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才知年。
对于山上神仙而言,光阴长河,只不过是衡量大道的一种尺度罢了。
陈玄二月出小镇,南下千万里,历经数月,再归来时已是盛夏时分了。
道祖说自己是井中人,可出骊珠洞天前的陈玄又何尝不是呢?
此番远游千万里,他见过了真正的山巅修士,领略了玄异至极的道法神通,再看这座小镇时,所见所感皆有不同。
“福禄,符箓。桃叶,桃符。”
陈玄缓缓行在福禄巷中,步履从容,丝毫不在意两侧高门之内投来的视线。
“若当真如此,那一道符箓又是出自何人之手?难不成是那位尚未得见的大师兄?”
陈玄探出两指,恰好夹住了一片飘落的碧绿桃叶。
又行了约莫半刻,陈玄在桃叶福禄二巷的交界处见到了一棵巨大槐树。
槐者,养鬼之木也。
这棵槐树不知在此立了多少年,小镇中的老人将这棵槐树叫做“子孙槐”,也不知有什么讲究。
陈玄在此驻足片刻,却未曾看出什么玄机,于是他再度前行。
福禄桃叶二巷都是高门大族居所,此间百姓与陈玄并不相熟。
游子常有近乡情更怯的情思,陈玄却不然,他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到家中,看看自家姐姐可还安好。
他越行越快,终于走出了全由青石板砌成的街道,来到了学塾之外的石坊前。
此地是小镇中心,学塾与石坊都坐落于此,还有一棵较子孙槐更加巨大的槐树,立在街道正中。
这是祖宗槐,据说小镇各家的祖先,都将魂魄寄托在这棵槐树上,以此庇佑后人。
儒士一袭青衫,自学塾中缓缓走出,他立在那石坊之下,望向刻着“希言自然”四字的那一座,若有所思。
“齐先生。”
陈玄快步行到齐静春身侧,随即拱手见礼。
“我年少时,也想远游万里山河,只可惜那时兜里没几个铜钱,修为又稀松平常,只好作罢。”
齐静春低下头,闭上眼眸,似在思索,却又在呢喃。
“我去了趟剑气长城,见到了阿良。”
陈玄抬起头,望着那座空有其形的石坊,笑了笑。
“他可说过何时重返浩然天下?”
齐静春睁开眼眸,笑着望向陈玄。
“未曾提及,我离开之时,他已经要再一次去往蛮荒天下腹地了。”
陈玄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起来,他知道阿良剑术极高,可那座蛮荒天下,也不乏十三甚至十四境的存在。
“你离乡久矣,还是早些归家的好。”
齐静春拍去肩膀上的灰尘,神色温和地说道。
陈玄点了点头,却忽然见到齐静春顶上的那根白玉发簪,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晰地看见簪子上的八个刻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
泥瓶巷人家不多,顾家与陈家毗邻,相距不过百步距离,只是那顾家独子在外做活,因而家中常年无人。
陈家老宅隔壁是一间空落落的院子,无人居住,甚至说不清这老宅的地契在何人手中。
不同于桃叶、福禄二巷,泥瓶巷的道路可不是青石铺就,而是黄泥踏成。
好在今日天朗气清,并无雨水,否则泥瓶巷免不了是泥泞不堪的场面。
即便无雨,巷子里也从来不缺鸡屎狗粪,让人难以下脚。
陈拙蹑手蹑脚地来到陈家老宅之外,他的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似乎是要送给陈溪,可他确又不敢敲门。
他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小镇之中,本来在那二郎巷也有座老宅,可惜当年老父病重,便将宅子抵了出去。
他对陈溪早已有意,只是总觉得自己太穷了些,一直不敢来陈家提亲。
“小拙子,今儿怎么有空到泥瓶巷来?”
刘大爷拎着一壶黄酒,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尾而去,他好不容易立稳身子,却瞧见了陈拙这个熟人。
“刘老爷子,您小点声儿~”
陈拙听见院内哐嘡响了几声,吓得他一激灵,连忙朝着刘大爷而来,将他扶着轻声叮嘱道。
“小年轻……你大爷我当年也是……不就是提亲嘛,改日大爷我亲自带你前来。”
刘大爷一身酒气,满脸通红,醉得不成人样。
“刘大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过是个穷小子,如何能……”
陈拙将刘大爷的胳膊担在肩上,一边搀着他前行,一边低声说道。
“穷怎么了?我那儿子不穷嘛?不照样娶了个贤惠媳妇儿?……只可惜他们两口子命薄,只留下了一个苦命孩子。”
刘老头呜咽几声,却又戛然而止。
“坏了,羡阳今儿还没喝羊奶呢。”
老人兀地清醒了过来,他连忙推开陈拙,朝着泥瓶巷尾而去,可他醉得太厉害了,一不小心,竟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嘎吱。
陈家大门应声而开。
“愣着干嘛?还不扶刘大爷回家,顺道看看那孩子如何了。”
陈溪吃力地攥住刘大爷的一只胳膊,却怎么也无法将他拽起来,于是她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恶狠狠地望着陈拙。
“好。”
陈拙连忙搭了把手,两人一左一右,将刘老头架住,这才晃悠悠地朝着巷尾去了。
“姐?你们这是去哪?”
陈玄刚刚踏入泥瓶巷,就看见陈拙与一个老头伙同着,不知如何将陈溪“诓骗”走了。
陈拙闻言一愣,随即转过头去,看见了神情微妙的白衣少年。
“陈姑娘……陈玄回来了。”
他有些心虚,因而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还知道回来?”
陈溪扯住刘老头的胳膊,喘着粗气,侧过头来望向陈玄,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陈家姐弟的相貌,在这泥瓶巷中也算是出了名的,尤其是陈玄,即便是穿着粗布麻衣,也能过给人一种潇洒之感。
陈玄离家之时,穿着一袭褐色布衣,脚踩一双破旧布鞋,摸遍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兴许还是那枚葫芦。
可那少年身材修长,身上那件雪白锦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若非模样相差不大,陈溪甚至不敢将他与自家弟弟联系在一处。
“你是陈玄?”
陈溪望着少年,试探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