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凉在找盛雪, 用一种钱盟无法理解的方式。
昏暗的办公室内, 吴凉坐在电脑前,带着耳机, 以五倍速看各个周家人死亡前三天的监控录像,而且还是三个屏幕一起看, 与此同时, 他耳机里放着盛雪的人声采样。可以说,吴凉一个人能顶十几个人用。
钱盟盯了一会儿就受不了,眼冒金星,歪着头盯着魏天香曼妙的背影发呆。
魏天香察觉到钱盟的视线, 嗔了他一眼,道:“你出去,碍事。”
“等等, ”钱盟鬼鬼祟祟道:“都快六个小时了,吴凉就没动弹过!他会不会已经背着我们偷偷猝死了?!”
“没有。吴总经常这样,他工作起来根本不像个人, ”魏天香瞄了吴凉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吴总说不定是个电脑精!”
话音刚落, 吴凉突然叫了魏天香一声,魏天香打了个激灵,抱着文件蹬着小碎步跑到了吴凉身边, 心虚道:“吴总,是要咖啡吗?”
吴凉站起来,拿起椅背上挂着的西装外套, 急匆匆地套进一只袖子,边走边道:“准备飞机,我知道盛雪在哪了。”
钱盟满头雾水地跟在吴凉身后,发现无论跟着吴凉还是周向晚,他都不需要用脑子。跟着周向晚,用心思考,认真计划是没有用的,反正无论怎么安排,周大少爷最终不会按套路来,猪突狗进一通乱搞。
而跟着吴凉,钱盟根本没有用脑子的机会。
别雷夫因与莫莱里家族结了大仇,无法离开莫斯科,只能在资源上疯狂砸给吴凉,吴凉出门的架势堪比阅兵典礼,感觉自己不是去找晚豆公主,而是出门去打外星人的。
吴凉自从停药之后,大脑cpu逐渐运转到极致,如果周向晚不抱着他睡,他几乎是不需要睡眠。他极度焦虑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飞机上无聊到数钱盟鼻子上有多少黑头。
钱盟刚睡醒,被吴凉黑幽幽的眼睛盯得寒毛直竖,干巴巴道:“吴总,你怎么知道盛雪住哪?”
“碰运气。”吴凉淡淡道。
吴凉复原了周向晚的手机数据,发现盛雪给周向晚发的语音里,有一段断续的白噪音,吴凉反复确认,推测那是淅沥的雨声,他提取了那段时间暹粒降雨的地区,共有五个市。
在另一段盛雪发给周家人的音频里,吴凉听见了隐隐的钟声,而上面的五个市里,只有女王宫的钟声音谱与音频重合。
飞机准备降落,渐渐逼近地面。
吴凉因为恐高的关系,坐飞机从来不坐靠窗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从飞机的舷窗上往下看,其下西南十万大山,重峦叠翠,隐藏在如纱般的云雾里,仿佛是一片波涛起伏的海。吴凉知道,周向晚就像一粒小珍珠,就在这林海里,只是他看不见。
“钱盟,”吴凉忽的抬起眼帘,“你给我看的直男gay化宝典里,有一个追妻秘诀……我想试试……”
钱盟听了吴凉的奇思妙想,菊花一紧,感觉自己看见了另外一个周向晚,道:“卧槽硬核,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吴凉从听完周向晚的录音之后,胸口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周向晚的经历和心理状态过于复杂,吴凉无法与周向晚感同身受,但他确实从周向晚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不详的死志。
他心神不宁地解开一颗衬衫纽扣,想缓解那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声音发颤:“钱盟,你比我了解周向晚,你说,他听了我的话之后,会为了我留下吗?”
钱盟:“……”
吴凉喃喃自语道:“我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我爱你。他可能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了,说不定……会为了我……活下去……”
钱盟叹息道:“他可能会为了你做更多,比如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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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晚早晨起来,一巴掌抽醒萧锦河,“你睡觉的样子真丑。”
萧锦河捂着火辣辣的脸,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欠揍的人。”
周向晚梳洗完毕,端着一把镶金嵌钻的小镜子,用吴凉送给他的直男眼线笔,细细地给自己描眼线。
吴凉送的眼线笔粗得和记号笔一样,周向晚虽然有点小嫌弃,但一直随身带着,毕竟这是吴凉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而且,以后,都不会有礼物了。
萧锦河啃着干面包,默默地在河边刷锅。这河水是从山顶流下来的,被山顶的化工厂污染,浑浊不堪,还有一股子刺鼻的怪味,刷了不如不要刷。
周向晚画完眼线,叉着腿坐在石头上,揽镜自照,道:“我的鼻子长得像周鉴林。”
萧锦河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和你爸扯上关系了吗?”
“我是个善变的人。”周向晚平淡道:“周袍辉还活着吗?”
萧锦河道:“死了。”
周向晚道:“可是,我听说他遗体不见了。”
萧锦河露出礼貌又不失变态的笑容,指了指山顶,那里飘荡着几只风筝。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周向晚在被蚊子咬了十个包之后,终于爬上了山顶。
一片灿烂的花海里,盛雪一身宽松的黑裤子,发黄的白衬衫,带着草帽,拿着小锄头给花松土。很难想象,关是听名字就能让人闻风丧胆的snow,平日里过的竟是这种田园博主一般的退隐生活。
周向晚隔着艳红的花海和盛雪对望片刻,慢慢地走近她,没有你杀我捅,没有腥风血雨,两人之间隔着那么深的仇恨,见了面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来了,”盛雪摘下草帽,微微笑了笑,像在招呼一个老朋友,“坐吧。”
周向晚微微挑了挑眉,他所有的孩子气和不靠谱都给了吴凉,在敌人面前向来大佬气质爆棚,不慌不忙地坐在石凳上,直视盛雪的眼睛,道:“请给我倒一杯威士忌,加冰最好。”
盛雪道:“我这里只有蛇酒和菊花茶。”
周向晚礼貌道:“那菊花茶吧。”
一切都像是恬静美好的田园聚会,热水注入茶杯中,水汽氤氲,两朵菊花飘荡在水面上,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向晚头顶的大风筝,五官俱全,栩栩如生,那是一架人皮。
周向晚这才看清那风筝是什么做的,感觉一阵恶心,艰涩道:“我想……姐姐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
盛雪微微仰起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柔声道:“我倒希望向清能亲眼看见。”
周袍辉在死前,像疯了似的与盛雪忏悔了他犯下的罪,盛雪才知道他和他妈身上背了不止一条人命。
“你母亲是心脏病突发死的,对吗?”
周向晚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起来,“是你?”
盛雪恹恹地摇摇头,道:“我不屑这么做。”
“在你妈给周鉴林打电话前,下面还有一段长达一分钟的陌生人来电,”盛雪像是在嘲弄什么,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悲悯,“那是周袍辉那婊/子妈在现场直播挨/艹,你妈妈一直以为周鉴林只有她,才气得病发。”
周向晚眼睛骤然红了,如野兽般盯着盛雪,盛雪仿佛没看见似的,脸上的嘲弄之意却淡了一些,“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你安安分分的,却总有人见不得好。把你视为珍宝的人化作齑粉。”
“我十月怀胎,生下了向清,她一直爱笑,护士刚把她放进我怀里的时候,她像只皱巴巴的小猴子,嘴角却是笑着的。我那时候就想,我可以什么也没有,我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活。”
“可是,她没有。”
“周袍辉偷偷换了她的潜水泵,嫁祸给你。”
“多可笑啊,这是这么一个连臭虫都不如的东西,将你我耍得团团转,”盛雪笑容越来越灿烂,灿烂到几乎诡异,她盯着周向晚,轻声道:“不过如果没有你,他也不会有害向清的机会。”
“如果我没有同意她回国,她也不会死。”
“他们要为我的女儿陪葬,”盛雪平静地盯着周向晚,在石桌上放了一个遥控器,慢慢推给周向晚,“我可以送你十年快活日子,算作我冤枉你的补偿。”
“杀了他们,”盛雪压低声音,像伊甸园诱惑夏娃的蛇,“你不恨他们吗?周鉴林早就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但什么也没做,他的私生子们为了踢你下位用尽手段恶心你,你不希望他们消失吗?”
“boom……”盛雪遥指对面山头的化工厂,朝周向晚吹了一口气,“你只要按下这个键,一切都结束了。”
在周向晚心里,他的母亲是永远不能碰的,母亲的死是他过不去的坎。如果他早点知道,他妈妈是这么死的,恐怕会当场发狂将那死女人千刀万剐。他精神早被吴凉的事刺激地像摇摇欲坠的瓷器,他母亲的死就像一只把瓷器推下去的大手。
周向晚捏住了遥控器,耳边无数纷杂的语音像潮水一样涌进大脑。
杀了他们,像前世一样,垃圾不配活着。
血债血还,血债血还,他们还他,他还吴凉。
杀了清净,都给老子死。
周向晚眼里布满了血丝,捏着遥控器,整只手臂都在颤抖,抬起大拇指,附在那枚小小的红钮上。
“按下去,一切都结束了。”盛雪望着远处碧蓝天空下几架苍蝇般的飞机,勾起淡淡的笑容。如她所料,吴凉来了,正往化工厂的方向去,如果他人在地面,周向晚按下炸/药的那一刻,冲天的气浪会将他的爱人炸得粉身碎骨。
盛雪不由绽开了一个包含怜悯和快意的笑容,却听得天际回荡出一声空广的,类似于防空警报一般的尖锐之声。
周向晚耳边的幻听稍缓,他微微抬起头,神色还有些恍惚,愣愣地望向天边的方向。
青山连绵,三架战斗机像游鱼一般徘徊在悠蓝的天际,从尾部拉出一条飞龙般的彩烟。
吴凉。
周向晚。
两架战斗机一左一右,在空中用青色的烟拉出了两个端端正正的大名。
周向晚愣住了,脑海里疯狂的声音像踩了刹车似的骤然停住。
最后一架战斗机徐徐上升,走势谨慎,在飘荡在空中的两个名字之中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圆润的爱心对对称称,而且还是死亡芭比粉。
红与绿的配色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土味直男气息。
周向晚站在山头,风将他金色的卷发吹到脑后,卷发像波浪一样在空中丝丝缕缕地纠缠。
如果吴凉在,他会说什么呢?
周向晚神色恍惚,想起那次和吴凉去看流星雨,在酒店他不小心把吴凉腰弄扭了,其实,那时吴凉趴在按摩椅上,他已经把该说的话和他说了。
“法律是文明的底线。”
“周向晚,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不是说你是我朋友吗?我总是希望我的朋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
周向晚望着空中巨大的爱心,含泪笑了笑,澄澈的蓝眼睛折射着璀璨的光华。
吴凉希望他的朋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更何况他是吴凉的男朋友。
周向晚想妈妈以他为傲。
他想让吴凉觉得,他值得,他对他的喜欢也是值得的。
满身罪孽和血腥,他有幸重来一次,或许就是来求善终吧。
周向晚放松了手里的遥控器,歪了歪头,哑声道:“伏特加……”
话音刚落,一个小红点对准了盛雪的眉心。
那是趴在对面山头的狙击手,周向晚只需要再说出一个杀字,盛雪恐怕不出一秒,就命丧黄泉。
但是盛雪绝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事实上,面对着盛雪这个深山老农的画风,周向晚心里隐隐有一种失控的不详预感。
盛雪遥望那艳俗刺目的爱心,眼神逐渐暗下来,那是她求而不得的爱,是她女儿永远都不会拥有的生活。
一只遥控器从盛雪袖子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周向晚瞳孔一缩,“别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