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清言就送我们几人出了九合城,临分别时他郑重地提出让浅涟漪好好考虑一下他的提议,我勉强应了下来。
九合城越离越远,我回过头来,故作轻松道:"现在我们该去哪儿呢?"
"去蓬莱怎么样?"风雾月含笑道:"听说蓬莱景色美如仙境,百闻不如一见。"
三个月的时间,应该够她在蓬莱好好住上一段时间了。
我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只是这个孩子遗憾啊,恐怕无缘来到世上了。
"涟儿。"风雾月覆上她的手,无声地给她力量。
我笑着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掀开帘子对外面的锦儿道:"锦儿,到这里你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不在九合城,就在榆阳城停下好吗?"
锦儿十分难过,不舍之情让他空了眼眶,他不想跟他们分开,但是现在也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了。
"榆阳城。"他小声地说道。
我"嗯"了一声就放下帘子。
一旁的几人都诧异地看着锦儿,皎伊问道:"锦儿,你不是孤儿吗?"
锦儿心不在焉地摇头,想说什么,最后抿抿唇又咽了回去。
"嗒嗒!"前方一阵马蹄声狂奔而来,皎伊凝神看了一会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夫人,是清吟姐姐!清吟姐姐回来了!"
"唷!"杜衍停了马车,撩开帘子让浅涟漪与风雾月走出来。
我远远看着清吟朝自己过来,看她双眼漾泪却满含激动便知道是个好消息。
清吟甚至来不及勒马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马车边,将面纱一扯,道:"夫人,找到姬天衣了!"
众人欣喜,风雾月问道:"在哪儿?"
"就在榆阳城!"清吟满脸喜色道:"说来也巧,我们在天水国找了这么多地方都没有音讯,谁知他打着翡翠鸟族的旗号大摇大摆地就来了榆阳城,要参加榆阳城的百鸟朝凰!"
"姬天衣现在是何身份?"我问道。
"幽兰谷谷主裴幽。"清吟道:"他身旁只跟了一个女子,看身形像是绘纱,不过两人面容都和以前不同了。"
"要改容颜太容易,"我轻笑道:"又或者,之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那张脸本来就不是他的真面目。"
"走吧,我们去榆阳城。"
"是,夫人!"众人齐答,欢喜之意高昂。
半日功夫就到了榆阳城,榆阳城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百姓奔走相告,欢欣鼓舞,景象与九合城全然不同。
榆阳城上空时不时飞过一串鸟雀,甚至能看到犹如陆刑所驾驭的巨凤一样漂亮的鸟儿在空中盘飞,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撑着伞,谨防被不干净的东西淋到。
其他几国也有不少人赶来榆阳城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榆阳城熙熙攘攘,人们比肩接踵,马车过闹市几近静止。
"这样下去,到官邸只怕都天黑了!"清吟焦急道。
此次前来参加比赛的人,一半人是安排在了官邸,后来的就安排在官邸附近的客栈里,这样百步难得挪动一步,怕是天黑也到不了。
"夜里只会更热闹,"清吟道:"卖艺的看趣儿的能把整条长街塞满。"
外面鸟雀鸣叫,声音清脆悦耳,我捧出七弦琴,莞尔浅笑道:"都说鹊桥乃牛郎织女相会所架的仙桥,今天让这鹊桥架在长街上,为我们开路。"
"铮!"一声响,琴音缭缭飞出马车,盘旋于空。
琴声愉雅,婉转动人,惹得周旁的人频频相顾,以音驭兽的人各持乐器,琴也不在少数,只是这样清脆的琴声却鲜少听闻,不说鸟雀,就是人也闻之欲醉。
"啾啾!"
"唧唧!"
"嘤嘤!"
鸟雀相聚,状如麻雀大小的各色鸟儿在空中汇成一道活动的长桥,从远处延伸而来,犹如长龙在空中盘飞,继而俯冲直下,看似要撞在青纱马车的顶上,却又个个身形灵活,当空转过了弯,从马车前方直冲出去,从人群的走上掠过!
琴声不断,鸟雀也不断,且飞行速度极快,远远看上去就是密密麻麻地在空中扭成一支。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鸟!"人群中有人诧异道:"这附近的林子里有这种鸟吗?!"
"真是好看,就像鹊桥一样!"小孩跳起来拍掌。
鹊桥所过的地方,人们逐渐分开,鸟雀也越飞越低,几乎与大人比肩而飞,不乱不慌,像是通了人性一样,将整条长街穿了个通透。
"现在可以走了。"我拨弄着琴弦,柔声说道。
梅二架起马车,一行人数十人,就跟着鸟雀所成的队伍后安安稳稳地穿过了长街。
长街一过,琴声也变,似乎有些低哑,仿佛在同这成千上万的鸟儿道别。
"轰"地一声,鸟雀一散,霎时充盈了整片天空,在我的马车上盘飞两圈之后齐齐飞离!
这样灵性的场景可不多见,直到鸟雀飞远,众人还痴痴望着天空。再回过头时,那辆青纱马车已经走远。
一到上阳街,天水国专门接待参加比赛的人就迎了出来,见我一行人数众多,就把他们往里引了引,靠近官邸的地方的客栈要稍大些。
"夫人,我们要参加这次百鸟朝凰吗?"清吟在旁边小声问道。
轻纱遮去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她灵动的双眸,我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参加的?"
"那...!"清吟一惊,又回过神来,了然一笑,也不再多问,跟在她后面进了客栈。
客栈不小,进门中央一个四方大堂,一张绣百鸟纹的方形地毯铺在中央,却是不摆桌子的,地毯三方都是楼阶,可上二楼。一楼楼梯后,二楼上,都摆放着八仙桌,吃吃喝喝的人也不少。
引路的人安排好了住处就登记了他们的名字随后告辞,清吟瞎编了一个鸟兽族,送出去"澜夫人"的名号就把人打发了。
一行人刚刚落座,正好点些吃食,陆刑就大笑着从外面走进来,衣衫还有些紊乱,他拱手朝我一拜,"数日未见,澜夫人别来无恙!"
"陆公子好。"我目光转到他身旁的人身上,"这几位是...?"
陆刑一拍脑袋道:"瞧我,光顾着故人相见的高兴了!"
"几位,这便是我向你们说过的澜夫人,方才在长街上,几位也见过鹊桥会了,的确是非同凡响。"陆刑说着又转向我,道:"澜夫人,这位是大鹰族族长段莫言。"
"巨雕族族长宫海蓝,翡翠鸟族族长裴幽。"
我的睫毛在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轻轻一颤,我轻轻放下手中茶杯,一一扫过陆刑方才介绍的几人。
"久仰夫人大名!"说话的是段莫言,他面容粗犷,眉宇间刚毅不折,声音也非常有穿透力,穿着一身黑,衣料属中等。
一身水蓝色长裙的宫海蓝也盈盈福身,"夫人的鹊桥仙让海蓝叹服。"
宫海蓝身姿优雅,裙子是全新的,头饰发钗也十分简朴,但举手投足却十分有涵养。
再就是裴幽了,他手执折扇,略一拱手道:"夫人的鹊桥仙漂亮是漂亮,不过都是些未经驯化的野鸟,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股气息,是姬天衣没错,虽然声音变了,容貌变了,但那眼神却没有变,他现在恐怕正在背地里笑话自己吧。他并不知晓杜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还以为他们全然不认识他。
我这方的人各怀心思,却谁都没有说话,这人现在可捏着他们的咽喉,实在马虎不得。
"裴兄此言差矣。"陆刑道:"正因为野鸟难驯,才更显得澜夫人份外有天资,让你我这些从小修习此道的人汗颜。"
"海蓝是真心喜欢夫人的一曲鹊桥会,"宫海蓝浅笑道:"改日等夫人空闲了,还希望夫人不吝赐教。"
"诚如裴公子所说,雕虫小技不能与诸位相比。"我说罢转头看向风雾月,"相公,我有些累了。"
"我扶你回房。"风雾月柔声说完,转而朝众人轻点头,"失礼了。"
"那个裴幽,嘴巴真坏!"走上了二楼,皎伊小声抱怨道。
"不过陆公子真是交游广阔,"清吟低忖道:"若说巨雕族与大鹰族的族长他之前认识也不可厚非,裴幽是绝对不可能的,初来乍到,他就能和对方攀上关系。"
"鸟兽族一向互不往来,你们瞧那陆刑还不是装得跟我们多熟一样。"锦儿在旁道。
进了客房,风雾月面无表情地道:"少说少错,都出去做事吧。"
皎伊吐吐舌头,跟着其他人一块儿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你那个丫头,话太多了。"风雾月摇头道。
"话虽然多,但是也知道分寸,不会说漏的。"我取下面纱,让捂了一天的脸出来透气。
"涟儿怎么看方才那几人。"风雾月用茶水洗了杯子,倒出两杯茶来。
"都很穷。"我言简意赅地说道。
风雾月先是一怔,继而笑出声来,金瞳中满是戏谑,"涟儿的眼睛真犀利。"
"再小也是一族,身旁一个人都不带,而且衣服都是崭新的。"我轻轻一笑,"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百鸟族都要眼巴巴地赶过来参加百鸟朝凰了。"
"一人荣一族荣。"风雾月笑道:"同行如敌国。"
"裴幽不说了,段莫言看上去挺老实,宫海蓝表面上谦逊有礼,实际倨傲自大,陆刑灵活圆滑,谁也不得罪...不过人怎么样,目的都是这场百鸟朝凰,跟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我目光空了空,"现在就只是想办法让裴幽告诉我们催胎之法了。"
"别想那么多了,"风雾月的双指抚上她的眉宇,轻轻揉着,"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我眯起眼睛,隔了一会儿突然一颤,抓住他的手转过头去道:"不如用苦肉计?"
风雾月蹙眉,"裴幽本来就跟我们有仇,他就算恶意戏弄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我能帮他得到百鸟朝凰的魁首呢?"我牵下他的手,"翡翠鸟即是青凤,我问过唐汾,天水国虽然尚有青凤存在,但数量不多,要做百鸟朝凰肯定不够。"
"这也不是不可,"风雾月低忖道:"只怕裴幽的目的不在于此。"
我也不免陷入沉思,姬天衣处心积虑赶上这次兽与驭兽两族大战,肯定不是为了百鸟朝凰这样简单的目的。
不管怎样考虑,去找裴幽是势在必行,关键看他肯不肯据实以告。
次日。
"夫人,"清吟敲响房门,"陆公子邀夫人与爷赴宴。"
这里的吃住都是朝廷包下的,不过也是供应普通菜色,要办一桌像样的酒席,还是要自己掏腰包。
我与风雾月相携下楼,抬眼就看到了主位的裴幽,这桌应该是他请的。
"裴公子让陆某代为招呼几位,所以在下才顶了这个名头邀几位下来。"陆刑朝他们拱手道。
"几位请入座。"裴幽拱手道。
偌大的一个圆桌,摆满了珍馐佳肴,陆刑坐在裴幽左手旁,右手边则依次是段莫言与宫海蓝。我与风雾月坐在陆刑旁边。
裴幽浅笑睨着我,道:"同桌用饭,澜夫人何不摘下面纱。"
其他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风雾月的面纱早被改成了铜面具,吃饭并不挡路,只是浅涟漪这样太明显了。
宫海蓝也笑道:"夫人不防摘下面纱,这个房间里也只有我们几人。"
她倒是很好奇这张面纱下的脸,光是眼睛已经不俗,不知道这娇若杨柳的体态又带着怎样倾国倾城的容颜。
我淡笑着摘下面纱,忽略几人眼中的惊艳,缓声道:"我一直在病中,苍白之态不宜见人,各位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陆刑道:"夫人天姿国色,不需妄自菲薄。"
宫海蓝掩唇一笑,"夫人这般模样,能把西子比过去,让海蓝好生羡慕。"
我只笑不应,风雾月适时道:"内人有病缠身,且怀有身孕,平时膳食都是单独做到,恐怕不能承接裴公子美意。"
裴幽掩去目光中的惊讶,是浅涟漪没错,他万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时间她竟然变得这么虚弱,而她身旁的,一定是风雾月,可是那双金瞳又是怎么回事?
"无妨,大家一起热闹而已,让人把药膳送上来就行了。"
正说着,聂啸阳就敲门进来,道:"夫人,该把脉了。"
他身后,皎伊与想容几人分别将药膳端进来,也不多,一小碗粥,两盅炖品,各炖了半盅。
几人的目光不由在她的膳食上晃过,碗里是燕窝没错,不过却浮着淡淡的红色,见是没见过,但好歹听过,这是血燕才对。
陆刑三人的目光缤纷起来,光看他们下人的穿着打扮不俗也知道他们家底丰厚,只是顿顿要吃血燕,这家底可不是一般二般。
裴幽知道我与楼兰王室的关系,也不感意外,楼兰尔雪为了她,恐怕把国库里藏着的宝贝全部拿出来了。
聂啸阳诊过脉,面上带了一丝笑意,"服了那药果然好了不少。"
"那就好。"风雾月拢好我的袖子,"先吃点东西。"
"夫人得的是什么病?"裴幽假装关怀问道。
"她从小身体不好,又因为怀着孩子辛苦,所以份外虚弱一些。"风雾月笑应道。
"哦。"裴幽暗自冷笑,饶是现在眼前抱病残躯的浅涟漪那暗藏锋芒的目光也不见得虚弱,更不说之前了,虚弱的人能把围猎山劈开?!
裴幽借喝茶掩过自己的情绪,这样子,是在围猎山受了伤,她强撑到天水国来,不会只是为了救黎偃玥吧。他们已经去过九合城一次,应该是无功而返,为什么现在又要到榆阳城来?
不管怎样,他都要想办法让她再回九合城!
我逼自己吃完了所有东西,忍住呕吐的冲动,我扶着桌子重重喘息。风雾月忙不迭地抚着她的背,又让皎伊倒了茶给她漱口。
缓了一阵才恢复过来,我欣慰一笑,我吃也就是孩子吃,我多吃一点孩子也可以多吃一点。
裴幽冷眼看着她与风雾月之间的深情,又听陆刑道:"夫人既然这样虚弱,何必到榆阳城在遭罪。"
陆刑面带忧色,是真实的担心,浅涟漪也不像是为了荣耀门楣来参加百鸟朝凰的人,这样做肯定有其他的目的。
我面有难色,风雾月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迟早是要麻烦各位的,其实...我们是在寻一剂催胎法。"
"催胎法?"陆刑茫然转向其他几人,段莫言和宫海蓝也是莫名。
"内人怀孕痛苦,听闻兽族的催胎法能让胎儿提早长成,减少有孕的时间。"风雾月接着道:"可惜我们四处寻访也没找到,只能借这次百鸟朝凰之机向天水国皇室寻求帮助。"
"诸位可听说过此法?"风雾月满含希冀地望着他们。
一个接一个的摇头,裴幽最后道:"裴某也未听过。"
我与风雾月相视一眼,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
一餐饭各怀心思地过了,对陆刑三人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本来就有的对手,而对裴幽来说意义却大不相同。
"公子,你看这局是真是假?"绘纱跟着裴幽身后,忍不住问道。
裴幽面色沉肃,道:"她身体虚成那样,应该是在围猎山受了重创,急着要找催胎法,就是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可催胎法危险,母子俱亡几率甚高,他们不知道这个吗?"绘纱问道。
"就算知道他们也得试一试。"裴幽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那催胎之法,要告诉他们吗?"绘纱迟疑。
"要,当然要,"裴幽笑道:"浅涟漪武功废了不能用,但她的狂岚剑还在,只要我们进了九合城,一切都还有希望。"
能进入九合城的,都是被双族邀请的人,翡翠鸟族不在其中,巨雕族与大鹰族虽然在列,但他们好像更倾向于百鸟朝凰,根本不会带他们入城。
裴幽缓缓吐纳一口气,锋芒暗敛:浅涟漪,你临死之前,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