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宁看着始终没什么神情的裴延, 默了会, 终是问道:“你没有杀唐世子?”
裴延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并不喜欢他提这个人,但他忍了, 他淡道:“确实杀了,但他为何还活着, 我也不知道。”他要的就是让她接受最真实的他,他不会借机洗白自己的作为。
杜青宁想着也是, 不能对他这种人抱有希望的, 这杀人的中间,或许是出了什么差错。
裴延一直看着她,又道:“我想杀的人, 竟是还活着, 那我会再杀。”
她闻言立刻又抬头看向他,她忍了忍, 终是突然抬手搂着他的脖子, 贴近他的唇瓣亲了下,轻声道:“别杀了,行不行?”
裴延瞧着这难得会再讨好他的她,心中并无喜意,反而眯起了眼。
她知道他的心思, 知道他介意她压低身段是为了别人,便赶紧道:“我不是关心别人,我只是看不得杀人, 若你要杀别人,我也一样看不得。”她绝对不敢再谈唐夏钰对她的恩情。
裴延未语。
她继续又道:“你可有想过,我为何唯独尤其计较你杀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杜青宁垂了下眼帘,只道:“别人杀人,又与我何干呢?我又怎需去在乎别人的品性如何?”她还是没法对已经被她嫌恶的他说出那些仿若对他情深义重的话,只能说的委婉些。
哪怕说的也是她曾经的心思,但终归不是她现在所想。
不知裴延有没有听进她的话,只突然搂紧了她,埋首蹭着她的耳根。
她不敢再多言,多说多错,反而会弄巧成拙。只能暗暗期盼,他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哪怕她再如何焦心。
他们一路沉默着,她任他不断轻啄着她的耳根脖颈。
因为近几个月,千百庄一直不允许陌生人踏入,他们下马车时,便见到裴老夫人派来的人,说是裴老夫人要他们回去一趟。
裴延不问原因,直接将人给打发了。
杜青宁不关心此事,只仍旧沉默着随裴延进了庄内,朝序月水渊的方向走去。直到路过他们原来的寝屋时,他牵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她抬眸一看,见到这周遭熟悉的一切,身子立刻僵了起来。
裴延感受到她的反应,没说什么,牵着她迈步继续朝东去。默了许久后,他才道:“我希望哪天我们能搬回来。”这里的记忆对她来说或许是噩梦,对他来说,却尤其的怀念。
杜青宁知道他的心思,忍下了拧眉的冲动。
回到他们的新房间,裴延便迫不及待压着她亲了起来,由墙边到床上。她知道摆脱不了她,便老老实实的由着他。最近的他本该一直是温柔的,但这一次,却莫名的又狠起来。
她被他折腾的没有神智考虑多少,只浑浑噩噩的累睡了过去。
已是夜深了,房里没有点灯,裴延只借着月光打量起在他怀里睡得很熟的她,左手一直在她脸上轻轻移动着,眸底泛着幽暗的色彩。
好一会儿过后,他才将她轻轻的放下,穿衣出了房间。
这时沈星走了过来,拱手待命。
他负手立于离房间不远处的地方,淡声道:“你确定杀了唐夏钰?”
沈星:“确实杀了。”
裴延信得过他,便又问:“你可是有了解过唐夏钰这个人的品行?”
沈星:“听说就是个游手好闲,总四处惹祸的纨绔子。”
裴延闻言想起他之前几次见到的唐夏钰,后来吩咐道:“将另外那活着的唐夏钰抓过来审问审问后,便杀掉。”
沈星只愣了会,便猜到事情是怎回事,他立刻应下:“是。”
次早。
因昨晚睡得早,杜青宁早早的就睁开了眼。她转头未见到裴延的身影,觉得松了口气。她起身给自己把衣服给穿上,就去到了铜镜前坐下为自己梳妆。
不由的,她又想起唐夏钰还活着的事。
她犹记得,之前她的生气,与裴延的爆发就是因为唐夏钰,最后让她越来越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裴延没有把她当人看,越来越厌恶他。
如今无论如何,她与裴延之间的距离是回不到从前了。就算之前没有唐夏钰,他的疯狂,也会因为别的事情一步步迅速展现。
他本身就是这种人。
这时,房门被推开,裴延端着早膳踏了起来。他将早膳搁到了桌子上,过去将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弯腰看着铜镜中的她,淡笑道:“阿宁起的很早,看来是身体被这些日子的活动给锻炼了起来。”
对于他的邪恶,她已是见怪不怪,她只突然道:“我想回侯府看看爹,可以吗?”
裴延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道:“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她立刻转头抬眸看着他:“我当然记得,可你也说过,零零碎碎的小事,可以依着我。我只是想回一趟娘家,就像普通的人妇一般。”
他未语,只低头直直的看入她的眼底。
她还真是彻底放弃自己了,她暗暗一咬牙,干脆顺势搂住他遒劲精瘦的腰,趴在他的身子上,柔声道:“你若想我真的全心全意对你,就该迁就迁就我。”
裴延抚摸着她的脑袋,不得不说,就算他明知她如此哄着他,根本是不带感情的,他也仍旧喜欢这种被她哄得感觉。
他坚信,她哄着哄着,就会变成真心的了。
但是,他在突然抱起她去到桌边,低头亲了下她的嘴角后,仍是道:“对我来说,这不是小事,在你全心全意对待我之前,我不会放你自由。”
杜青宁呼了口气,便垂眸不再言语。
直到他喂她喝粥时,她接过勺子,道:“我自己来。”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异色,与最近几天一样。
裴延搂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吃。
直到用完了早膳,她又对裴延道:“我去你姐那里坐坐?”
“好。”这一次,他答应的挺爽快,想来是想弥补对她前一个要求的拒绝。
他看着杜青宁走出房间,直到确定她走远后,他的眼里陡然浮现出阴郁至极的颜色。他紧握着拳头,告诉自己要忍耐,要不了多久,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只想他。
砰地一声,他那青筋暴起的拳头还是不由落下,一张本是完整的桌子瞬间便四分五裂。
他隐忍的闭上眼睛。
许久过后,再重新睁开眼时,他眸底色彩清明了不少。他唤了声:“来人。”
随着一名护卫走进来待命后,他吩咐下去:“换一张一模一样的桌子。”
护卫:“是。”
另一头,朝西面裴迎华那去的杜青宁倒是挺平静,因为已经习惯了。她还未到裴迎华的房间,远远的就听到孩子越来越洪亮的哭声。
她便加快步伐进了房间,将孩子接入怀中抱着,孩子的哭声便渐渐止住。
正是杜青宁欲问奶娘孩子怎么了时,裴迎华突然淡淡出声:“以后孩子放偏房去吧!”
奶娘闻言怔住。
杜青宁便问裴迎华:“为什么?”
裴迎华:“太吵。”
杜青宁:“……”
她低头看着这长得一点都不像裴家人的孩子,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像爹,才如此遭亲娘的嫌弃。
她知道这对姐弟的固执,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劝说的,便没多言。
她想干脆将孩子抱到她自己那去,可想到裴延,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她对奶娘道:“好好照顾他,疼着他。”
奶娘眼眶泛红,她知道二奶奶的意思,是想让她将小公子在亲娘那里缺失的母爱给尽力补过来。她点头:“二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心。”
杜青宁坐在桌旁继续哄孩子玩。
当下在离千百庄不远的街上,一辆奢华的马车正朝千百庄的方向前行,马车里,坐着一身嫣红色绣折枝华裳的新丽长公主,与她的女儿邓香香。新丽长公主怀里抱着邓香香,邓香香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保温食盒。
新丽长公主见到女儿仿若生怕食盒里的点心凉下来的模样,便笑道:“娘不是第一次这样送点心给你表舅舅,不会冷的。”
邓香香眨了下黑亮的眼睛:“可是这样会更热啊!娘做的点心,越热越好吃。”
新丽长公主闻言轻柔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她这女儿教的真好,她不由低头亲了下女儿的额头。
抬眸之际,她转头看向了窗外,恰巧这时,身形高大魁梧的裴永骁骑马越过他们的马车。
目光触及裴永骁那面无表情的侧脸,她垂了眼帘,摸着女儿的脑袋,轻柔道:“娘想起有些事,今日就不去见你表舅舅那了。待会马车到了千百庄,香香自己去,可好?”
邓香香向来就乖,她点头:“好。”
本就离千百庄不远,不一会儿马车便从千百庄的大门前停下,邓香香提着手里的保温食盒,跳下了马车,自己独自进了千百庄。
在前头,裴永骁先一步进入序月水渊,恰好遇到裴延将杜青宁从裴迎华那接了出来,当下正往东面他们的寝屋走去。
裴延见到裴永骁,停下脚步问:“有事?”
杜青宁朝裴永骁福了个身。
裴永骁先后瞧了瞧许久未见的裴延与杜青宁,淡道:“无事,只过来坐坐。”其实就是裴老夫人让他过来劝裴延回去一趟,可他知道裴延的固执,所以做做样子来坐坐就罢了。
裴延:“嗯!”
裴延牵着杜青宁继续朝东去,裴永骁不紧不慢的伴着。
“表舅舅。”这时邓香香提着食盒蹦蹦跳跳的过来了,她拦在裴延与杜青宁面前,又朝杜青宁甜甜的喊了声,“表舅母。”
杜青宁对其暖暖的笑了笑。
“喏。”邓香香将食盒递到了杜青宁手里,“这是我娘给表舅舅与表舅母做的点心,不知道表舅母可是有吃过,很好吃。”
杜青宁提着食盒,笑道:“谢了,我们现在便过去吃。”
邓香香:“好。”
于是同行的人中便加了个邓香香,后来发现他们换了地方住,邓香香难免会多问什么,只被随便敷衍了过去。
他们都坐在了亭下,由邓香香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递到了杜青宁面前,她仿若讨好一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表舅母尝尝。”
杜青宁拿起一块咬了口,点头:“确实好吃,长公主的手艺真好。”
裴延的目光落在杜青宁那张柔和的脸上,若非知道她在面对别人时,大部分时候也是在强颜欢笑,他兴许忍不了几次又要发疯。
感觉到他的目光,杜青宁朝他看了眼,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无论何时,只要他在,她便不能忽视他。
裴延也执起一块糕点递入嘴中,对她道:“表姐做的点心,味道与我娘的一样。”或许不是完全一样,只是他的记忆模糊了。反正现在的他,感觉就是一样。
杜青宁闻言,这才想起来,他其实也有在乎的亲人,只是那亲人不在了。
裴永骁听到裴延说的话,目光落在那点心上,顿了会,他便执起一块,搁在手里瞧着,瞧了会后,他便也将点心搁入了嘴里。
裴延见裴永骁竟也会尝这点心,只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并未注意到对方在轻嚼过那点心后,陡然僵起来的身子。
裴永骁不动声色的掩下心中的撼动,又拿了块细细品尝着。
正是三人都在吃着新丽长公主所做的点心,几乎是邓香香独自一人说不停时,有一名婢女快步走了过来。
杜青宁抬眸看去,这名婢女是裴迎华屋里的。
婢女脸上有明显的焦急之色,她正欲说什么,见到有其他人在场,便只能在犹豫过后,去到了杜青宁身旁,贴着其耳朵悄悄说了些什么。
杜青宁闻言脸色微变,她看了看他身侧的裴延,问他:“你可是听到了?”他武功那么好,一定可以听到。
不想他却无辜摇头:“没听到。”
事情紧急,杜青宁不想琢磨他的意图,只也贴在他的耳边,悄悄道了些什么。
感受到她温热湿润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耳根,裴延有些如愿以偿的笑了笑,他低头亲了她一下,便起身与婢女一道走了。
他并没有走多远,只去了原来的书房药阁中,拿了粒药给婢女带走。
看着很快就回来的裴延,裴永骁未多问什么。离得近的悄悄话,他自然也能听到,但悄悄话中并没有多少内容,他只知道这序月水渊有位小公子,当下正在发高热。
坐的差不多,他再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后,便起身告辞了。
往南去的路上,他似有些出神,直到武艺高听力好的他,突然听到的从西面传来的婴儿啼哭声,他停下了脚步。
小公子……
也只是稍稍想了想,他便迈步继续前行。
后来他出了序月水渊时,恰遇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裴迎华朝这边走来,两人同时抬眸。
四目相对间,裴永骁眸色微动了下,目光一直落在裴迎华身上,看着她这张颇有些像文玉大长公主的脸,直到擦肩而过,他转身看着她的背影,似有所思。
裴迎华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但本是对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记忆的她,却在刚才看到裴永骁的脸后,莫名忆起她被亲生父亲百般冷落的一幕。
所以这人就是她的父亲?
她难得冷笑了下。
序月水渊里头,邓香香告辞后,杜青宁便与裴延一道快步去了裴迎华那里,他们直接进了偏房。
杜青宁抱起孩子就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仍旧挺烫后,便问奶娘:“他娘没过来看她?”她也听说过小孩发热是非同小可的事,何况是不足月的婴儿。
奶娘拭了拭泪,应道:“夫人当下并不在屋里。”
杜青宁叹了口气,便看向裴延那张因不喜她关心孩子,而明显冷了不少的脸,无声的询问他孩子的情况,因为他是大夫。
他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很喜欢孩子?”他记得这个问题,在他们刚成亲的时候,他问过。
杜青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这时,裴迎华终于回来,看到从偏房门前路过的裴迎华,奶娘立刻喊道:“夫人,小公子病了。”
裴延将杜青宁怀里的孩子接过递给了奶娘,牵着杜青宁去到门外已经停下脚步的裴迎华跟前。
他上下打量了裴迎华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一番,冷笑了下,道:“自己的孩子,照顾好,别只管生,不管养。”言罢他便牵着杜青宁又走了。
杜青宁看着裴延那冷硬的侧脸,倒没说什么。
后来他突然低头看着她,又问道:“你很喜欢孩子?”
杜青宁:“不知道。”或许她是真的喜欢孩子,也或许仅仅只是与他这小外甥很投缘。
裴延仍旧盯着她的眼睛:“我不会跟你生孩子,一辈子都不生。”
杜青宁闻言便也看向了他,似是有些惊讶。但稍一想,又不觉得惊讶了。
这时有护卫拿了张帖子快步过来递到他们面前。
裴延接过打开来看了眼,便又递给了她。她打开一看,发现是杜青南与曹新阳的大婚喜帖。她看着杜青南的大名,眸露厌恶之色。
裴延问她:“不想去?”
杜青宁只反问他:“你想让我去吗?”她并不想喝杜青南的喜酒,可为了见见爹,她自然是想去的。
裴延大概是知道她的想法,摸着她的脑袋,温柔道:“看这段时间,你的表现。”有的时候,他真想杜栩去死。
杜青宁:“好。”
随着他们夫妻俩渐行渐远后,一直站在偏房前的裴迎华立了一会儿,难得迈步踏进了房间,她神色淡淡的看着奶娘怀里的孩子。
奶娘见她难得看孩子,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可是要抱抱小公子?”
裴迎华未语,只是在奶娘抱着孩子靠近她后,低头瞧起了他的脸,她眸中色彩冷了冷。
果然是长得像他爹。
她未语,只从桌旁坐了下来,单手托腮看向了窗外,幽幽的发起了呆。
倒是难得,她这一坐,便坐到了两日后,在这里吃,在这里发呆,偶尔看看孩子的脸,直到奶娘说孩子已经不再起烧后,她才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离去。
奶娘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在序月水渊梅林深处,再沿着一直往里去,能直达紫华山,而紫华山底,便是千百庄地牢。当下的地牢中,满身血的唐夏钰被用铁链铐在架上。
沈星正抱胸站在他面前:“倒是铁骨铮铮。”如此日夜审问,什么刑都用了,却是从对方嘴里套不出半句话。
唐夏钰吐了口血,舔了下唇内壁,虚弱的眯眼勾唇道:“不是说了,我的出现只是为了解决你们公子与他那宝贝妻子的矛盾。”
沈星未语,只缓缓的抽出手中剑,用尖剑在对方赤.裸的胸膛上勾画着,鲜红的新血沿着其身体滴落在地。
唐夏钰如今真是半死不活,他闷哼了声,仍旧不怕死的笑了笑:“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位置,不管用?”
这时,沈星突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他立刻转身,待看到沿梯下来的裴延,拱手喊了声:“公子。”
裴延负手缓缓靠近已是伤成一滩烂泥,眸中却仍是不乏讽色的唐夏钰。
他伸出玉笛,勾起唐夏钰那满是血,几乎看不清原样的脸。默了会,便递给了沈星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药给喂了。”
沈星接过立刻倒出里面的一粒药,迫着唐夏钰吃下。
裴延转头从桌旁坐下,抬起单脚懒懒搭在长凳上,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仍落在唐夏钰身上。
沈星见到唐夏钰渐渐变得迷离无神的眼睛,便想到什么,立刻便抓住问道:“你是谁?”
唐夏钰抬了抬眼皮,无力的应道:“攸雀。”
这时裴延出声:“接近杜青宁的目的是什么。”
攸雀:“殿下……派我找阿芜姑娘……的线索。”
裴延:“殿下?是谁?”
这时,攸雀却艰难的挣扎着回了神,他抬眸看着裴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不知是用了何方法,突地自尽断了气。
沈星立刻过去掐开了对方的嘴,对裴延道:“公子,未有毒。”
裴延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沉默着转身缓缓步离。
殿下……阿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