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山崩地裂的声响逐渐明显,连绵相倚的大山的石缝中挤出一道水柱来,喷出十数米远,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随后,便是山体崩塌,如同洪水一样的水从崩裂的石缝中喷涌出来,卷着巨大的落石与野兽汹涌而来!
整座大山从中被劈开,大水畅通无阻,野兽嘶鸣,那些冲进沟壑或者站在边沿上的尽数被卷走,几头灵兽也被打水冲下了山!
这一泻千里的景象是何等的壮观,巨大的水流冲到的山下的河谷地区,汇入大河,生生从中间阻断了万兽齐奔的道路!
地动渐渐停止,大山一分为二,上方堤坝的水也放的一干二净,河水倒流,在山中间悬出一条瀑布来。两边距离拉开,山上百兽也只能望而却步,纷纷循着山路下山。
我落回崖边,看着纷纷离去的野兽,心中一松,也是这一下,胸口一阵剧痛,我膝盖发软单膝跪地,狂岚剑就倒在眼前,而那暗红的剑刃此刻也变得模糊起来了,鼻腔有一股暖流涌出...
"啪!"
轻微的一声,却是一滴鲜血滴在了剑身上,我抬手抚着鼻子,然而狂岚剑的剑身却从那滴血开始龟裂,一寸一寸,犹如蜘蛛网般的痕迹蔓延开来,我不禁睁大眼睛,从中间到两头,裂纹由稀变密,最后整把剑都被碎满了细纹!
手指捂不住不断流出的血,尽管我别开了头,从指缝流出的鲜血仍然滴落在剑身,就像幼鸟破壳般的清脆,狂岚剑从中碎裂开来,化作细小的暗红色碎片散落一地,风吹而扬,尽数飞入水流之中,踪迹难觅!
我眼前发黑,喃喃道:"果然是百年之剑,受力摧折竟然无丝毫破绽之处..."
"涟儿!"楼兰尔雪已折了回来。
我刚想回头,脚下颤动,所站的岩石松动垮塌,我整个人一歪,便朝两崖之间落去!
呼呼的山风从耳边刮过,我只觉得身有千斤重,佛莲之境所造就的轻盈与灵聪尽数散去,连后一口呼吸都是从肺中挤压出来,动弹不得...
"浅涟漪!"上方一道影子在两崖之间跳跃而下,我努力睁开眼睛,一点鹅黄扑到眼前,阻拦了她下落的势头。
雕玉一手攀着凹凸不平的崖壁,一手拉着我的手,咬牙道:"你撑住,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我眼帘缓缓合上,头重重朝旁一歪。
雕玉大惊,手中拉扯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眼见就要支撑不住,上方却传来两声惊呼,回头一瞧,竟是一个人砸了下来!
雕玉活生生给砸岔了气,不但没有拉着浅涟漪,就连自己也跟着往下滚,好在紧跟着下来的仙墨绯和清水落抓住了她和昏迷的灵修,她松了口气却回过神来,朝下大喊道:"浅涟漪!"
一片白影已如柳絮单薄而落,没有半分生气,急速下落的姿态让几人看得心惊,仙墨绯险些就要下去陪她,却有人比他更快!
白影点崖,一晃而过,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眨眼睛,风雾月几个落旋便接住了下坠的浅涟漪,放慢了速度,缓缓落于崖底,站立在水潭较浅处,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低唤道:"涟儿?"
我鼻间带血,脸与唇苍白无比,正是因为用功过度的缘故。风雾月仰头看着这蔽天的悬崖,心中何其震撼,狂岚剑也被震碎,可见内劲强大,这沟壑后面是一巨大的蓄水拦堤,前方山石被毁,后面水势压迫,与她一起将围猎山一分为二,生生将万兽阻断!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间,风雾月将浅涟漪放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掌心贴着她背后将真气注入。
紧闭的双眸、微蹙的眉心昭示了她的痛苦,风雾月撩开她颊边的乱发,亲吻着她的唇瓣,低喃道:"涟儿,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这一觉睡的沉沉浮浮,野兽的咆哮,山崩的轰鸣,让人心惊的水势与屡屡掠过的淳于的金瞳与尖指让我呼吸时起时伏,这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跟随了她许久,最后竟然化作阵阵呜咽之声,有人在她耳旁哭泣...
"小姐..."皎伊伏在床边,乍然见到我手指动了一下,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仔细看着她的手,害怕自己看花了眼,待到她眼帘轻颤才喜极而泣,"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一屋子人都围了过来,红着眼眶等着浅涟漪张眼。
我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眼前好多只熊猫眼,当下就笑了,"几天没睡?"
皎伊闻她说话,更是高兴的大哭起来,急切切道:"小姐,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难怪那么饿,"我说着要起身,手撑起身体时软了一下,面色微微一变,才经清吟扶着坐起,摸了摸锦儿的头道:"皎伊,给我弄些吃的来。"
皎伊应了声连忙出去了,清吟眼里含着泪,道:"我去叫王爷,他几天几夜没合眼,直到太医说你没事了他才肯去睡..."
"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我环视床前的人,仙墨绯与玄机、悲风在,清水落与灵修也没什么损伤,见他们目露关切,这又才问:"皇上可好?"
"都没事,最有事的就是你了!"墨青衣难过地别开眼睛,不忍去看她。
"我也没事,你们都去休息吧。"我顿了顿道:"雁卿留下。"
众人鱼贯而出,清吟走后带上了房门,闻着房间里焚烧的香料,我静静道:"你知道?"
墨青衣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丹田虚空,太医认不出可他是经历过的,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预兆,几百年的功力就这么毁了,那可是佛莲之境,放眼芸芸众生也只出了第五道这么一人,竟然就在这小小的楼兰国给毁了!
我撑手而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状况了,与气门被破大同小异,只是气门被破尚可修习玄息内经补回,而我...
见我神色平静,墨青衣不禁道:"你就不觉得惋惜吗?"
"已成事实,再惋惜又能如何。"我淡淡说道,双眸中的宁静并非是在掩饰而是发自内心,狂岚剑断时她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重新选择,她也还是会救楼兰尔雪。
"习武者武功被废是何等的痛苦,又是怎样的灭顶之灾,你可知道?!"墨青衣又痛又怒,他失去过武功,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失去武功就意味着无尽的羞辱与无能为力,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楚?!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笑笑道:"就算我没了武功,不是还有你们吗,你们会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样我又担心什么呢?"
墨青衣看着她,几番才稍稍平定了自己的心情,她此刻独有的苍白与脆弱就算再怎么掩饰,也从她虚弱的口气中渗透出来。
克制住想拥住她的冲动,他声音低沉:"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就算海枯石烂也绝不相弃!
我点点头,微微闭了闭眼,又道:"他们就由你去说吧,我既不能保护他们,便也不能强行留住他们,愿走则走,要留就留,以后恐怕更凶险..."
"我明白。"墨青衣起身,深深凝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出去。
门再响过,我抬眸对上一双耀眼无比的金瞳,面上升起笑意,"雾月。"
风雾月显然是才梳洗过的,丰神俊朗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他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现在好些了?"
我见他指甲并无异常,呼出一口气,笑道:"哪能好,一身武功丁点儿都没剩下,以后只能被你欺负了。"
风雾月紧了紧手道:"我已经派人去找第五道了,他一定有办法让你恢复武功。"
"我可能跟楼兰国犯冲,回回来都得受伤。"我摇头苦笑,却不见得有多认真。
风雾月将疼痛压下,抬手抚着她的脸颊,道:"涟儿,以后我会保护你。"
不禁是他的眼瞳,就连他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具体是哪里我说不上来,但他眼底的忠诚却无声地安慰着她。武功尽失,她不可能不心疼,但她不是五岁幼儿,哭闹就能解决问题。
偎进风雾月怀中,我轻轻合上眼,嘴角噙着笑,"这下真是做什么都不行了,不如我们趁此机会隐居起来,什么蓬莱岛什么天命者都不管了,他们爱怎么就怎么?"
风雾月金瞳绽放着异样的光彩,"与你相伴一生,遨游天下,是我余生所愿。"只要是你想做的,我就是倾尽性命也要去做!
我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有规律的心跳声,浮躁的心也跟着这个节奏平静下来,她道:"先送黎偃玥去天水国吧,见了唐清言之后,唯一的心事了解后,他们就离开是非之地。"
黎老夫人,叶眉霜,并非我不想过问蓬莱岛之事,只是眼下的局势她自保恐怕不能,更遑论与蓬莱岛的敌人对抗,事所能为而为之是为勇,事所不能为而为之是为莽,事所不能为却偏偏还要顶上去送死,那就是蠢了。
能勇则勇固然好,有能而莽也未尝不可,但无能既蠢那就无可救药了!
所以,撂开挑子,一身轻。
风雾月五指穿过她的黑发,潋滟的眸子里也不知含进了什么情绪,他低头看着她,"等你体力恢复了我们再启程。"
我点头,便放心地合上眼睛在他怀里睡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醒来时身边已经不见了人,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皎伊刚推门进来,见她要起,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来扶她,"小姐先吃些东西再睡吧,粥都热过几次了。"
刚才她睡着了,风雾月又不许打扰,准备好的膳食才没送进来,饿了三天三夜,可有的受了。
我双臂无力,勉强捧住碗,又是饿了三天,难免有点头晕眼花,于是就让皎伊喂着吃。
等到腹中饱满,我才觉得回过了神,问道:"雾月去哪里了?"
"小姐睡下后就带着墨风、墨雨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皎伊收拾着碗筷道。
清吟也进了来,道:"小姐,曲大人和雕玉小姐来了,要见吗?"
我实在没什么精神,又滑进了被窝里,打了个哈欠道:"让他们明天再来吧。"
清吟依言出去回了话,曲贤没说什么,倒是雕玉按捺不住了,仗着自己跑的快,躲过了玄机与悲风径直闯进了屋子里,推开皎伊扑到床边掀开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美目圆睁怒斥道:"你怎么能自暴自弃?!"
"人又不是靠武功才能活下去,就算武功没了,你还是楼兰国的太子,你还有楼兰国的子民,这点小小的打击就让你爬不起来,你怎配当一国之君?!"
"嗯,"我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原本还有的一点儿消沉情绪也烟消云散了,忍了忍笑,故作哀伤道:"我的确是不配当一国太子,不如这太子之位让给乔敷算了..."
雕玉错愕,刚跨进门的乔敷听到这话也是一怔,随即冷下了脸,几步走上前来,道:"你当楼兰国是菜市场吗,太子之位是你说要就要,不要则弃的东西?"
我慢腾腾把被子拉回身上,边打哈欠边点头,"我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了,你想怎么着?"
雕玉与乔敷已经知道她武功尽失,现在看在眼里的她的举动难免有自暴自弃的嫌疑,一时间神色复杂起来,原本准备好的安慰之词也不知怎么说出口了,两人大眼瞪小眼接不下去话。
"你们没事儿了吧?"我双眼带着雾气,直直看着她们俩。
两人面面相觑,却又听我接着说道:"要是没事儿就该干嘛干嘛去,我要继续自怨自艾了,不送!"
人比声快,话没落音人又缩进被窝里去了,雕玉和乔敷瞠目结舌,对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清吟身上,清吟眼眶还红着,面上却换上安心的笑容,冲两人点点头便向外走去。
雕玉和乔敷跟着她出了房间,急急问道:"浅涟漪到底知不知道她武功没有了?"
清吟点点头,"我们都知道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雕玉更不解了,"她几百年的功力可是全废了,竟然一点儿不心疼?"话说完她便觉得有些不妥,浅涟漪不消沉是好事才对,自己这口气好像是巴不得她伤心落泪的样子!
清吟也没介意,只道:"小姐与别人不同,她想的做的都和别人不一样,此番如何...也只能等她平静下来再看了。"
乔敷皱眉,她的样子还不够平静吗,昏迷了三天,醒来知道自己武功尽失却还嚷嚷着要睡觉...这平静的过头了吧?
清吟不再多说,又道:"京畿重地,百姓不稳,乔大人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吧,清吟就不留乔大人了。"
乔敷朝房门紧闭的屋子看了眼,暗叹一口气才道:"皇上不在城中,得知太子醒来的消息已经兼程回赶,还请清吟姑娘转告太子一声。"
清吟点头,送了她和雕玉出去。此时雕玉却回过头来,神情莫名地问道:"风雾月呢?"
"爷有事离开了。"清吟回道。
雕玉讥讽道:"果然还是个靠不住的男人。"
清吟还没细究她话里的意思,她人便上了马车。
回到内堂,屋子里坐满了人,清水落与灵修休整着弦丝,仙墨绯倚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受伤的玄机与悲风两人也低垂着头坐在角落处,手旁的茶动也没动,想容摆弄着长箫,华浓与群玉两人手里拿着茶纹丝不动,瑶台看着坐在上方的皎月与出云。墨青衣神色自若地擦拭着飞叶针,与杜衍对桌而坐。浅殷五个人没精打采地靠着柱子,望着房顶。锦儿小大人似的沉思着,大武垂首恭敬立于一旁。
清吟知道方才墨青衣说了小姐知会的那番话之后,大家心里难免有些动荡,这个时候的确也不好说什么,长久以来躲在小姐的庇护伞下才活得悠闲自在,现在小姐武功尽失,一路上不乏慕风月公子之名而来挑战的人,这事瞒也瞒不了多久,而消息犹如海涨潮,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恐怕想象不到的敌人也会如影随形...这样的情况下,又怎能强行留人?
皎伊正绣着东西,又指挥着出黎磨东西,她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出黎额头蒙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面上却带着满足的笑,道:"核桃泥,皎伊姐说是补脑的,给小姐蒸了吃!"
清吟笑了笑,拿过盅杵,"看你满头大汗的,我来吧!"
"谢谢清吟姐姐。"出黎说完又去砸核桃了。
清脆的壳碎声与碾磨的声音在厅里往复响起,若是在外听,怎么能猜得出这里面有二十来个人,实在是太过安静。
薇言绕过长廊,摘了碧绿的竹叶握在手里把玩,听到正厅里的声音便走进去看,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屋子人惊了一下,奇怪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皎伊撩起眼皮瞪她一眼,继而冷冷地别开,小姐昏迷三天她都不曾露面,到底是个外人,既然是外人,这事也就不关她的事!
薇言见无人搭理自己,便想清水落走去,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水落看了她一眼,"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薇言被他堵回来,也不好再问了,便冷着脸走到一旁坐下。
"啪!"皎伊把手里的针线活一放,道:"我去小姐房里伺候着。"
清吟搁下东西,道:"我也随你去。"
杜衍过来收拾了核桃壳,对出黎道:"我们去小厨房把核桃做出来。"
出黎连忙抱着盅跟他去了。
清水落起身道:"琉璃在外面,不放心,我去瞧瞧。灵修,你跟我一块儿去。"
"嗯。"灵修紧跟着他。
墨青衣一言不发地出了门,仙墨绯只晚了两步,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想容弹弹裙子道:"我去厨房里,华浓来帮忙,群玉和瑶台到外面祥福楼买些可口的吃食回来,公子醒了要用。"
这四人走了,浅殷五个高壮的也默默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劈柴挑水的声音。玄机和悲风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无奈一笑,前者道:"手没法用,我们还是等着吃吧!"
"我也等着吃!"锦儿高声附和,拽着大武出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