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四三号机
剑光照雪, 一势骇然。
外形如同狼狗的妖兽没有?选择闪躲,它两条后足一蹬,向着步绛玄手中?剑猛扑。
轰隆!
一人一妖兽各自迸发?出的灵力相?撞, 激起一地?乱雪倒飞回?空中?,纷涌如浪。
这妖兽咬住了步绛玄的剑。它皮毛坚硬, 牙也如钢, 锐利得像是刀剑,泛出森冷的光。
双方战成了平手。
妖兽两只眼眸紧紧锁住步绛玄的脸, 喉咙里喷出腥臭湿热的气息,神态和姿态愤怒紧张。步绛玄亦注视着眼前的妖兽,一双眼颜色各异,一青一黑, 青如深海, 黑如沉墨,徐徐缓缓掠过幽光。
他挟着一身冷意,自邙山而来的灵力涌入体内,境界正往上疯涨。
妖兽主?动后撤,喉间发?出一连串低吼。
步绛玄神情不变, 别人间剑锋一偏,招式递出。
他身形太快, 但见剑起, 却瞧不清如何落的, 绛红的衣衫在绛色的天穹下翻飞, 虚空中?残影纷乱。
闻灯一面注意着战况,一面画阵,邙山行宫里的灵气不断朝此处涌来,如雾气一般上下翻腾, 流动成风,掀得他衣袂在半空中?招展打转。
灵气太浓郁了,其中?一些甚至往他身体里钻。他无暇顾及这点,担心行宫里的人发?现异变,派出人来查探,画阵的速度一笔比一笔更快。
而步绛玄一剑比一剑更凌厉,逼得面前的妖兽一退再退,但它一身皮毛坚硬难摧,又将唯一的弱点腹部护得很紧,杀起来极不容易。
这妖兽极会抓时机进行反攻,尖牙利爪无以不用,更时不时仰首长吼,以震耳的吼声作为武器。
雪又开始下,却是无法?靠近这片区域了,剑气灵气,杀意嘶吼充盈于此,再容不下任何。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双方交手上千回?,各自负伤,但仍战成平局。步绛玄向后撤开数丈,眉心蹙了一下,甩落剑上血。
他还没有?完全踏入游天下境,离杀死这个精英级别的游天下境妖兽,终究是差了点儿。那妖兽显然清楚这点,但它也杀不死步绛玄,唯有?僵持。
它喘着粗气,伏低身形,在雪地?上缓慢游走?。它的
眸子没有?离开过步绛玄一刻,这时候,步绛玄也看了它一眼。
这一刻,闻灯落下最后一笔,将阵法?画完。他下意识便从?阵前退开了,俄顷,见得阵法?上倏有?光柱冲天而起,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向外扩张,将远处的步绛玄笼罩在内。
灵力华光亮得刺眼。步绛玄手中?剑起,向前踏出一步,赫然破境!
同一时间,妖兽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后腿屈起一蹬,弹跳起来,向着步绛玄猛扑而去。它不顾这道光柱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前爪按住步绛玄肩膀,张口咬上喉咙。
无论人还是妖兽,在破境的那个瞬间,身体都是动不了的。它看准的就?是这个时候。
步绛玄的神情平静至极,眼眸缓慢垂了一下。
下一刻,他抬起脚,往地?上重重一踩,猝然凌空。
妖兽被?他带到了半空中?。
紧跟着,他手里的别人间剑动了。
眼下妖兽就?挂在他身上,腹部没有?任何遮挡——他等的何尝不是这个时候?
剑从?步绛玄手中?递出,猛地?一下刺进妖兽腹间。灵力顺着剑身灌入妖兽体内,顷刻间炸开。
嗷——
妖兽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瞪大双目,四脚抽搐,口吐血沫。
它被?步绛玄串在了剑上。
步绛玄抬起眼眸,将这玩意儿震飞,继而提步追上,连出数剑。
剑光纵横交错,浩荡而凛冽,似要天幕撕裂。他一身绛红,和背后的天空几乎相?融,又仿佛是浩瀚天穹向着人间落下了它的一片色彩。
妖兽再无还手之力。它身上唯一的弱点在腹部,这里被?长剑一次又一次刺斩切割,血如雨下,将冰冷的剑锋都浇热。
它不甘死去,身体在半空中?剧烈扭动,抬起头朝步绛玄怒吼,又于扭动之时、怒吼之中?被?斩下头颅。
妖兽僵死坠地?,咚的一声,撞向山石,溅起无数雪沫。
远处观战的闻灯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将心提起,收了玉笛,疾步行至步绛玄面前。
这人身上又添新伤,尤其是肩膀,看起来都被?撕烂了,血肉模糊。从?他伤口上流出的血不再顺着手指淌落,而是直接从?衣角滴到雪上,在冰面结出红
得刺眼的花。
闻灯紧抿着唇,伸了一下手,想扶这人,却怕牵着了他的伤口,不得不放下。
“只是看起来严重。”步绛玄敛眸看了看自己身上,把剑换到左手,低声说道。
“想说伤得最严重的是衣服?”闻灯拉出一张面瘫脸,从?刀鞘里寻出一瓶伤药,往手心里倒出数颗,不打招呼直接塞进这人嘴里。
他手心里还残留着灵植的清苦味道,但收手比出手更快,步绛玄有?心想嗅一嗅,这人的手已从?眼前消失。
闻灯稍微往后退了一些,盯紧步绛玄的眼睛。这人眼下是异瞳,左眼深青,右眼如墨,比之平日?的模样,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闻灯微微眯了下眼,心中?生?出感慨。
步绛玄见了,却是想到别处,垂低眼将脸别开,道:“想来有?些诡异。”
闻灯不是没见过人故意戴不同颜色的美瞳,并?不如此觉得。
“倒也不诡异,就?是有?些不好看。”他故意这样说,掏出第二个药瓶,又往步绛玄嘴里塞了一把药。
这些都是步绛玄自己炼的药,当初给闻灯时仔细说过如何使用,闻灯虽喂药的手法?粗暴了些,但选的都是最谨慎的用量。
步绛玄嚼碎咽下,听得闻灯问:“你现在是初代?机还是二代?机?”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步绛玄能听懂这个问题。但他把问题还给闻灯:“你认为呢?”
“第三代?合成机。”闻灯没好气说道,取出一张凳子,一圈绷带和外用药,“坐下。”
步绛玄听话落座。
闻灯本打算直接将步绛玄上半身的衣服给撕了,但怕这个正经严肃的家伙觉得他这名女子过于不拘小节,便让他自己脱。
他摆出张小桌,把外用药倒进一个小碗里,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疑惑说道:“现在还是白天吧,这天空怎么突然变色了?难道是因为我们把邙山行宫里的灵气用了?”
“应当不至于,或许是别处有?人施展了什么高阶法?术的缘故。”步绛玄把血衣脱下,露出上半身,并?丢了道术法?将伤口清理干净,才向着闻灯的方向转身。
“好了。”步绛玄又道。
闻灯端着药碗过去。
饶是步绛玄已初步清掉血渍
,闻灯仍是不习惯直面这样的伤口,那妖兽下了死手,伤口深得能看见筋骨。他上药的动作格外小心,怕步绛玄疼,便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游天下的感觉怎么样?”
对方回?了一句:“还行。”
闻灯:“……”
闻灯停下动作抬起头:“你知不知道,这话如果传出去,会有?很多人想跳起来打你。”
“为什么是跳起来?”
“因为站得没有?你高。”
“既然如此,便也打不到我。”
“……”
这样的对话慢慢进行,直到闻灯将步绛玄两侧肩膀都涂好。他拿起绷带,选了个角度,开始包步绛玄。
绷带需要从?胸前绕到背后,再绕回?来。闻灯和步绛玄的距离时不时拉得很近,偶尔头发?还会掉下来,扫到步绛玄脸侧或刚包好的肩上。
“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忽然的,步绛玄问。
“对。”闻灯回?答道。
步绛玄抬起头,定定看着闻灯轻垂落下的漆黑眼睫:“就?算我的病治不好,也会陪着我,对不对?”
“当然。”闻灯点了下头,开始进行收尾工作,将绷带在步绛玄胸膛前打了个蝴蝶结。他认真看了一看,觉得这结打得简单又大气,正想夸自己两句,步绛玄突然抬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腰身某处捏了一下。
闻灯一个激灵,浑身僵硬。
他心道现在的步绛玄果然是三号机,没有?初代?机的正经,也没有?二号机的不正经,似乎是介于两者之间了,能够理智斩杀妖兽,听他摆布上药,还会对他胡来。
但对步绛玄的触碰,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可?不排斥不代?表不慌张,他啪的一声打在步绛玄手上,把他试图胡作非为的手拍开,道:“喂!你有?想在我身上擦手的嫌疑!”
“意思是手干净的话,就?可?以了?”步绛玄的目光自下而上,不错目地?注视闻灯。
你这个人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个弯?怎么就?拐到这上面去了?闻灯腹诽,捧着药碗和余下的纱布退后,瞪着步绛玄说:“把衣服穿好。”
步绛玄“哦”了一声,将不情愿表现得明显,慢条斯理拿出一件外衫,但临到要穿时,却对闻灯道:“我受
伤了,没力气穿。”
闻灯:“……”
闻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步绛玄委实伤得不轻,药已涂好,绷带缠了几圈,依旧有?鲜血往外渗,将素白的纱布染成浅红。
“行,你是病号你最大。”闻灯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衣裳,又一把抖开,把人给包上。
“抬手。”闻灯冷哼说道。
他三下两下帮步绛玄穿好衣服,还给这人套好腰封。这人即使受伤,也是端正笔直的坐姿,腰侧线条利落养眼。闻灯心道一句人模狗样,对步绛玄进行吐槽:“你一直都穿一个款式一个颜色,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你不换衣服。”
这话让步绛玄挑眉,不过话说的却是:“别人如何看,是别人的事。”
闻灯对此无话可?说。
闻灯将周围的东西收起,叫步绛玄起来,去前面找北苍望羲和程复惊。茫茫风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闻灯之前捏的挡雪屏障已经失效,他打算给自己再捏一个,却被?步绛玄握住手。
鹅毛大雪在这一刻消弭散尽,可?说时迟那时快,又见一支羽箭从?东方射来。
闻灯面色一变,抬手抽刀。步绛玄出手比他更快,剑指一并?,剑意当空落下,顷刻间将飞来的箭斩断。
啪嗒。
羽箭一分为二掉落,但在这个瞬间,又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对面的山石上。
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按照普通人的算法?,大概在四五十左右,身穿一件苍墨色狩衣,袖摆上绘着星辰图案,仿若夜空。
闻灯看不出他具体境界为何,只能感觉出比步绛玄要高出一截。
他看向步绛玄和闻灯的目光带着浓浓敌意,袖袍一振,沉声开口:“这里可?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地?方。”
“你是谁?”步绛玄上前,将闻灯按到身后,冷声问道。
对面的人答非所问:“绛夜,太岁崩,百劫出,杀相?万千。”
闻灯听得一愣,步绛玄却是理解了,眉梢半挑,说道:“占星台很久之前的一句预言。”
“没错。”
“你是占星台的人。”步绛玄确定了这人身份,继而往天上看了眼,问:“这就?是绛夜了?”
对面的人不答此问,向前走?了一步,神情冷漠严肃:
“上月十四的夜里,你在做什么?”
“破境。”步绛玄直言说道。
对面的人丝毫不掩饰战意和杀意,步绛玄反手抽剑。而别人间剑刚出鞘,这人将眼一眯,大喝一声:“果然!”
他再度挽弓,羽箭直指步绛玄眉心,箭头锐利,泛着宛如淬毒的冷光,那狩衣被?风一吹,猎猎招展。
气氛骤然凝固。
闻灯将玉笛凑到唇边,立刻准备吹奏——
“徐老头,对我的后辈出手,问过我的意见了吗?”一个低冷的声音在闻灯和步绛玄身后传来。
闻灯听见后眼神亮起,回?过头去喊了声:“师父!”
来者正是北间余。
他竖抱着一张琴,袖摆被?风吹起,神情偏冷,但当闻灯看过来,又变得柔和,朝他笑了一下,向前踏出一步。
北间余施施然行至闻灯二人身前,手指无声抚过琴弦,对闻灯道:“带你师兄回?去。”
对面的人气得胡子一吹,横眉怒目道:“这是占星台的命令,北间余你胆敢……”
铮——
北间余拨动琴弦,琴音清泠空灵,而对面人的话戛然而止。
他竟直接噤了对方的声。
闻灯见此,将步绛玄拉起,朝着邙山行宫速速行去。
走?出一段,他回?头看了眼,竟见北间余瞬闪去到那占星台的人面前,手腕翻转,咻的一声将琴砸向对面。
他的出招符合一贯风格,打人要打脸。闻灯不忍睹,转头收回?视线。
闻灯问身旁的人:“方才你们说的预言到底是什么?”
“那句预言的意思是,绛夜来临,太岁崩落,祸星出世,世间将万劫不复。”步绛玄的目光落到他被?闻灯抓住的手上,从?这人手指间那枚深红色的玉戒上掠过,缓慢抬高,看定他的侧脸,低声解释。
……这是什么经典剧情。闻灯心中?充满吐槽,又想起自己是穿进了一本书,不由对作者的安排表示无语。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指着问:“这就?是所谓的绛夜?”
“没错。”
天空一片红,像是特?地?晕染出的一般,从?东而西逐渐变深,至他们这处,成了泼开的绛色,就?似步绛玄这身衣衫般。
闻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在这个时
代?,这种颜色的天空或许不常见,但若放在他曾经生?活的世界里,就?稀疏平常了。
他翻了个白眼:“等我回?神京城,请全城的人点上灯,让全城的人跟着我一起放烟火,同样会让天空变成这个颜色。”
步绛玄猜出他的想法?:“把天空映红?”
“没错。”闻灯轻哼一声,继而皱起眉,“那个占星台的老头来势汹汹,看起来是认为祸星是你了。”
“从?方才的情形来看,的确如此。”步绛玄往回?看了一眼,语调平平。
“你这个三号机逻辑还挺清晰。”闻灯瞪着步绛玄说道,对他的不在意甚是不满。占星台是周国在卜筮星算一道上最有?话语权的地?方,他们若向外界发?出信号,大抵能一呼百应。
闻灯露出忧愁之色。
“绛夜,太岁崩……太岁是指岁星吧,崩了吗?”闻灯边往天上望,边问。
步绛玄摇头:“若是崩落,定然会有?异象发?生?。”
“所以太岁还没崩呢,他们就?认定你是祸星了?”闻灯只觉得这群人不可?理喻。
“占星台一向如此。”步绛玄说得淡然,过了片刻,补充道,“防患于未然。”
闻灯忍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呸了一声。
“有?师父他们在,占星台不敢轻举妄动。”步绛玄瞥着他的神色,安慰说道,“更何况,我已是游天下境,轻易也杀不死我。”
踏过几个传送阵,一路疾行,两人回?到邙山上的大本营。
这里的医修们和闻灯先前来时一样忙碌,各间帐篷都挤满了人,好些伤患不得不等候在风雪中?。
闻灯看了眼步绛玄的肩膀,扫了眼他的脸色,不忍这人在冰天雪地?里受冻,心思一动,将他拉到了邙山行宫里。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闻灯选了另一条路,但怕占星台的人像方才那般突然出现,选了个离议事正殿不远的位置——闻清云大概便在那处,白玉京定然也有?人在,若是发?生?什么,他就?扯着嗓子喊人。
他带步绛玄摸进空屋室,反手关门?。
进屋才知,这间屋子极其宽敞,四面的窗都开着,不下十扇,某窗外长了腊梅,歪歪斜斜地?将一根花枝伸进来,极富趣
味。陈设古朴雅致,分了里外间,他们所在的外间客榻矮凳长桌一应俱全,墙上挂弓悬剑,内里以垂帘相?隔,暂且看不见。
闻灯心中?嘀咕一句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收回?视线,看定被?他安排到榻上的步绛玄,道:“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下面给你拿个号。”他对自己简单粗暴的治疗手法?并?无信心,觉得还是请医修过来诊治更加妥当。
说完就?转身,但还没走?出半步,被?步绛玄拉住了手腕。
闻灯知晓这人犯病时对自己比较依赖,回?头温声说:“我去去就?回?,于师兄徒师姐他们也在下面,我让他们帮我盯着,不会一直等在下面。”
步绛玄用一双异色的眼眸望定闻灯,不仅不放手,还把闻灯拉得更近了些。
“我不需要别人。”他低声说道。
砰!
砰砰砰砰!
步绛玄话音落地?一刻,屋室内传来一连串声响,外面透进来的天光骤暗,所有?门?窗都被?合上!
与此同时,闻灯看见这人脚下的影子如雾般漫上来,将他包裹住。
步绛玄起身,一手环住闻灯的腰,一手扣住他后脑勺,把人按在自己身前。
他们之间再无距离。
这人看似双手都有?落处,可?渐渐的,闻灯感觉出了第三只第四只,甚至第五只和第六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手腕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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