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近几年撒娇的次数并不少, 因为她知道自己当初选择留在恶人谷,其实是有点任性的。
但从前撒娇, 多半是为了哄父母家人高兴, 让他们少担心自己一点,这一回却不大一样。
这一年来,因她入京, 整个江家,基本都重新入了江湖。
不论是出世多年的移花宫,还是早已淡出江湖的江小鱼, 在这件事上, 多少都做出了让步,只因为她想留在京城做这些事。
思及此处, 江容不由得觉得, 自己是时候把京中的事了结, 然后好好陪父母家人一段时间了。
她向来干脆果断, 决定了要陪家人,便没有再犹豫,迅速地计划起了尘埃落定后的事。
江易来找她的时候, 她就在院子里忙活这个。
“三月下江南, 五月去太原, 六月……”江易疑惑, “咦,六月居然是去岭南,你去岭南做什么?我还以为, 等参加完随云的继位仪式,你就要回恶人谷去了呢。”
江容:“我爹娘七月出海,打算从南海走,我正好带阿城回一次家,就顺便送他们到南海吧,路上多陪陪他们,给他们做做菜。”
“这么孝顺。”江易停顿了一下,“那之后呢,你带阿城回恶人谷?”
“大概还会再来一趟京城吧。”江容说,“反正总要经过的,那过来见一下京中的朋友,也是应该的。”
江易点点头:“那也好。”
“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门房昨晚给了我一封信,是太原寄来的,应该是原家伯父伯母在催随云回去,尽快为继位仪式做准备。”
江容一怔:“他……他要走了?”
江易说应该是要提前走了,像无争山庄这样的百年世家,一定非常重视这件事,说不定过去一年一直在做准备,但很多东西准备到最后,少不了要他本人亲自回去。
“他有跟你说打算何时走吗?”江容问。
“这个他倒没说,不然一会儿你去问问。”
“为什么不是你去问?”江容并不想去,倒不是因为不想见原随云,而是她怕自己问了,原随云会误以为她这是在赶他赶紧走。
原随云这个人容易多想,很多事哪怕她解释清楚,他也未必就信她的说辞。
加上两人现在的关系既尴尬又微妙,江容实在不希望变得更糟。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还是由江易去问这件事。
但江易不干,江易急着出门。
“我要去洛阳谈一笔生意,本来都已经上车了,我爹硬是说我还没跟你道别,就这么走了很不好,把我揪下来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的。”江易说,“现在该说的都说了,我真的要走了!”
江容:“……”行吧,生意要紧,她自己问吧。
把江易送去大门,看着他上了马车后,她才去原随云住的院子找他。
进去时,原随云正在看叶孤城练剑,他毕竟是练成了神剑诀的人,指导一下这个年纪的叶孤城,怎么也是够格的。
见到江容过来,他十分惊讶,因为自上回他把心事说出来后,她就没有再主动来此处寻过他了。
原随云指导,这是一种江容式的保持距离和维持拒绝。
反正她向来十分好懂。
“容容怎么来了?”他表情如常,“有事寻我,还是寻阿城?”
“我刚去送了我哥。”江容说,“他跟我说……原伯父他们,在催你回太原了。”
原随云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事瞒着她,闻言便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江容:“那你……”妈的,来都来了,她居然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问!
好在原随云从小到大都是最会揣摩别人话中未尽之意的,哪怕她只说了两个字,他也立刻懂了,他抿唇道:“我打算三日后启程回太原。”
江容一惊:“这么着急?”
他唇畔笑意更甚,难得开了句玩笑:“莫非容容舍不得我走?”
江容:“……”
这个问题真是叫她否认也不好,承认也不好。
“好了,我逗你呢,你别当真。”他适时地解了她的尴尬,顺便把话题引到了年中的继承仪式上,“我离开了这么久,是该回去一趟了,何况之后还有一大堆事要忙。”
江容立刻接茬:“你要继承庄主之位,难免的。”
两人顺着这件事聊了几句,末了江容认真表示,到时候她一定会亲赴太原,向他道贺。
他点头:“好,那我便在太原等你。”
说完了这个,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江容到底没忍住旧事重提道:“其实你之前说的事……我认真考虑过了。”
原随云失笑片刻,歪了歪脑袋,凑近叹了一声,道:“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其实不必说出来。”
他一直知道,江容是个心底柔软的姑娘,长久以来,是他仗着这一点,硬生生挤进了她的生活,逼着她习惯自己的存在。
所以事到如今,她郑重其事地来说拒绝的话,心里多半不会好受。
原随云曾经以为自己会受不得被她拒绝这件事本身,但事到临头才发现,比起这个,他大概更不想看她为此反复煎熬,乃至进退无度,每一次与自己说话,都要在心里提前考量一百遍。
这世上有些人享受这种“深思熟虑”,比如他;也有一些人天生不适合如此,比如江容。
很长一段时间里,原随云一直没想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受江容吸引?因为她家世顶尖、天赋卓绝又玉貌花容吗?那这未免太简单粗暴,甚至俗气了。
后来他终于懂了,从小到大,他一直控制不住地关注她,是因为她和他太不一样了。
他喜欢江容,喜欢的正是这种不一样。
成长过程里,他曾经无数次试图改变这种不一样,结果每一次都失败了,这让他兴致盎然的同时,也再无法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最后他终于用“喜欢”二字成功了一次,成功之后,他反而不大高兴。
江容不该变成这样,他想。
她就该像过往在恶人谷时那样,为一只靠近的猫欣喜,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抱怨。
他不该把她推到瞻前顾后又百般纠结的状态里,那太没意思了。
“这次没跟你开玩笑。”他听到自己这么说,“我真的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说。”
“我要是不明白,就不会这么把回家的日期定得如此之早了。”
江容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呢?
她知道他阻止她是因为不想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反过来感到难受,可如果不说,她只会更不好受。
感情是非常郑重的事,喜欢如此,厌憎如此,接受如此,拒绝更如此。
江容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不喜欢含糊和游移不定。
对方以再真诚不过的态度说喜欢,她必得以同样认真的心情作答复。
于是她抬起眼来,迎上他的目光,道:“虽然答案大概是让你失望的,但我还是想说,我很感谢你,如果你不介意,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好朋友。”
原随云先是一怔,再又忍不住笑出来,道:“也对,又是我魔障了,这才是我认识的容容。”
江容:“……”
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发顶,旋即抬眼望向院中开得正盛的腊梅,道:“三日后,你就不必特地来送我了,我们太原再见,到时我请你和阿易喝酒。”
“好。”江容答应了下来,语气郑重不减,“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