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八姬不弃
闻灯垂着脑袋, 眉心轻蹙。
风不知从何处吹起,吹得素白的衣角不住翻飞,他身形看起来变瘦削许多, 头发从脸侧散落下来,深黑如乌檀, 将本就苍白的面色衬得触目惊心。
身上的温度亦在流失, 他的手原本比步绛玄温热,眼下却温冷了, 仿佛下一刻就会握不住,要随风散去般。
步绛玄不禁将他抓得更紧。
闻灯哪会不知晓步绛玄心中想法,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反握住他的手, 道:“不是太严重的问题。”
“坐一会儿?”步绛玄问。
“好。”闻灯应下。
步绛玄摆出一张靠椅, 连扶带抱将闻灯放上去,然后把玉笛交还到他手中。
闻灯调整着呼吸节奏,闭上双目,到灵台去仔细看了看那花,再睁眼和顾东亭身后的那朵进行对比。
灵台里的那朵花花瓣正逐渐舒展, 除了颜色呈金色外,模样和另一朵无二区别。它给闻灯带来的唯一影响, 便是体内灵力统统被夺走了。
闻灯长长出了一口气, 拨弄手里的玉笛, 低声道:“佛言道一花一世界。这世界之花现在却有两朵花, 一朵缓缓生长,一朵早已盛放——如果我猜得没错,在你身后的那朵,代表的是当下我们所处的世界。”
“小师父聪明。”顾东亭笑着说道, 一手握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另一只手手心。
“它开得太久了,一切都显得乏味和无趣,处处充斥着滑稽可笑之事,生活在这里的人更是丑陋——所以,我们一起创造新的世界吧!”
他的语气由感慨转向激昂,话到末尾,上前一步,伸手向闻灯发出邀请。
双方离得不远了,在闻灯坐的位置上、以他现在的姿势,余光稍微一偏,就能看见顾东亭的衣角。闻灯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听着这番话,从表情到内心都是一片平静,不生半点波澜。
“这个过程很快的,当新的花朵诞生,旧的自然会死去。”顾东亭又道。这话里竟透着些许循循善诱的味道。
他向着闻灯走出第二步。
距离再一次被拉近,横在当空的别人间发出一声激响,剑锋偏转,直掠顾东亭眉心。
这一剑比先前的还快,纵使气势称不上雄浑,但剑风凌厉。
闻灯的声音和着这剑声响起,听起来懒懒散散,带了点儿幽幽笑意:“我之前对你的评价错了。”
“哦?”顾东亭被别人间逼退二三丈,捏诀接招化招之时,应了一声。
“你不仅仅是个神经病,还是个中二病。”闻灯慢条斯理说道。
顾东亭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将步绛玄的剑扫回,脑袋垂低再抬起,眯着眼睛问:“不愿意?”
闻灯不再理会他,转头对步绛玄道:“还有一段时间,你对付他,我研究花。”
“嗯。”步绛玄同意闻灯的提议,将剑抓进手中,挽出一个剑花,点足跃起,凌空出剑。
他出了一剑。
长剑如龙摆尾,落招之时,却有万道剑意齐下,转瞬织就密网。
风转停,剑光照彻洞窟,处处充满凛冽威压。
两双眼眸对上,出剑者眼神淡漠,接剑者讥讽含笑。
顾东亭身法之迅捷,在万道剑意中错步旋踏,连残影都捕捉不见。灰色的衣角起落飞旋,倏尔脱离剑网,顾东亭一掠后退,似雁落平沙踏上地面。
“相同的招式。”顾东亭语气轻蔑,“前些日子你二人联手都打不过我,现在单凭你一人,又能如何呢?”
步绛玄于原处站定,没有接着出招,而是接着他的话道:“的确差了些。”
他似乎有些反省之意,让顾东亭挑起眉稍。但顾东亭没再应什么,起手捏诀,打算回击,速战速决。
步绛玄注视着对面的人,抬起左手,动作很慢;但又很快,在顾东亭出招前,将手掌一张、屈指虚抓。
这个动作解除了他身体内的某种限制。刹那之间,拖在身后的影子弥漫成雾,将他裹住,又在刹那之后,悉数涌进他身体中。
他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深,由深青转为墨青,最后归还于墨。周身溢散开光芒,一道新的影子落下,短短的一截,被他踩在地上。
一身剑意暴涨,剑气流转如云,境界陡然上升。
灵气波荡中,巍峨昆仑神山震荡。
寂灭境。
步绛玄由游天下境一跃来到寂灭境。
但这不够,他单手提剑,向顾东亭走了一步。
一步之间,绛色衣袂起落。
寂灭中境。
还是不够。他敛低眼眸,继续往前踏。
气息更凛几分,一步之后他抬眸。
是两点如漆,一抹寒凉,杀退千万年来的长空夜色。
死界里制造不出太过剧烈的响动,却也走石飞沙,连那朵兀自开绽的花都摇晃起来。
——步绛玄身上挟着浩浩华光,威压太重。
这是寂灭境巅峰!
顾东亭盯着他,表情逐渐退去,转而又将脑袋一摇,嗤笑一声,移开目光。
“人皇陛下。”他这样称呼步绛玄,摊手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招术呢。可就算你回到寂灭境巅峰,也不过和我打个平手罢了。”
“是不是平手,打一下就知道了。”步绛玄抬起剑,语调平淡。
顾东亭又一次扯唇:“你莫非认为,还能杀我第二次?”
步绛玄不和他废话,将不可渡提到左手上,双剑一前一后递出,直向顾东亭面门!
剑光如虹不灭。
洞窟另一边,闻灯改换姿势,于椅上盘膝跌坐,纳天地灵气入体,去试探生长在灵台里的那朵花。
在它开花的一刹,闻灯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多了许多关于它的资料和信息。这说明他和它之间在逐渐融合,并不是个好兆头。但也能对这点加以利用,他不信没有将这朵花扼杀掉的方法。
他打算先把它从灵台里挖出来。却是不曾料到,他刚有了第一下动作,识海之中竟出现了顾东亭的身影。
“花和你已是一体,它开始绽放了,这是个无法停止、不可逆转的过程,小师父若想让它死,除非种出一朵新的代替它。”
这里的顾东亭是身穿雨过天青色衣衫、眼蒙白缎的模样,显然是先前留下的一道影像,不过一开口,仍是低哑带笑的声音,咬字很有几分古老贵族的腔调。
“可那样,到底是殊途同归了,依然是创造出崭新世界。”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满足的自傲。
“那也比你种出的要好。”闻灯冷冷回道。
“但小师父你没办法种出第二朵。这天底下,唯有你的灵魂能够和天地完全同调,唯有你的灵力、你的修为,能够将它浇灌发芽。”顾东亭低声说道,“一个人的灵台,只能容纳一朵花。”
闻灯“呵”了声,眼眸垂低抬高,审视他一番:“不愧是至少活了三千年的老妖怪,还能在人家灵台识海里留一个能够交互的玩意儿。”
“因为我是一道残魂。”顾东亭解释了一句,继而挑挑眉毛,边踱步边说,“老妖怪,你如何称呼,我无所谓。但你看看,我对你多好啊,将世界之花种在你的体内,为你延续生命,让你今后可以和世界同存。”
“你将成为永恒——比姬不弃对你好多了吧?”
顾东亭离闻灯越来越近,话音落地,脚步跟着站定,手里的折扇抵在下颌上,向闻灯倾身,意味深长笑道。
“原来是这样吗?”闻灯又是一垂眸,连带手也垂了下去,似是轻轻一叹,放弃了某个念头,“那我就不费力气了。”
“小师父想通了?”顾东亭唇角弧度更甚。
“是,想通了。”闻灯点点脑袋,在灵台里向顾东亭伸出手。
这是个握手的动作,顾东亭懂得。他就要抬手搭上闻灯的手,忽见闻灯神识凝成一刀,不偏不倚轰来。
残魂没有自保能力,更无本体那般诡异的身法,一刀就斩碎,连声惨叫都无。闻灯掀起眼眸,瞥了眼那纷飞散去的光屑,面无表情道:“先打死你再说。”
灵台里没了这人,重归寂静。闻灯来到那朵花前,伸手碰了碰,转身离开。
他从椅中起身,关注起死界里的战局。
——顾东亭这个人擅长守和逃,身法当能称得上当世第一,连冥王的一招都能躲过。和这样的人对战,是件麻烦事。
更麻烦的还在于他不能上去帮忙。他现在一身灵力散尽不说,上前对战,还极有可能加速灵台里那朵花的生长。
却也不能够再耗下去了。闻灯眉梢蹙起,做了一个深呼吸,坐回椅中,捏紧手里的玉笛,眼眸压低,作出决定。
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闻灯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是出刀,但在修习刀术之前,他先是一名音修。
音修施术的方法便是奏曲吟唱了,这样的进攻方式耗时很长,还易被对手打断,故而交战时,音修都是被安排在后方。
闻灯施术无需这般麻烦。他在没得到从前记忆之前,便能短奏几句施展出术法,眼下自是更擅长,瞬息间可落定一术。
但见他坐在椅上,执玉笛在虚空轻点数下,调转天地灵气,顷刻结成一道法术。
每一下都是一段乐音,虽是无声,自有灵力流淌倒转。
死界内再升光芒,昆仑山上第三度动荡。四壁簌簌落下碎石,砸在地上啪嗒啪嗒作响,闻灯的声音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响起。
“你的确很难对付,寂灭境巅峰的步绛玄或许只能和你战个平手,但如果再加上他呢?”
话是对顾东亭说的。
言语之间,他身后多了一人。
一名亡者,一身玄黑衣袍,一双漆黑丹凤眼,手提一把明亮寒冷的剑,脸上无甚表情,却是不怒自威。
那剑是不可渡。
那人赫然是曾一统大陆诸国,自归渊带出天河十二图、创建正统修行体系的周烈帝。
三千年里,天下唯一的寂灭境巅峰,周烈帝姬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可以进行完结倒计时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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