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深见琉衣发觉那只长得像大号灯笼的咒灵时,她已经进入到咒灵的攻击范围之内,来不及逃跑了。
不过,她本身也没想要逃。
甚至于,她还主动迎上前去,往咒灵的方向挪了几步,看上去好像在方便咒灵下手似的,不闪不躲,只是安静地抬起头,手指紧紧地揪住裙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击。
没有去想这只咒灵是哪里来的,她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实际上,深见琉衣是很怕疼的,这可能跟她的体质有关系,当伤害落在身体上时,反馈到她脑海里的疼痛感总是比一般人更为强烈。
最开始疼得受不了,她一度希望自己不曾觉醒意识,后来慢慢习惯了,忍耐值大幅提高,她就学会了放空大脑,不去想任何事情,这样就会觉得时间流逝得很快,一晃眼就坠入死亡,也就不用去承受痛苦了。
但今天,以往百试百灵的调节方法却失效了,深见琉衣没办法清空脑海,这一天下来的经历在眼前循环播放,她根本静不下心来。
因为啊……虽然意外碰见了五条悟这点令人不满,但被人送了礼物。被人拉着一起去逛街,生平第一次这么开心,让她不由地产生错觉,仿佛自由这种奢侈品对她而言是唾手可及的。
所以,稍微有点不太舍得就这么死去。
想让这一天再延长一些。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吧。
深见琉衣怔怔地望着那只咒灵,与她娇小的体型相比,咒灵显得十分巨大,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她能清楚看见那长大的嘴巴中藏着的锋利口器。
而由于此时她正晃神,所以并未发现,她身上正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属于另一个人的咒力。
庞大的、攻击性十足的咒力由面汇聚成点,然后快速牵扯出一条肉眼看不见的细线,以深见琉衣自身为坐标,将她与那个人连接起来。
虚空中,空气泛起涟漪,道路旁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
“嗨嗨,这里是感应到琉衣酱有危险所以及时赶到的五条老师哦,感谢的话……嗯?”
看清现场形势后,藏于白色绷带下的瑰蓝双眸陡然睁大。
深见琉衣没注意到突兀出现的男人,她目光有些涣散,鬼使神差般缓缓向着咒灵张开出手臂,姿态全然不设防,像是主动在赴死——
这就是映入五条悟眼中的景象。
她用不了术式,无法杀死咒灵,可在面对危险时,选择的却不是转身逃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等到五条悟反应过来,可以清醒地思考之时,他就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扔了一发赫过去了。
那只咒灵只不过区区二级,按理来说,压根不需要用上这种大规模杀伤性的术式,五条悟徒手就能把它碾碎,现在纯属小题大做。
那只咒灵在冲击下连半秒钟都没撑过去,干脆利落地化为飞灰。
在释放术式时,深见琉衣与咒灵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弄不好就会被卷进去,可五条悟在思维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却还下意识地控制了一下术式的范围,将赫压缩成约手臂宽的一束。
刺目的光束险险地擦着深见琉衣的裙边划过,将昂贵的布料削下一大片,同时在地上犁出三四米的深坑。
这一击动静太大,站在攻击范围边缘的深见琉衣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她感觉脚底下在振动,被五条悟砸坏的地面碎石乱飞溅,她还没来得及收回伸出的手,露出的手臂就被飞溅的石块划伤。
“嘶……”深见琉衣吃痛地捂住手,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紧接着,她又被糊了一头的灰尘,不禁低头咳嗽起来,受到刺激后,干涩的眼睛里迅速蓄起泪花。
她没能死于咒灵之手,反倒被五条悟堪称胡来的攻击给波及到,弄得异常狼狈。
“咳咳……”深见琉衣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断断续续地唤出来人的名字,“悟君?”
五条悟还维持着发动术式的姿势,那种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感从脸上褪去后,此时他整个人冷漠得不像话,透着一股非人的异样感,使得深见琉衣一眼望过去,差点不敢认他。
五条悟对于她的呼唤,没有表现出丁点反应。
“悟君……?”深见琉衣踟蹰着,又唤了一次,她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但直觉在拼命叫嚣,提醒着她最好不要靠近眼前的男人。
周围安静得要命,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了下来,将她紧紧包裹住,并不断往里压缩,四肢百骸都沉重地抬不起来。
“你刚刚在干什么呢,琉衣?”就在深见琉衣有点不安时,五条悟终于开口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与外表展现出来的淡漠截然相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轻飘飘的,粗略听上去仿佛还含着点笑意。
深见琉衣摸不准他到底想干嘛,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被那只咒灵盯上了,然后……”
“你没有逃哦,琉衣酱。”五条悟打断她,明明语气过分亲昵,可深见琉衣却打了个寒颤,感觉脊髓处滑过若有似无的黏糊寒意,“为什么呢,我啊,实在不是很明白呢。”
“琉衣会告诉我原因的吧?”
对此,深见琉衣没有多想,反问:“有逃的必要吗?”
她的神色染上些许茫然,似乎真心实意地为五条悟的问题感到不解。
作为npc,死亡剧情并非她不想经历就能抹除掉的,这点敬业精神她还是有的——当然,这归功于对话框的鞭打。
五条悟一顿,接着便单手扶着额头笑出声来:“没有必要啊……不行不行,回答不合格,要打回去重做哦?”
他踩着灯光的影子朝深见琉衣走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看上去好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可脚下每踏出一步,地面就往下微微塌陷一点。
橙黄的灯光被地上蔓延的裂痕分割成无数碎片。
“我一向都是非常宽容的哦,所以会给琉衣重新回答的机会,但是作为教师而言,如果看见有人连续两次上交的都是零分试卷,我也会很苦恼的。”五条悟弯下腰,平视着深见琉衣的眼睛。
六眼自动运作,将女孩的一切信息收拢,视线往下移,落在深见琉衣受伤的手臂上。
鲜血在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上蜿蜒,线条凌乱,红与白的相撞分外显眼,像是随手挥就的涂鸦。
作为当代最强咒术师,五条悟对于艺术并不感冒,也没什么鉴赏的兴趣,但在盯着这处伤口的某个瞬间,他忽然有那么一点能理解那些艺术家的心态。
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引人着迷的。
五条悟很是伤脑筋地叹了口气,抓住深见琉衣的手腕,对着伤口苦恼地说:“怎么办呢,这可是扣分项哦?”
虽然搞不懂这家伙的脑回路,但深见琉衣还是忍不住提醒:“准确来说,这是因为悟君而间接受的伤,扣分什么的,也太不讲道理了。”
“咦,是吗?”五条悟脸上浮现出夸张过度的惊讶,“难道我没告诉琉衣吗,评分标准全凭我的独断与偏见哦!”
深见琉衣抹了抹脸,手背上蹭了一层灰,她想着待会一定要将自己洗干净,也懒得去计较五条悟的专横,像是以前一样无所谓地回答:“那好吧,悟君想听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五条悟想听什么,她就说什么,保准不踩雷——深见琉衣一直都是“纵容”着五条悟的,她也没办法不纵容,因为主角与炮灰之间的地位从来都是不平等的。
五条悟的笑容骤然一收。
又是这副碍眼的模样。
不爽,超级烦躁,只想立刻抓几只咒灵来回抛着玩,或者去炸几个山头。
心里翻腾起的杀意几乎滚成沸腾的岩浆,可五条悟面上却还若无其事的:“我想听什么,琉衣都会说吗?”
“会吧,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话。”
“哎,在你的眼中,居然还有过分这个标准吗?我还以为琉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的那种人呢!”
深见琉衣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误解?”
五条悟攥着深见琉衣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将人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一点,低哑地说:“因为啊,琉衣对别人的情绪很不敏感吧,像是什么稀有绝缘体一样,这是考场大忌、大忌,我可是很忍耐才没有直接判你不合格哦?”
深见琉衣无奈:“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吧……”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等一下,这么说来,五条悟莫非是在……生气吗?
深见琉衣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一边猜测着原因,一边试探地问:“那个,悟君,先不谈这些,你刚才那下是不是打偏了?要不然再试一次?”
那个叫夏油杰的诅咒师不是暗示过,五条悟想要杀掉她么?她没被咒灵干掉,五条悟一定很失望吧,所以刚刚那发术式大概也不是冲着咒灵去,而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没打中,所以五条悟才这么低气压,应该没错吧?
五条悟歪了歪头:“没有打偏哦,我不是已经送那只咒灵下地狱了吗?啊,这么说起来,刚刚的确有点失误了,不该让它死得这么轻松,至少要让我玩够十五分钟吧?它也就剩这么一点娱乐价值了呢。”
深见琉衣十分茫然:“咦,刚才的攻击,不是冲我来的?”
五条悟:“……”
他难以置信:“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深见琉衣眨眨眼,说:“之前有一个诅咒师,说你在我身上留下刻印,这个刻印可以吸引周围的诅咒,这不就是专门为了杀掉我才弄出来的东西吗?”
五条悟冷静地将脚踩的地面崩碎,他笑起来,语气称得上温柔地询问:“哪位诅咒师?我忽然想起来,我跟诅咒师也是有很深的交情,是时候上门拜访一下了呢。”
很深的交情——指单方面揍人与挨揍的深厚情谊。
深见琉衣:“他说他姓夏油……”
话未说完,夏油杰扔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如同掐准了时间一样,于是深见琉衣将手机递过去:“那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五条悟接过手机,微笑着按下接听键,活泼地冲着另一头打招呼:“喂喂,这里是最靠谱的五条老师哦,如果不想被杀掉的话,就立刻告诉我,你如今在什么地方吧?我保证会手下留情,给你留最后一口气的哦?”
如果忽略掉他几乎要将手机捏爆的恐怖力道,那么这句话还勉强有点可信度。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轻笑。
“晚上好,悟。”
五条悟陡然噤声,手背青筋绷紧。
夏油杰靠在栏杆上,望着夜空,悠悠地对他说:“你那个刻印可不是这么用的吧?悟,痴汉女孩子可是人渣所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