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提的这个建议, 江容并不是没想过。
她知道自己算是得了万春流真传,但若真要与其比, 还是短于见识, 从而弱了一筹。
所以,如果把苏梦枕交给万春流,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觉得凭万春流的脾气, 治个两天,可能就要被苏梦枕气到骂娘了。
他因早年在瘟疫中治死过人的事,对病人听话这一点, 要求格外高。
从前在恶人谷时, 江容就见识过他骂那些过来求医还不遵医嘱的恶人,一骂就是半个时辰, 还每一句都不带重样的。
那个时候, 江易还偷偷跟她感慨过:“万前辈太凶了吧!”
江容深以为然, 并认真劝告:“所以你哪天生病的话, 一定要听他的话。”
江易把头点得飞快,说让她放心,他还不想被骂得在恶人谷抬不起头来。
思及此处, 江容总算抬起头, 重新对上亲爹的目光, 道:“我这病人, 不太适合交给万前辈。”
江小鱼似来了兴趣:“哦?为什么?”
他不仅问,他还要猜:“因为他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和你三师兄有交情?”
江容:“……不是。”
她艰难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考虑, 把给苏梦枕治病的难处一条条列出来,末了道:“万前辈年纪大了,请他过来,我觉得不妥。”
江小鱼听完,嗤笑一声道:“这么说来,你给他治病,还得随着他方便来,那你这大夫当得是不是太委屈了点?”
“医者救死扶伤,本就是功德一件,从来只有病人尽力配合的道理,哪有你这么反过来的?”
江容被他这番无懈可击的逻辑击败了。
她必须承认,在给苏梦枕诊治这件事上,从一开始她就让了步。
但说实话,她没觉得这有什么委屈的,毕竟救下苏梦枕,意味的可不止留住他这条命。
她是真的很钦佩这个人,希望他活下来,继续为江山社稷和武林安平做贡献。
她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江小鱼。
江小鱼听罢沉默良久,道:“无缺说你长大了,看来是真的。”
“长大不好吗?”她反问。
“当然不好。”江小鱼给出了一个令她没想到的答案,“我和你娘宁愿你什么都不懂,好好待在恶人谷过你的悠闲日子。”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武林安平,昆仑山外,自有他人去做,不需要她一个小小的恶人谷主操心那么多。
事实上,这么想的不止江小鱼和苏樱。
就算是曾经的第一侠客燕南天,怕是也一样如此希望。
可江容还是长大了,懂事了,考虑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致了。
江小鱼觉得遗憾。
因为他是过来人,他很清楚,需要考虑的事越多,他的掌上明珠就越难真正快乐。
想到这里,他果然还是无法泰然处之。
他横了宝贝女儿一眼,顺便冷哼一声。
江容被他这幼稚的行径震惊了,哪来这样的爹啦!
可开口的时候,她还是放软了语气,道:“您真的不用担心我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更何况您和燕爷爷都教过我,做人当讲信用,答应了人家的事,我肯定得做完啊。”
哪怕她已经把所有理由都摆上台面,还处处有理,但江小鱼仍旧觉得气不顺,连带着对苏梦枕都有了点意见。
见他如此,江容理智地没提想让苏樱去替苏梦枕看一看的事,乖巧地夹了好几筷他爱吃的菜给他。
如此哄了半个晚上,又是夹菜又是捶腿的,她这位操心老父亲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相比亲爹,亲娘的反应没那么大,甚至还笑眯眯地劝了江小鱼几句。
“容容有自己的主意也是好事啊。”苏樱道,“否则将来我们过身,你在九泉下能安心?”
江小鱼:“……”
江容也:“……”
她无奈扶额:“不是,娘,这种例子不能随便举的。”
苏樱说无所谓,做大夫的,看惯了生老病死,早就能淡然处之了。
何况父母子女之间,一方成长,总归是伴着另一方的老去的。
江容:“这我不管。”
“反正爹在我眼里最英俊,娘在我眼里最美!”
听到这句,江小鱼才绷不住笑出来。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道:“也就一张嘴甜。”
江容看他已经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当即捂着脑袋躲到苏樱身后,冲其撒娇:“娘你管管他,哪有他这么欺负亲女儿的!”
撒完娇,她又拉着苏樱央求,说一年多没见了,今晚想跟她一起睡。
苏樱:“好好好。”
江小鱼:“?”你哄了我半天,最后还把你娘拐走了?
当天夜里,母女二人洗漱过后躺在一道,聊了不少事。
其中包括叶孤城父亲病重托孤一事。江容猜得不错,那位老白云城主,的确是自己都已经不太想活了。
“他缠绵病榻太久,我倒是可以出手吊住他这条命,但那样昏沉不知年月,神志不清也无法离开床榻的日子,他不愿意过了。”
“你爹说他是个骄傲的人,我们应当尊重他的选择,再完成他的遗愿,好好照顾阿城。”
江容听得慨然:“……爹说得对。”
苏樱:“其实我猜阿城也知道这个,但这孩子心思沉,他不说,我也就没有跟他聊过这些。”
江容想了想,说这或许会成为他的心结,阻碍他将来在武道上的进步。
“所以还是得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说一说。”
在叶孤城身上,苏樱颇体会到了一些教养孩子的无奈。
相比之下,她的亲生女儿,从前似乎完全没让她和江小鱼操过心。
若非如此,江小鱼也不至于为了留不留京城的事有这么大反应。
“容容。”她叫了江容一声,“你跟娘说实话。”
“啊?什么实话?”江容有点懵。
“你是不是钟意那位苏公子?”苏樱问,“所以才坚持留在京城治他的?”
江容:“???”
她差点从床上坐起来:“不是,您怎么会这么想啊?”
苏樱按住她的手,侧身与她面对面,道:“你告诉娘,是还是不是。”
江容:“……我的确非常想救他,也非常钦佩他,但我和他只是君子之交,您想到哪里去了?”
“那他对你呢?”苏樱又问,“他对你也只是君子之交?”
“不然呢?”江容理所当然,“虽然金风细雨楼上下基本都希望他的婚约不作数,但他确实是有个未婚妻的。”
她这么一说,苏樱也想起来了,京中两大势力,的确是有一道婚约的。
“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苏樱顿了一顿,“那倒真的巧了。”
江容:“???”什么巧了?
苏樱解释:“雷大小姐身体不好,长居江南,前几年曾找上慕容山庄,托他们给我递话,向我求医。”
江容:“……还有这回事?”
惊讶过后,她立刻问苏樱:“那您治了吗?”
苏樱摊手:“她想有一具可以习武的身体,这个我帮不了她,只能劝她宽心。”
江容:“她怕是很难听这句劝。”
苏樱惊讶:“你怎么知道?难道苏公子还跟你提过他这位未婚妻的性子?”
江容:“……”当然没有,可我看过小说。
但话不能这么说,琢磨了一下后,江容道:“我听人说过她无法习武,但她还是为此大费周章找上了您,可见这对她来说,就是一块无法痊愈的心病。”
苏樱叹气:“是,她的确非常执着。”
“算了,不说这个了。”江容对雷纯没太大兴趣,转而说起了自己在京城的其他见闻。
母女俩就这么聊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双双起晚。
不过江容相当高兴,因为她说服了苏樱过几日随她一起去风雨楼给苏梦枕看一看。
她理由充足:“您和爹不是都希望我别掺和京中的事嘛,早日治好他,我就早日不掺和了呀。”
苏樱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下。
第二日上午,林仙儿替她们母女梳头时,苏樱顺口问了一句:“阿城,我是说我们昨日带来的那个小孩起了吗?”
林仙儿:“叶少爷一个时辰前就起了,现在正在看原少庄主练剑。”
苏樱:“咦?看来他对剑感兴趣。”
江容毫不意外:“那就让他学剑吧,反正恶人谷和移花宫都不缺剑谱,现在随云也在,还能顺便教教他。”
苏樱作为母亲,对这个女儿不可谓不了解。
她记得江容从前和原随云一直关系淡淡,可现在听语气,似乎不太一样了。
这么想着,她干脆直截了当问出了口:“你和小原如今相处得挺好?”
江容:“是不错。”
话音落下,林仙儿也替她们母女梳完了头,江容拉着她起身往外走,说您不是念着阿城吗,去看看呗。
叶孤城的确在看原随云练剑,还看得很认真,一双黑亮的眼睛眨都不眨,生怕错过些什么。
那表情叫江容忍不住觉得,这小子果然是个天生的剑客。
她和苏樱过去后,他的目光也没从原随云的剑上移开。
不过渐渐地,她注意到他似乎皱起了眉。
这小孩一般情况下都没什么表情,忽然皱起眉,其实十分明显。
江容觉得奇怪,难不成他这么小就已经看得出原随云剑中不足了?
就算他将来有天外飞仙之名,也不至于吧……?
因为实在疑惑,她干脆在他边上蹲了下来,问他为什么皱眉。
叶孤城偏头看了看她,又看看原随云,好似明白了什么,道:“你过来后,他出剑慢了半瞬。”
江容:“???”
叶孤城:“他在看你。”
江容:啊?
苏樱: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