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六新雪红梅
“记得。”步绛玄未经犹豫, 立刻给出答案。
闻灯目光慢条斯理?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挑起眉稍:“你怎知道你记得?这是你入游天下境后第一次犯病。”
“我会记得。”步绛玄捉住闻灯的手,定定说道。
他看人的目光一向是冷的, 一旦温和?下来、专注起来,便显得格外深, 青眸青如深海, 黑眸点漆似墨,在昏暗的屋室内淌着细碎又粼粼的清光, 让人很难移开眼目。
闻灯费了?点儿?劲才将目光从步绛玄脸上挪开,手从他掌心里抽走,转身向着门外:“不说这些,我去?找东和?师伯过?来。”
步绛玄没有再阻拦, 只是亦步亦趋跟在闻灯身后。
这人打的什么主意闻灯何?尝不明白, 转身说道:“你不许去?。”
“无妨。”步绛玄道。
“有妨,外面雪大。”闻灯满脸不赞同,按住步绛玄手臂,把他往回?退了?点儿?,“这里是烈帝的寝殿, 除了?我们,大抵也?不会有别人乱闯, 但如果占星台的人来了?, 你立刻催动联络石告诉我。”
闻灯低声?说着, 把步绛玄安置在一张圈椅上, 转身时,又听这人说:“等一下。”
步绛玄站起身。他走到闻灯身后,将这人乱糟糟的发重新梳好,又绕到身前, 帮他理?平衣上的每一处褶皱,当视线掠过?这人颈侧时,眸光一动,低头凑到某道红痕上,又吻了?一下。
闻灯后背一个激灵,迅速反应过?来步绛玄亲的是什么,抬手甩出一面镜子,往里看了?一眼——他脖颈上几乎没有一处好地儿?,无论侧面还是前面,都被步绛玄弄出了?细细的红。
他赶紧掏出一件带毛领的斗篷,把自己?脖子给包了?起来,再向步绛玄飞了?一记眼刀,捏起拳头:“要不是你伤着,我一定要揍你!”
步绛玄伸手,在闻灯下颌下的那圈绒毛上抚了?几下,帮他把它们梳顺,道:“你若生气,等我伤好,再揍也?是可以的。”
“你就是仗着自己?现?在境界高了?为所欲为。”闻灯又瞪步绛玄一眼,将连在斗篷上的帽子一并戴上。
步绛玄看
着闻灯,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问:“你难道不喜欢?”
接着自答:“你分明是喜欢的。”
他用手碰了?碰闻灯的嘴唇,闻灯不跟他客气,张口就咬,却是换来步绛玄一声?低笑:“等回?去?后,我就停在游天下,等你追上来。”
步绛玄很少?笑。闻灯一直认为,以步绛玄这样的模样,若是愿意笑一笑,大概能将天下女子的魂都给勾去?。
现?在步绛玄笑了?,就在他面前,唯独在他面前,丹凤眼向下弯出弧度,往日里刀锋般的冷冽都敛尽,余下来的唯有温和?柔意。
声?音又低又冷,透着点儿?沙沙的质感,像夏日里被冰镇过?的酒,清冽,烈得让人微醺上头。
闻灯觉得自己?脸红了?。
美色惑人!色令智昏!他在心中大骂,松开步绛玄的手指,抬手拉住帽子的两?侧,往前压了?压,脚底抹油似的跑出这偌大寝殿。
隔出内殿外间的垂帘不住晃荡。
步绛玄望着闻灯离开的方向又笑了?一下,在他方才给自己?安排的那张椅子里坐好。
——咯吱。
砰!
门扉开合的声?音传来,尔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步绛玄听着它们,闭上眼,可就在这一刻,端正笔挺的坐姿倏然松懈下去?。
他手捂住胸口,压抑着咳了?几声?,紧跟着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抓出一个瓷瓶,倒了?一大把丹药到嘴里。
闻灯在这里留下的温度都散了?,步绛玄的影子依然散做薄雾,在昏暗的屋室内起伏幽弥。他调息片刻,抬起眼眸。
这一次,两?只眼睛都变做了?青眸。
他又将眼闭上,过?了?许久,沉沉吐出一口气。
“报——”
一个近乎嘶哑的声?音出现?在耳侧,语速又快又急,“启禀陛下,西面的亡灵大军正全速行进,现?在距离神京城仅余百里!”
这不该是此间会出现?的声?音,步绛玄猛地撩起眼皮。
他身处之地变了?。此时此刻,他高坐明堂之上,阶下聚着身穿官服、神色各异的人,四方灯烛煌煌,照夜如昼华亮。
这堂上闹哄哄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话,探子来禀之后,一个年迈的老者从人
群中走出来,看向大殿东侧,手中拐杖重重杵地,沉声?发问:“幽族以秘术进犯国都……国相不该给个说法??”
幽族?
步绛玄如今对这两?个字很敏锐,向着老者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这殿上还有一人。那人一身白衣,斜倚长?窗,袖袍在风里翻飞起落,手中持着一把扇,但视线往上走,却是看不清模样。
没来由的,步绛玄觉得他很熟悉,应当是自己?的亲近之人。
“幽族人不会对陛下、对周国作出这样的事。”被称呼为国相的人开口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又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离开人群,向着那位国相讥讽一笑:“国相是幽族人,当然为幽族说话。可这世上,唯有幽族能召唤亡灵,驱使驾驭为兵,而如今,这些亡灵近在眼前了?。”
“幽族秘术皆由族长?掌握,而我是这一任的幽族族长?,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亡灵都是我召唤出来了?的?”国相轻振衣袖,压低手间折扇,冷声?说道。
他话语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自周身漫开,方才说话那人往后退了?半步,面上浮现?出惶恐之色:“我……我可没这样说!”
“先别说这些,当务之急是将那些**的亡灵送回?地下去?!”有个面容粗犷的人大吼着说道。
“寻常士兵根本敌不过?它们,那些东西数量上前,而神京城中方士数目不过?一二?百,该如何?是好?”
“先组织一批方士到城墙上,布置阵法?……”
众人商议起应付之策,大殿重新归于嘈杂。
坐于最上首的步绛玄有心走下台阶,去?东侧瞧一瞧那白衣人的面容,却是见得自己?一抬衣袖,问:“国相有何?对策?”
“陛下又是如何?想的?”国相反问道。
纵使看不真切他的脸,但步绛玄感觉得出这位国相朝他看过?来。步绛玄起身,明黄的衣摆曳地,在低处掠出一抹光弧。
“国相随我来。”他低声?说道。
一身白衣的人却是依旧倚着窗,不迈脚步,轻轻道:“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就在此间说吧。”他的语气不卑不亢,细听了?,却有几分复杂的意味。
大殿上静了?,众大臣
不再出声?,执手后退,为一步一步走下来的步绛玄让出路。步绛玄抿唇,立于明堂中央,过?了?许久,才道:“事情?还是出在幽族。”
“因为这是幽族的秘术?”倚着窗的人问道。
步绛玄没有回?答这话,而是说:“我信你。”
“但你不信我的族人。”窗前的人直起身,向步绛玄走了?一步,他们的距离拉近,可他面容依旧模糊,“而且你已经将我的族人们控制起来了?,这和?不信我又有何?异?”
这话让步绛玄敛下眸,亦使他驻足。
他不说话,这里便无人敢开口。香立在香炉中,升起轻轻袅袅的烟,青玉做的地砖一日不知要擦多少?遍,光可鉴人。大殿偌大,静得落针可闻。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是那位一身白衣的人扯唇笑了?声?,说:“好,既然事情?因我族秘术而起,后果自当由我族承担。”
这犹如一颗石子撞进平静湖面,激起无数波澜,众官员大臣又窃窃私语,而步绛玄蹙眉,继而瞪起眼来,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人抬起手来,向他执礼。
极为恭敬的一礼,每个细节都不曾错。
“事情?出在幽族,我身为幽族族长?,自然要做族长?该做的事。”白衣人说道。
“事情?并不在你。”步绛玄向着他走了?一步,而这时,对方的音调陡然扬高:“可就在我的族人们了?吗?”他显然生气了?,可紧接着,语气又变得轻柔缓和?,“说笑,神京城外的亡灵军团,陛下不必担心。”
他又向着步绛玄行了?一礼,礼毕转身,走向殿门,抬手一推。
殿外是冷夜白雪长?风肆意,他白衣倾洒,不带任何?迟疑和?犹豫,走了?进去?。
这一刻,步绛玄认出了?他的背影。
风雪肆意翻卷,闻灯给自己?捏了?个挡雪屏障,在行宫里走了?一段路,发现?这里太大,想要寻人,困难至极。
他又不好意思扯着嗓门大喊,想来想去?干脆往空中一跃——他低头四下找寻,不曾见得东和?,但有个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
是闻清云。
闻灯无心计较这人把自己?关起来的事情?,稍加
思索,向着闻清云疾掠。
不多时,他来到闻清云面前,唤了?声?:“二?哥!”
闻清云正朝着外面走,闻言迈出的脚步猛然收回?,瞪大眼睛看向身前的人,不敢置信:“闻书洛?你能耐了?,竟然还跑出来了??”
闻灯抿唇笑了?一下,亦向后退了?一步,直接问:“你知道东和?师伯在何?处吗?”
闻清云却是瞪着一双眼没有回?答,眼眸抬高垂低,将闻灯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目光停在他的鞋上,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去?雪渊上了?。”
——闻灯的鞋脏了?,沾了?许多雪和?妖兽的血迹。
听见这话,闻灯又向后退了?退,压低声?音:“哥,东和?师伯应该在这里吧?”
闻清云冷冷笑了?一下,想说难不成是你那好师兄出事了??这时,一个身披鹤氅、须发皆白的道者翩然而来,手中拂尘一挥,落到两?人对面,笑道:“师侄寻我?”
“前辈。”闻清云赶紧转身见礼。
“是,师伯。”闻灯应道。
东和?向闻清云点头回?礼,对闻灯道:“带我过?去?吧。”
闻灯冲闻清云弯眼一笑,从他面前跑开,给东和?带路。
他悄悄打量了?东和?一眼,见这人一副如往常一样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问:“师伯你都知道了??”
“稍微看见了?一些。”东和?笑答。
这看见指的并非是用眼睛真切看见,而是指感知到了?大体走向。闻灯登时紧张了?些,斟酌着开口:“那先前邙山行宫内灵力流动异常……”
“无论在邙山,还是在雪渊上的人,当时都察觉到了?。”东和?轻轻哼了?一声?,“你俩弄出来的。”
“是我们没有错。”闻灯低下脑袋,将声?音压低了?些,“我们贸然行事,会对这里有什么影响吗?”
“这里的灵气愿意为你们所使用,是你们的机缘。我等又非此间灵气主人,又能说什么呢?”东和?摊了?一下手。
闻灯一听这话,安下心来。
他朝天空看了?一眼。眼下还是上午,但天穹中的绛红仍旧犹如泼洒一般,没有半分消散的迹象,四下光线极暗。
“师伯,这绛夜会持续多久?
”闻灯又问。
东和?亦抬起头,仰望天空片刻,肩膀耸了?耸:“老天爷的事情?,谁晓得呢?”
“占星台的预言……”闻灯略加思忖,试探性开口。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东和?打断。这人语气里满是不以为意,道:“去?他的预言。”
闻灯点头道好。
行宫很大,但闻灯带着东和?走得极快,不多时回?到方才的寝殿。出于从前看病保留下来的习惯,闻灯将东和?带进屋中,并未留下。
他出了?寝殿,正替步绛玄和?东和?关门,廊外庭院里走来两?个人。
是程复惊和?北苍望羲。
飘摇风雪间,北苍望羲依旧是那身黑衣,程复惊披了?件素色的披风,拱手朝闻灯一礼,温和?笑道:“闻姑娘。”
北苍望羲则是抬手朝闻灯挥了?挥:“小闻!”继而带着点儿?抱怨说:“找了?你老半天,你竟在这里。”
“下面的帐篷都满员,只好往上走了?。”闻灯笑笑说道。他仔细打量这二?人,程复惊面色仍旧苍白,但比先前在雪渊上好了?一些,身上衣衫换了?一套新的,显然将伤口重新包扎过?。而北苍望羲身上没有大伤,无论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依旧生龙活虎。
“步绛玄怎么样?”北苍望羲朝闻灯方才出来那扇门看了?一眼。
“东和?师伯正在给他看。”闻灯道。
“那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北苍望羲道。
程复惊向着闻灯走去?,从庭院来到廊上,温声?道:“先前多谢闻姑娘赶来,闻姑娘不曾受伤吧?”
“没有。”闻灯摇头,又问:“你的伤如何?了??”
“已请医修看过?,不碍事。”程复惊笑笑,和?闻灯并肩而立,越过?屋檐,看向绛红的天空,和?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
北苍望羲坐到长?廊栏杆上,伸直腿,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方才听见消息,妖兽应当能在今明两?日剿灭干净。”
“早结束早好。”闻灯呼出一口气。
“这鬼地方真是不好受,我好想吃毛血旺。”北苍望羲垂头叹气。
“等回?了?白玉京,吴婶肯定会给你做。”闻灯内心复杂。他向着身后的寝殿看了?一眼。殿内没有任
何?声?音传出来,这不免让他有些担心。
这人帽子不知何?时滑了?下来。程复惊偏头,目光追着他所看之处投去?一瞥,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看见他耳垂上有一道咬痕。
淡红的咬痕,落在细白光洁的耳间,仿佛新雪红梅。
谁人能做这事,不用细想亦知。程复惊眸光一暗,敛眸片刻,复而撩起,看向廊外纷雪,对闻灯道:“这行宫里景致甚美,闻姑娘可愿同在下一道走走?”他带着笑,语气极温柔。
而这话刚落,忽闻一声?“咯吱”。
寝殿门从内打开,有人从里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声明一下,是国相不是国师!是国相不是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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