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皇城往东五里, 便是整座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通往汴河,连接虹市, 最尽头又与城东的酒市相接, 常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便是入了夜,也同金梁汴河一般, 灯火通明,璀璨辉煌。
江容在出宫门时,用金令问一名皇城守卫借了马, 策马经过这条路时, 因为背着一件还在滴血的兵刃,身上也沾着血污, 吸引了无数路人的注意。
但她没有在意这个, 甚至也没有整理一下自己在打斗中弄乱的衣衫。
她看上去委实狼狈, 可狼狈的同时, 竟还有一种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意气风发感。
当然,此时这么想的路人们,还并不知道, 就在半刻钟前, 她一人一戟入宫, 杀掉了天字一号大贪官, 为这个本该末路的王朝争取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和时间。
她穿过闹市,一路往城中两派相斗最激烈严重的地方去,不消一刻钟, 就打探清楚了自己想找的人现在何处,而后毫不犹豫地寻了过去。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好比此刻,她就忍不住觉得,自己距想去的地方,还是远了一点。
入了夜的风凛冽刺骨,刮在她面上,像冰雪凝成的刀。
看见前方的火光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六分半堂的人还不知道蔡相已死,更不知道朝堂之上的局势,明日就要大变。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与金风细雨楼打得不可开交又不遗余力。
京城地盘,说到底还是他们占得更多一点。
苏梦枕为了争取更多时间,打一开始就亲自带人深入腹地,对上了雷损。
他知道,整个风雨楼,只有自己亲自出手,才可能拖住雷损,而只有拖住了雷损,宫门之内,才能不受影响。
现在江容半身浴血赶到,看似仓皇狼狈,但足以证明,这一局,他和金风细雨楼都赌对了。
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咳了一声,握紧手中的红袖刀,再一次迎上雷损。
雷损目光大动,顺着他看过去,霎时面色青白一片。
但他作为六分半堂的总堂主,还不至于就这么认输倒下。
眼下时局未定,六分半堂还占着优势,只要他当机立断,结束今夜之战,那后面的事,还有得慢慢谈;但若是他执意继续,哪怕拼着力杀了苏梦枕,或者更夸张一点,加上江容,他必定元气大伤无以为继。
等一切尘埃落定,神侯府和移花宫必会把所有矛头直对向他和六分半堂,不给他任何谈条件的余地。
这么想着,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
江容原本都做好了过来与苏梦枕合力对敌的准备,结果还没下马,雷损就主动表示要停战了。
江容:“?”
她就这么在一大群六分半堂弟子的目光中下了马,走到了苏梦枕面前。
雷损倒是很沉得住气,整个过程里一直执刀未动,只是目光也始终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他并不知道江容是从哪里来的,毕竟就连蔡相都没有猜到,这段日子以来的一切,不过是个引诱他造反的骗局。
可这局为了能达到最后的“骗”,设得十分逼真,比如江小鱼夫妇入宫,成为天子眼前红人。所以就算真相还未彻底揭开,雷损也隐隐可以猜到,蔡相欲成之事,大概是败了。
他退了一步,朝江容见礼,一开口,就把今日的两派之争,变成了纯粹的江湖事,一句都没有扯朝堂。
最后他说:“六分半堂与恶人谷移花宫素无仇怨,既然江谷主来了,那我愿意卖江谷主一个面子。”
江容听在耳里,只觉这人真是老谋深算得可怕。
她当然可以不接受这个“面子”,可再打下去,便是赢了,风雨楼这边也要元气大伤。
于是她偏头望向苏梦枕,想看他的意思。
苏梦枕也在看她,他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袖上,好一会儿后,才似确定了什么般移开。
“既然六分半堂有此意。”他停顿了一下,“那风雨楼自当配合。”
“不过风雨楼代表不了恶人谷,更代表不了移花宫。”
这话听着像是在划清界限,其实完全是威胁,雷损听得懂,但他忍下了气,让开了路,仍表示愿放他们离开。
离开之后,两方暂时休战。
双方交锋至此,皆有不少损失,苏梦枕不是疯子,自然知道这时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但他心里压着另一件事,便是退走,也退得不够情愿。
江容并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她只关注到了他的面色,觉得他不宜再继续。
回程路上,她把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先是感谢,再又宽慰他道:“蔡相已死,他在朝中的势力必定土崩瓦解,六分半堂与他那一派过从甚密,定会受到打击。”
“虽然今日之争,你们谁都没赢,但到了明日,一切就得重新来过了,甚至这京中的地盘分属,都需从头再议。”她停顿了一下,“到那时,金风细雨楼才是真正地赢了,而且只要没有意外,就能一直赢下去。”
苏梦枕垂眸想了片刻,道:“是,朝堂局势变动,江湖局势自然也一样。”
但事实上,比起地盘分属的变化,他最想与雷损重新商量的事,是那道横在两派之间的婚约。
从前他不是没想过要解除,但那时,不论是他还是雷损,需要顾及的事都太多了。
他不能让雷损拿捏到这一点,再顺势把这当成他的弱点,从而对让他动了解婚约之心的人下手。
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他不能也不会再迟疑了。
有一些话,只有彻底没了这个枷锁,他才可以轻松地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