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理发师和他的儿子住在镇外的森林边缘。
一条不深的小河环绕着旧镇, 叶槭流撵着黑暗中的怪物一路跑过了桥,下桥之前,他手里的撬棍飞进了河里——撬棍已经被那些漆黑液体腐蚀得不成形状,也不知道那些液体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一路杀过来的效果也很显著, 叶槭流提着灯走下小桥, 灯光范围之外看不到几只怪物, 四周也安静了下来,连虫鸣声都销声匿迹, 仿佛之前的异常都是他的幻觉。
当代大学生的艰辛可见一斑, 看看他为了写论文都追到五十年前了, 如果能看到祭祀仪式,他可能还要留下来看看, 毕竟死不一定会死,但错过这次, 下次田野调查可能就遇不到这么好的研究课题了……叶槭流苦中作乐地想。
大半夜跑了这么远, 叶槭流还有点喘,他扶着膝盖调整呼吸, 顺便看了一眼墨绿桌面,不怎么意外地看到了一张1级蛾影响。
【黑暗的嗡鸣(1阶影响)】
【描述: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1阶影响还是很容易获取的,问题是自己没有蛾的遗物和密传,要影响也没有用……叶槭流有点惋惜,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除了杯, 他就只对灯和启的了解更深一些,然而启的晋升需要的却不是本道路的知识,搞得叶槭流很想干脆多选修点别的道路的课程,逃掉启的相关课程去上课算了……
不过只是离开小镇, 就走出了1阶蛾影响,想必接下来只会更危险。
他喘匀了气,向着桥下走去。
前方的黑暗里已经能看到理发师的家,只是他们的房子像是没有一个稳定的形状,每一根线条都在杂乱无序地变化,如同活着的生物。
看到这样的景象,叶槭流慢慢停了下来,神情逐渐凝重起来,心里更是有了不好的猜测。
如果说异变的源头在理发师家,远在旧镇的居民都已经渐渐失去了视力,那么作为源头的理发师呢?
随着提灯的光渐渐靠近了房子,那些蠕动的线条也安定了下来,不再到处乱爬,叶槭流走到门前,一边观察四周,时刻注意可能出现的怪物,一边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这里是杰弗里先生的家吗?”
和旧镇的其他房子一样,这栋房子也有着奇特的窗户,窗帘紧紧拉着,敲门声穿透了门板,在房子里四处折射,搅动了静谧的黑夜。
许久之后,门后传出了奇异的声音:“您好,这里是杰弗里家,不好意思,杰弗里先生身体不适,暂时无法接待客人,请您下次再来拜访。”
这道声音听上去像是提前录制好的录音,经过录音机或者自动答复机播放出来,仔细听的,能分辨出声音叠着微弱的电流声,杂音削弱了说话人的情绪,听上去显得呆板而诡异。
听到门里的应,叶槭流的神情略略凝重,知道自己的猜测恐怕成了现实。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继续敲门,仿佛听不出拒绝一样追问:“我听说小杰弗里先生也很久没有出现在镇上了,或许你愿意出来和我见一面?”
门里没有再响起声音,只能听到沙沙的电流声蛰伏在屋内,仿佛在耐心等待他离开。
森林里的风渐渐停了,荒野中的空气变得粘稠,黑暗中,一盏孤零零的提灯显得格外醒目,四周诡异和离奇的氛围越来越浓,叶槭流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和小镇上完全不同,似乎在这里停留越久,他身上就会有越多的东西被蚕食。
得加快速度……叶槭流没有改变策略,继续敲门。
从屋外的痕迹来看,最少有半个月没有人离开过这栋房子了,除非里面的人会飞,否则他们现在就应该还在屋里,这么看的,旧镇一切异常的源头应该就在这里了……不,说不定里面的已经不是人了。
叶槭流没有表现出他的急迫,而是用闲聊的口吻说:“如果你不愿意出来,那我恐怕我只能打开门进去了。”
沉默片刻,紧闭的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一只手在黑暗中握着门把手,录音机一样的声音问:“我不能出来见你,也请你不要进来。看起来你是个外乡人,那你想要见我做什么?”
看到门打开一条缝,叶槭流立即伸手握住门板,一手抵着门,微笑着问:“我听说你们信仰一位林地中的神灵,不知道这种信仰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是从小镇建立时开始的吗?”
说话间,叶槭流试着推了推门,然而哪怕他加大了力量,门板依旧纹丝不动,房子里的人力气比他想得更大。
对方一开始没有答,过了会才说:“不要在这里提到祂的字,祂的仆从会听到的。”
叶槭流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门上:“你是指黑暗中的那些东西吗?”
“不,那些只是……”录音机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只是一些积液。”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能到这里来,应该已经见过它们了……不,别说,让我想想……你好像很亮,真明亮啊,那么暖和……”
那只苍白的手忽然从门里里伸出来,以恐怖的速度抓向叶槭流的手腕。
叶槭流瞬间反应过来,来不及收回手,只能用手中的提灯往下一挡。
“砰!”
提灯的玻璃罩被这只手轻易打碎,火焰倏地从灯罩里窜了出来,那只手被火光吞噬,猛地向后缩去,像蜘蛛一样迅速窜了门后。
录音机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慌乱:“对不起,对不起,我克制不住,您太温暖了……我不想要伤害您,您还是赶紧离开吧。”
叶槭流注意到,那只手从火焰穿过,皮肤却依旧光滑紧绷,仿佛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从旧镇的经历就能看出来,灯的影响会吸引拥有蛾属性的生命……
叶槭流垂眸思索,语气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依旧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看来我的拜访还是有些冒昧了,那么等杰弗里先生好一点,我再来拜访他吧。”
他缓缓撤回自己的手,同时专注地盯着门后的手,随着他向后退去,那只手渐渐开始颤抖,最开始幅度很小,但很快这种颤抖越来越剧烈,门后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这只手。
伴随着吱呀声响,门缓慢但坚持地在叶槭流面前关上。
叶槭流向后倒行了几步,视线依旧落在门上,走了几步,看到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终于停了下来。
既然直到自己离开,屋里的人都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渴望,那就可以证明,他的确不希望伤害自己。
叶槭流不再迟疑,他三两步冲到门前,一把拉开紧闭的门。
门后的景象终于映入他的眼中。
提灯的光洒进屋里,照亮了地板上散落的凶器,沙发上插着一把把剃刀,破碎的海绵跌落在漆黑的液体里,天花板上扎满了剪刀,一根上吊绳从吊灯上无精打采地垂落,丝丝缕缕的黑色和金色缠绕着绳索,细看之下绳索居然是用头发编成的。
角落里,一具死寂的躯体倒在那里,身体下垫着褶皱的翅膀,叶槭流一眼看过去,就明白它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地板上站着一具苍白的躯体,面对提灯的光,他举起手挡了挡,像是受不了光线,但下一秒,他缓慢放下手,转向叶槭流的方向。
他就仿佛蒙上一层皮肤的骨架,没有任何血肉,手脚纤细得像是昆虫的节肢,本应该是面孔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只漆黑的眼睛,无数细小的瞳孔挤在眼睛里,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槭流。
他录音机一样的声音多了丝苦涩:“……为什么你一定要看到这些呢?”
叶槭流不动声色地按住门框,左手稳稳地提着提灯,指向角落:“我能问问那是谁吗,小杰弗里先生?”
小杰弗里没有看那具躯体,他低下头,声音恍惚地回答:“那是我的父亲。”
叶槭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到房间里的景象之后,他已经猜到了这栋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问:“你杀了他,对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小杰弗里忽然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声音里饱含嘲讽和痛苦:“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全部都是因为我,为我无知的渴慕!母神欺骗了我!而我居然愚蠢到相信祂!”
他陡然盯住叶槭流,所有瞳孔全部映出提灯的火焰:“您看起来像是有能力的人,那么我能够拜托您一件事吗?只要您答应,那么无论您想要知道什么,凡是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您。您能够答应我吗?”
叶槭流:“什么事?”
小杰弗里没有说话,而是从沙发上抽出一把剃刀。
他挥起寒光闪烁的剃刀,向着自己的喉咙直直刺下!
剃刀的刀刃划破空气,刺入他的皮肤,浓黑的血从伤口溢出,污染了无法寸进的刀锋,沿着刀柄缓缓滑落。
小杰弗里松开手,剃刀离开了他的脖子,随着刀锋撤离,皮肤上的伤口也随之消失,恢复了原本的光滑。
他说:“请您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