谁能想到,小佛王真性居然丝毫不为方希然所动,一意孤行地动手!?
巨大的内力**砸下。
“大胆!”
方希然一瞪眼,一挥袖,五指一竖,并拢如剑,猛烈一斩。这一斩,似刀而成剑,刀剑之分在方希然这里已经完全地混淆了,找不出任何差异。
一刀一剑,浓缩一式,两个人招数一碰。
轰然一声巨响,两股内力激撞在了一起,咔咔咔,擂台中央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地面上的青石砖出现了一片一片的碎裂。两道身影也从爆炸的烟气之中退开,方希然手中提着方傲君,而真性则空手而去,各自分开八步。
而在两人各自八步,一共十六步距离内的擂台地面,则已经在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彻彻底底炸裂开来,四散飞射。
——居然是不相伯仲!打个平手!
“好小子!”
方希然的脸色铁青,冰冷,眼中好像有某种浓烈到极点的东西在酝酿着,凶狠得让人有种被针扎、芒刺的感觉。
这其实是他仓促之下,临时回击的一招,和真性的必杀绝技“转轮圣王拳”硬拼,才将将打了个平手,方希然仍然是占据上风的。
但他是什么身份?堂堂五大宗师,武中圣者,武林盟主,朝廷武丞相,居然被一个区区后辈给打成平手,这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情。
而且还有一点,方希然之所以没有具足真力,是料定了自己一旦出手,真性就会停下手来。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和尚的性子完全和他的师傅一如大师反着来,是个横行无忌、唯我独尊的狂徒,即使面对方希然的出手,也敢悍然一动。
这是完全不将方希然看在眼中的举动。
这一瞬间,方希然的心中,立刻升腾起了一股炽热浓烈的杀意。
“嗯!?”
但他抬头一看,却发现远处的真性那张面孔上,却是比自己更加浓厚十倍的杀意。
狰狞、愤怒、悲伤、决然……一切的负面情绪,在真性这个和尚的脸上,形成了一张修罗般的图谱,双眼发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双手握成拳头,像是要把自己的骨骼捏碎,其中情绪之浓烈浓郁,让方希然都为之心惊。
方希然本来想下一秒就对真性动手,将其打趴下来,可是这一刻却不知为何,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而真性甚至都没有看向方希然,仿佛天下堂堂的大宗师,在这一刻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白衣女子。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几个白衣女子怎样得罪了他,这一连串的变化,完全是莫名其妙。
围观群众都看傻了。
这时候,远处的高楼上,杜长生神色平静,看了看旁边的王无法,“怎么办?方希然已经动真火了。”
“哼,他动真火?小秃驴可更怒呢!”旁边的王无法长身而起,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他吗的,那几个蠢物,根本不知道自己搞砸了什么东西!”
他口中的“蠢物”,就是方傲君的几位情人。
旁人不清楚为什么,但王无法却很清楚,这几个白衣女子之所以惹怒真性,就是因为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道出了李照的身份。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王前辈,真性有什么可怒的?”旁边的俞秀忍不住问。
他确实没想通。
没错,李照的身份一旦暴露,站在方圆城的立场,是根本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朝廷通缉的贼人参加阅经大会的。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的呢?
其实李照的作用早已经达到了,他吸引了天下宗师的目光,更使得方希然以自己的影响力举办了阅经大会。这样一来,真性就可以抓住机会,有机会在这一个盛会战胜甚至打杀了方希然、张北冥这两位朝廷官方的宗师级别高手,以攫取武林之中的影响力。
近几年来,真性和十二盟中的一些势力,东海的涯角派,乃至于朝廷中的一些人物,都有联系,就等着一个时机,就能够揭竿而起了。
可以说,从利益来看,其实现在对真性一方而言,李照已经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的作用就在于促成这一场大会而已。
否则的话,五大宗师动身,天下武人齐聚,这样的事情朝廷是不可能允许的。
当李照完成这个使命之后,又不愿意加入到真性的事业之中,那对真性而言就没用了。李照就算立马被雷劈死,真性也完全是不管不顾才对。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阅经大会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所有齐备的条件都即将完成,接下来的看点不再是什么未来宗师,什么奇阳大经,而是真真正正的五大宗师,以及天下重器的归属。
这明明才是大事。
俞秀完全无法理解真性的愤怒。
“的确是这样没错,现在这件大事已经不需要李照了,接下来的舞台属于我们,是武者的大业。”王无法的神色看似平静了下来,双眸内却好像有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力量,“但是在这之前,真性还是想要和李照完成最后一场战斗!他已经期待这一场决战,期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俞秀疑惑道,“最后……一战?”
“没错,你明白‘责任’这两个字吗?”王无法说,“这是小秃驴跟我说的东西,他说他在见到李照面前,一直觉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古怪异常,从来没有下定决心。但在见到了李照之后,他就忽然明白了‘责任’这两个字,即使李照反驳他,他也觉得开心,因为反驳本身就是一种承认——只有愿意和他认真探讨这件事情的人,才会反驳这件事情。”
“责任……反驳……”
俞秀若有所悟,又看向擂台之上的真性脸上的愤怒,似乎理解了什么。
“没错,但自此之后不会了,因为他有了同伴。他被反驳之后,是既伤心又开心,伤心是没有早遇上李照,开心是有李照的存在,终于让他明白自己在大方向上没错。而事已至此,错有错着,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
王无法道,“武道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必须要有他这样一个人站出来,这就是他的责任,这就是他的天命——不是天来决定的,而是他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自己拥有这种能力,自己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的一种‘命’,这东西握在他的手中,已到了要踏出去的一步了!”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俞秀点点头,闭上眼睛,脑子里想象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人张弓搭箭,弓弦拉满,箭已经是蓄势待发,不得不发。
真性就是这一柄箭。
之前之所以没有发出,只是还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一支箭,配不配当一支箭,甚至是这个世界应不应该有一支箭。
但现在,李照站了出来,说“你瞄准的地方错了。”
他没有说“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像别的木条一样,而是要去搭在另一个东西上”,这是一如大师的问法。而在李照的脑子里,这个世界是应该存在弓箭的,甚至是必须要有弓箭的,只是他觉得应该用另一种办法。
——在这一刻,真性终于领会到了:没错,我果真是一支箭,我已到了该发的时候了。
不用去管靶子对不对,不用去管瞄准的方向对不对。
这个世界需要弓箭。
而如果一个人瞄错了……
俞秀低下头,握了握自己的刀柄:那下一支箭就是我。
杜长生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只是看到了俞秀这个动作,便偷偷把脑袋歪向一边,俞秀看不到的地方,那冷峻的面容缓和了一些,笑了一笑,然后转回来。
冷傲如常。
“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明白他的愤怒了……”俞秀叹了口气,“在这之后,他有了自己的‘责任’,不能够为了一己私欲去冒险交手,一旦有了损伤,更为后悔。更何况李照是方外之人,两个人以后连见面都未必有机会,这次决赛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次与李照相会乃至于动手了——他是该愤怒。”
俞秀说完之后,又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字重重地说,“不,应该说他不能不愤怒!”
“但是他打不过方希然的,起码现在还不行。”
王无法走了几步,来到阳台,眯了眯眼睛,伸展自己的双手四肢,似乎测量了一下高楼与擂台之间的距离,“老杜,你不用动手,我去就好。张北冥还没有到,一如也没有救出来,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
“阿秀,你下楼吧,现在立刻下楼。”杜长生端起一杯茶水,静静道,“你可以去近距离看一看,接下来是一场很精彩的大战。”
他说完这番话,王无法已经消失了。
而俞秀话也不说,立刻转身,一刀横斩,一脚踩下,咔咔咔,木屑横飞,将高楼的地板硬生生破开一个大洞,整个人轰隆一声落了下去。
足尖一踏地面,立刻一个折返,施展轻功,眨眼间一步七八丈距离,提刀朝着擂台飞驰而去。
这一连串动作,只需要三四个呼吸。
三四个呼吸的功夫,俞秀就下楼、远遁,一连串动作如同电闪雷鸣,追风赶月一般,与擂台就只有一半左右的距离了。
轰隆!
但他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前方擂台出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俞秀抬头一看,天上的空气被荡出一条又长又大,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痕迹,那痕迹恢弘无比,破空排云,一道人影如同天上的流星,划着一条又大又重的弧线,狠狠砸落在了擂台的中央。
呼呼呼呼——
一阵肉眼可见的狂风,以擂台中心为圆心扩散吹拂,朝着四周震荡开来,吹得无数人发丝衣带狂舞。
甚至一股力量直窜大地,方圆数十丈的地面,都地动山摇一般,狠狠摇曳了一阵,围观群众们把握不住平衡,一个一个摇头晃动,惊呼起来,都疑心是有地震产生。
这当然不是地震。
只几个呼吸,一切恢复了平静。
众人这下看去,才发现擂台的中央,已经下沉一个大坑,而一个须发戟张、衣衫褴褛的老人,正站在其中。这个老人又高又大,唯有一双眼睛则瞪得圆滚滚、黑溜溜,好像一个孩子般天真纯趣。
全场寂静。
在这个寂静的功夫,俞秀才浑水摸鱼,轻巧灵动地进入人群之中,稍稍停歇下来。
这几个呼吸的狂飙,即使是他的功力,也已经气喘不止,面色发红,心脏狂跳,面有微汗。但他看向台上的王无法,却发现这个老人虽然速度比自己更快了一倍以上,但呼吸却一点儿也不乱,神色平静。
显然,王无法还留有余力。
“王无法。”方希然神情不乱,一挑眉,“你什么时候入得城中?你来做什么?”
旁人一阵喧哗,这才知道,此人竟然是五大宗师的另一位,传说中视天下一切法理如无物的自在武夫王无法!
“我来找你打架。”王无法随口胡扯,看也不看旁边的真性和李照,仿佛和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一般,“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方希然看了看王无法,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真性李照,竟然也不发怒,只是冷冷道,“我只是保护我家女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真性,你若是为了一如大师之事,也应该问一问王无法此人,我到底对大师有没有恶意,不要做了其他人手中的枪。”
他这话一出,王无法愣了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性更是丝毫不动摇。
原来,方希然隐约发现真性和王无法对自己的恶意,也没有想得太多,而是认为这小子被王无法蛊惑。明明一如大师是王无法帮忙制服,却以为自己才是动手的那个人,所以才对自己有所敌意。
虽然他也的确动了手,只是输掉了而已。
可惜的是,他根本没有弄明白王无法和真性的关系,其实是真性做主导,而王无法才是那杆“枪”!
这其实也不怪方希然,因为他没有多少文化,便只有通过往常的经验判断。现在他对王无法和真性两人的关系,就有一种山寨搭伙、马贼配队式的猜测,各种利用,各种背叛,各种利益纠葛。
总之,都是一些江湖上常见的事情。
但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并不是江湖,而是由武道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格局之中——一个方希然此前从未想过,从未进入的世界里。
眼看真性不为所动,方希然皱皱眉,轻轻一撒手。
他手中失魂落魄的方傲君轻轻一飞,被一股轻轻柔柔的李来那个丢在远处,落入了一众噤若寒蝉的白衣女子的手中,自己独自面对王无法。
也是到了这时候,真性才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自己满怀怒意的目光。
他知道,王无法过来是吸引注意力,但自己恐怕是没有机会杀死这群白衣女子了,就算杀死他们,这辈子也很难和李照交手一次了。
想到这里,真性遗憾而不敢地看向了旁边的李照,李照则朝着他点点头。
两个人相继走下了擂台。
他们并没有对话,因为都清楚,彼此是两条路的人,一个抬眼望向天空,一个低头俯瞰人间,自那一日之后就不用对话了——只要看着彼此做的事情即可。
李照未尝不想要看着武道昌盛满人间的时候,真性未尝不想要探寻人神极限乃至于更上一步的境界。他们两个都是天之骄子,而且把握了时代的脉络,明白武道要发展下去,必须要有这两种选择。
可惜的是,彼此能力有限,他们都不能把二者全部包揽在手中,只能够选择其一。
这就是他们两个天才,在这样一个时代之中分别把握到的责任,这种责任不只是对自己的,也是对武道的,更是对对方的。
他们明白,最好的交流就是,我给你看你想要的,你给我看我想要的。
那比一切的话语都有力量。
而到了这时,台上就只剩下了王无法、方希然两人。
“不要废话了,我们大战一场,是对是错都有了定论。”王无法咧嘴一笑,“你怎么看?”
“很好。”方希然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太复杂也太乱了,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还是打架要明白一点!”
两个人同时踏出一步。
忽然之间,他们已经相距半尺,方希然的拳头到了王无法的脑袋右边,王无法的手指去戳方希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