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 薄祁云便去到棋盘旁懒懒的坐下, 不以为意的勾唇道:“以为我偷了你们的孩子?”
杜青宁闻言又微怔了下,她突然发现安安姓裴,她与裴延又有几个月没出门, 确实容易让许久没见过他们的人误会安安是她与裴延生的。
不过她也确实觉得就是眼前这人偷了安安。
裴延未语,只垂头看了看紧抱着孩子, 明显很紧张孩子的杜青宁,眸中划过浓郁的不悦。
薄祁云抬手漫不经心的摆弄起棋盘上的棋子, 没再看这夫妻俩:“孩子只管抱走便是, 但不是我偷的,我也不打算解释。”
裴延不知道是不是薄祁云偷的,毕竟他让沈星查的是全城一切最近对外声称生了男孩的大户人家, 似乎难以查到薄祁云头上。但他觉得这人行事素来只看心情, 喜有意做一些混乱的事,扰乱人的思维走向, 所以也难免让他猜不透裴安的失踪是否与此人有关。
杜青宁虽然看薄祁云很不顺眼, 但既然孩子已找到,如何解决与眼前人的恩怨,那就是裴延的事,所以她不过问。她低头在安安身上检查了起来,想看看哪里有异样。
不想这一检查, 却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不由看了看安安的脸,又抬眸看了看薄祁云的脸。
还真是诡异的相似。
这时蔚元顺负手踏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的护卫抓着被塞住嘴,满脸是泪的江夫人。他从裴延与杜青宁身后出声道:“你们的儿子能流落到昭王府,也得怨本王的疏忽。”
裴延与杜青宁一道转身看去。
杜青宁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泪眼娑婆,瞧着极可怜的年轻美妇身上。
裴延谦和的应道:“莫不是偷孩子的,是表哥后院的这姬妾?”
杜青宁不由抬头看了看裴延,她突然忆起她刚认识他时,他也是这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犹如清风,让人极易心生好感。
她发现,他似乎只有在与他关系并不密切的人面前才是如此。
裴延回视了她一眼,眸含笑意。
她心绪有些复杂的又垂下头。
蔚元顺颔首:“确实,在这世道上,以女换男的事情不少。本王相信不用解释太多,阿延也能懂。”
杜青宁不由问道:“那为何孩子会在祁公子这里?”
蔚元顺便不由笑了笑:“说起来,这事还是祁公子阴差阳错发现的。本王见这孩子与祁公子尤其的有缘,长得也尤其的像,便起了点逗弄祁公子的心理,也让祁公子解决这孩子的问题。”
杜青宁觉得这是一个挺别致的理由。
蔚元顺继续道:“既然是本王这姬妾惹出来的事,本王便将她交于阿延随便处置,不用顾及本王的面子。”
还真是无情无义的决定,同样已嫁作人妇的杜青宁闻言觉得有些不适。
作为一个女人,无论犯了什么错,可以被外人惩罚。但被自己的丈夫如此对待,那都该是绝望寒心到难以承受,让人不禁同情的。
裴延没有去看那狼狈不堪,泪眸中灰暗一片的江夫人。他只又作了个揖:“孩子既是已寻到,我们夫妇也别无他求,这位夫人就由表哥处置的好,我们先行告辞。”
蔚元顺也不意外,问道:“不坐坐?”
裴延:“不必了。”他颔首后,便拉着抱孩子的杜青宁就离去。
在朝王府大门走去的路上,杜青宁不由左看看孩子的脸,右看看的孩子,越看越出神。
裴延抬手环过她的脖子,扣起她的下巴,警示道:“行了,别看。”
杜青宁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子长得确实像那祁公子。”
裴延:“嗯!”
他也看了孩子一眼,看似有些不以为意,眸中却透着淡淡地若有所思之色。
杜青宁没再看怀中的孩子,只乖乖与裴延一道前行,直到走出院,才惊讶的发现,裴迎华竟是倚在王府斜对面的树下看着这头。
裴迎华神色仍旧凉凉淡淡的,她看到杜青宁抱着孩子,表情无异,便知孩子没事后,转身便走。
这时,恰巧从门内走了过来,似是打算出门的薄祁云,仿若感应到什么,他抬眸看去,便看到正转过身离去的裴迎华。
他的眼睛陡眯,停下了脚步。
杜青宁心觉裴迎华其实也关心孩子,只是关心的不太明显。她无意中发现裴延不知何时转头看向了身后,她便也循着看去,就看到仍旧瞧着高深莫测,让人尤其不顺眼的薄祁云。
薄祁云含笑作了个揖,未多言,迈步便越过他们走了。
裴延看了会薄祁云的背影,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后,拉着杜青宁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他又看了看杜青宁怀里的孩子,伸出手道:“我抱吧!”
杜青宁可不认为他是舅舅的爱意发作,单是看他那表情,也知道他是又吃醋了,便乖乖将孩子递给了他。
只是他这抱孩子的姿势实在太敷衍,容易伤到孩子,她赶紧移过去帮他整理动作,道:“胳膊托住这里,这样,这样……”
裴延还没有想到过抱个孩子还有这么多名堂,可看着她难得如此耐心的对他,他忍了,好生学着。
后来这一路上都是裴延抱着孩子,杜青宁从一旁坐着。他们成亲后,这是难得的一次,在马车里,她不是坐在他腿上的。
她感觉很自在,但裴延却明显觉得不爽,他一直看着她的脸,突然道:“亲我一下。”
她压下叹气的冲动,伸长脖子在他的嘴角亲了下,正是她收回去时,他又快速趋近吮了下她的唇。
可惜因有孩子在怀,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杜青宁看了看他那明显颜色变深的眸子,着实有些不懂他。她没经历过别的男子,真不知别的男子是否也是如此重.欲又黏腻。
只是稍稍想了下,她便又看向窗外。
回到千百庄后,裴延直接将孩子扔给了手下,确实是用扔的,仿若那不是个孩子,而是件东西。
杜青宁见了,陡然悬起来的一颗心落地后,下意识拧了下眉。
见她关心孩子,他自然不悦,可他一直告诉自己,那孩子只是他允许她玩的玩具。何况他是真的想让她开心点,他忍忍也无妨,毕竟只是个婴儿。
没了孩子,他便迫不及待将她拉到树后紧紧的抱住她,道:“我说过,不准你为别人与我生气。”
杜青宁:“哦!”
他知道,不用他再威胁什么,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能让她收敛。
如今的她,再如何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行事无所顾忌,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极满意,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是一种不明缘由的感觉。彷徨的他,低头用力亲住她,似乎如此就能发现他心中的燥闷。
昭王府。
日头西斜到底,不知不觉便入了夜。不知何时回了昭王府自己书房的薄祁云,正双手环胸,懒懒的倚着案桌后头的靠背椅。他双眸微闭,一动不动的。
看书房里未点灯,便不难猜到,他兴许如此闭着眼坐了好久。
寂静中,隐隐响起脚步声,后来脚步声渐渐靠近,踏进书房的是蔚元顺。他凝眸看了看案桌后头的黑影,道了声:“怎不点灯?”话语间,他亲自过去点了灯。
见到闭着眼睛的薄祁云,他便走过去,拖了个椅子坐下,又问:“祁公子莫不是如此想事想了许久?”他自然不会认为薄祁云睡着了,以薄祁云的功夫,就算睡着了,也能轻易意识到有人靠近。
薄祁云没有理他。
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蔚元顺挑了挑眉。
薄祁云终于幽幽的睁开了眼,烛灯之下,那双完美的眼睛中泛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瞧着深暗不明,隐约透着一丝压抑的色彩。
蔚元顺见了微惊:“这是如何了?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他记得白天对方还好好的。
不想这时薄祁云却痴痴的笑了起来:“呵呵……”
正是蔚元顺觉得更惊时,他仍是睁着黑亮的眼睛,眸视着前方,在笑,不停地笑。笑着笑着,便抬起脑袋搭在了靠背椅上,眸视着屋上方。
蔚元顺看着笑的肩头一耸一耸,无停之意的薄祁云,觉得无言了。
当下的序月水渊中,裴迎华正踏入裴安所在的偏房,她转眸,目光落在里间床边被奶娘抱着喂奶的孩子身上。
奶娘抬眸见到她,忙道:“小公子刚开始吃奶,一会儿就好,夫人稍等。”
裴迎华未语,只从桌旁坐下来,她的目光仍旧落在孩子身上,让人辩不明她眼中的情绪。
终于等到孩子吃饱放开,奶娘忙把孩子抱了过来,问她:“夫人可是要抱抱小公子?”
裴迎华:“不必,我坐坐就走。”
奶娘压下失落,点头应了声:“哦!”她记得小公子从出生起,就没有被亲娘抱过,哪怕他们住的如此近,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酸。
倒未想裴迎华这一坐,便是坐了整整一晚,直到次日早上才起身离去。
序月水渊的东头寝屋中,裴延老早就醒了过来,当他见到怀中的杜青宁也早早醒来,便低头亲着她的嘴角问她:“是昨晚不够累?”
杜青宁想了下,觉得昨晚他仍旧很卖力,可她的身子好像真的被锻炼起来了,当下竟是真的不觉得太累,也不太疼。但她不敢说,怕说了他会更卖力。毕竟这些习武之人,体力当真是惊人。
就算她不说,裴延心里也有数,他颇为满意的笑道:“我去给你做早膳?”
杜青宁:“好。”
随着裴延起身穿衣走出去关上门后,她便也起来穿了衣裳,过去先一步给自己洗漱梳妆了。
现在的气候越来越热,大早上的,走出房间,会让人感觉尤其的舒服。她去到亭下坐着,打算在外面用早膳。
抬眸不经意间,她竟看到杜栩负手缓缓朝这边踏来。
她眸露惊喜之色,立刻站起身朝他跑过去:“爹。”在这世上,她最喜欢的就是爹,从小将她当宝贝疙瘩宠到大的爹。突然见到爹,那种狂喜的感觉,她根本就压抑不住。
她扑入杜栩的怀中,软乎乎的又喊了声:“爹……”
杜栩轻扯了下嘴角,摸着她的脑袋道:“阿宁不记得昨日我们便见过?怎今日就一副时隔多年未见爹的模样?”
杜青宁闻言微愣,这才惊觉自己的反应不太对。
杜栩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僵,突然又问她:“阿宁是受委屈了?”做女儿的,受了委屈,下意识更加依赖自己的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杜青宁从他的怀里出来,牵住他的衣袖,将他往亭下拉,她笑道:“爹多虑了,我过得很好。”
不想杜栩却是反而冷笑起来,坐下后,他看着杜青宁的脸:“爹最了解阿宁的性子。”以她的性子,该是就算过得很好,见到他后也该开玩笑嘀嘀咕咕自己过得那里那里不好,撒娇不断。
她如今的状态不符合她的性格。
在昨日的婚宴上,他便知不对劲。瞧到女儿模样的变化,若他没有猜错,他的女儿这是很有可能被囚禁过。
被囚禁过的女子,有何变化,他再了解不过。
所以他才想到今日突访,果然是有问题。
听到爹的话,杜青宁感觉很心虚。确实,最了解她的,就是将她一手带大的爹。
措不及防间,她又听到爹说:“你被囚禁过?”
猜得如此的精准,她不由失了色。
杜栩脸上的神色更冷,他立刻拉住她的手,非常果断的给她做了决定:“和离,现在跟爹回去。”
杜栩拉着杜青宁转过身,便看到端着早膳站在不远处的裴延。
正是杜青宁不由悬起了心时,本是没什么表情的裴延突然温和的笑了,他过去将早膳搁在石桌上,对杜栩道:“岳父突然过来,我们都没什么准备,不知岳父可是用过早膳?若是没有,小婿这就去再做一份。”
听起来,倒真是一个态度极好,无可挑剔的好女婿,好丈夫。可杜栩不吃这一套,他只突然淡淡的问裴延:“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裴延似有些不解,无辜道:“小婿能做什么?自然疼她还来不及,莫不是岳父觉得小婿欺负了她?如此,那便是有些冤。阿宁,你说是不是?”他的目光落在了杜青宁的身上。
他的目光虽温柔似水,却莫名让杜青宁觉得毛骨悚然:“我……”
她知道事到如今,爹是不可能就此罢手,因为爹最疼她。而裴延也更不可能罢手,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杜栩只看着裴延再问:“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他的女儿本是性子单纯活泼,从她身上看不出半点愁意,只有快乐。这都是他宠出来的,他就是要她活得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如今倒好,只嫁了几个月,她便变得内敛深沉,仿若变了一个人。
裴延看着杜青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收起脸上的笑,竟是冷静的老实交代了自己的作为:“岳父刚才不是说了,阿宁被我囚禁过。”甚至现在仍旧被他禁锢着,他还打算一辈子如此做。
杜栩冷笑:“如何个囚禁法?”他也是男人,不难猜到个七七八八。
裴延:“囚禁在千百庄,囚禁在屋里,加起来三个月。”
杜栩:“理由。”
裴延:“阿宁要与我和离,因为我杀了她的恩人,也更因为我在房事上的肆无忌惮对她。”说的很直接,也挺委婉,但足够作为男人的杜栩懂。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杜青宁身上,将她脸上的困惑之意收入眼底。
她在奇怪他为何这么老实。
杜栩未再多语,拉着杜青宁就走,却被裴延拉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杜青宁还未来得及的反应,杜栩就陡然朝裴延出了手。
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同时将她推开,打了起来。
二人皆是招招迅猛精准,动如影风,只一会儿,便打的让人觉得眼花缭乱,也胆战心惊。
这是杜青宁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一时间她也看不出来二人究竟谁占上风,她只不由想起当初裴延与裴律打架,裴律手被废的一幕。
无论是爹,还是裴延,她都不想其成为第二个裴律。
她急的大声喊着:“爹,裴延,你们停下,你们快停下。”可是没人理她。
她继续喊,喊了许久都没人应,慌慌张张间,便想起了裴迎华。她一咬牙,便暂时扔下两个人,疾步朝裴迎华寝屋的方向跑去。
奔跑间,她头一次后悔她会让裴延将他们的寝屋移到序月水渊的东头,还不如住在原来的地方,要来的方便,因为裴迎华的寝屋在西头。
当她跑到裴迎华的房间时,已是大汗淋漓,她没敢停歇,拉起裴迎华就朝回跑。
裴迎华会武功,虽任杜青宁拉着跑,仍旧觉得轻轻松松,不带喘气的。她问杜青宁:“找我有何事?”
杜青宁哪有力气说什么,一时并没有理对方,直至到了杜栩与裴延仍在打架的地方,她才重重的喘了两口气,道:“姐姐,你的武功高,你快拦住我爹与裴延继续打下去。”
不想裴迎华却是淡道:“我曾是杀手,说白了只是一名替主子办事的手下,你觉得,我能拦得住这两位惊绝的高手?”她可不认为这两位会顾及她,她上去怕也只是个肉盾。
“这……”杜青宁看着打的天昏地暗,仿若不知累似的两人。他们虽看起来不分上下,可也明显谁都不会让步。
她握紧裴迎华的手,焦急不已:“如此,他们一定会两败俱伤的。”
裴迎华可不在乎这些,只去到亭下,执起了桌上裴延做的点心搁入嘴里,有滋有味的赏看起这高手过招的局面。
杜青宁红着眼睛看了裴迎华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便一闭眼,朝一直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跑去。
不想这时,她见到杜栩一掌击中了裴延的胸膛,裴延握着拳头迅速后退了多步,立刻吐了口血,溅在他月白色的衣上。
杜青宁从未见过那鲜红的血从裴延的嘴里吐出,她立刻变了脸色。
眼见着杜栩分明想连击重伤裴延,而继续朝对方攻去,她立刻大叫了起来:“爹,不要……”
裴延转头朝杜青宁看去,眸中色彩变深。
杜栩听到女儿明显慌张极了的声音,陡然便收了掌。他迅速移到了她身旁,拉起她果断就走。
杜青宁不由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嘴角含血看着她的裴延。
她看不懂他的神色。
裴迎华端着点心慢慢走到裴延身旁,见他仍旧看着杜青宁背影,仿若泥雕的人似的,便出声道:“她明显很关心你,却不知是因对你有情,还是善良,因为她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跟她爹走。”
裴延未语。
裴迎华继续慢悠悠道:“你刚才是有意被她爹伤,又有意放她走,连我都看不懂。”
话罢,她便又执起了一块手中盘里的点心,搁入嘴中。
不想裴延突地抬手挥了她手里的这盘点心。
低头看了眼砸在地上的点心,她抬眸看着他,难得露出不悦之色:“这是你给阿宁做的?扔了也不给姐吃?”
裴延脸上没什么血色,足见杜栩那一掌,有多重。
果然是个宠女儿如命的,杜栩怕是真的很想杀了他。
他没看裴迎华一眼,只吞了吞喉间又开始往外涌的血,怀着让人看不透的心思,转身朝书房药阁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