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估量着杜青宁快醒时, 便喊了人送饭菜进来。婢女出去后, 又很自觉的把门给从外面锁起。
自上次裴延将窗户关上后,便再没打开过。就算中间杜青宁想打开,也都被他止住。所以这些日子, 这房间里始终保持着昏暗。他说他喜欢这种感觉,能让他们更清晰的只能感觉到彼此。
但杜青宁讨厌, 讨厌这种由身体到精神一起被束缚的感觉,讨厌到几乎要疯。
随着房门被关闭的声音响起, 她便就醒了, 却不愿睁眼,因为睁眼看到的也只是他。
谁都不能在裴延身边玩猫腻,尤其是杜青宁, 她只一醒, 哪怕是没睁眼,他也能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看着我。”
不得不说, 他现在成功了, 她确实开始怕他,所以她只能万分不甘愿的睁开了眼,但仍是犹犹豫豫的不想抬眸看他,后被他抬起了下巴。
裴延的视线比她好,虽然环境昏暗, 他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的脸色。她这脸色瞧着倒是好了不少,因为他的药,也因为他最近虽长久, 却刻意的温柔。
他亲了下她的脸,将她扶起身后,便起床去外间将饭菜端了过来。
他坐在床边喂着她吃,身上仍旧一丝.不挂。之前她还会试着让他穿衣服,可他说,反正能看到他的只有她,穿不穿也无所谓。
他的拒绝,让她便再没说过这个问题,只尽力回避去看他,除非他非得她看,她就当看的不是个男人。
现在的她是真的越发不想吃东西,可却不得不吃,一口接着一口,尤其的缓慢。
浑浑噩噩的生活,几乎让她不知今夕何夕。好在最近听着外面的雨声陆陆续续下了多日,今日又停了,她想,该是刚过了清明。
用了膳,他又去了床上抱住她。
这就是他想要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与她不分开,他们只有彼此,再无其他的任何。
可惜……
他紧搂着她,蹭着她的额头,眼眸半眯。他似克制不住,微微叹息起来,仿若极其的享受这种生活。
她暗暗握了握拳,极厌恶他对这种日子的沉溺,却看不到他半眯的眼底深处,那极其的黯淡。
他突然出声:“我很喜欢这种生活,很喜欢很喜欢,就像是中了毒。”
杜青宁闻言咬住下唇。
他又抬起她的下巴,看入她的眼底:“可你不喜欢这种生活,也不喜欢我,我的心里全是你,最喜欢的你。可惜……你心里给我的位置只有厌恶。”
杜青宁心里冷笑,他倒是会装苦情。
她从未想要厌恶他,他胡乱废人,她哄着他。绕是他胡乱杀人,她也期待与他讲道理,期待他能改一改。偏偏他却动不动把她当玩具一样折腾,她的身与心,还真是被他折腾的千疮百孔。
她感觉不到他有把她当人,他就只当她是一个不会痛不会难过的傀儡,或是一个只被允许向主人摇尾巴的狗。
这时,他突然又问她:“你可是有妥协?全心全意对我,就像我对你。”
她未语。
她会沉默,他似乎不觉得意外,毕竟她已经倔就这么久,他痛她执着于不要她,却也有些麻木了。
他低头亲她:“不妥协也好,如此日日没事做,就只不断要你的感觉,正是我要的。”听起来倒是挺温柔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却仍像是在有意逼她。
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上不停歇的动,她几乎要吐,她紧握住拳头,忍着没去狠狠地砸打这个禽兽。
她真的受够了日日被关在这一方天地中,被他日日如此对待。
她真感觉自己要疯了。
外头亭下,杜青雨看着始终紧闭的房门。她在这里等了一天,却始终没有等到阿宁出来。中间有婢女进去送饭,她托婢女传话,可婢女从房间出来后,却直接快步跑了,理都不再理她。
她是真的很想见阿宁一面,阿宁是她在入宫之前最想见的人。
怀着强烈的失落,她不得不起身离去。路上,她又碰到蔚宗意朝这边走来,待到近了,她停下脚步朝其福了个身。
蔚宗意看了看她身后的序月水渊,问她:“结果如何?他们可是出门了?”
杜青雨摇头。
“这不是有病嘛!”蔚宗意不由嘀咕了起来,“感情再好,也不至于会黏糊到如此地步,分明就是不正常的两个人。”
杜青雨也觉得不正常,可人家是夫妻,他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
蔚宗意默了会,便还是对杜青雨道:“走吧!”
杜青雨:“嗯!”
从序月水渊到千百庄大门的路上,蔚宗意侧头看了看这自己曾也相中的姑娘,突发奇想的问道:“三姑娘可是有后悔答应入宫?”绕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也并不觉得入宫是个好归宿,可偏偏这丫头却愿意,也不知是不是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
杜青雨愣了下,未想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她只看了看他,便摇头:“不后悔。”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最终自己该如何做。
蔚宗意闻言也不惊讶,他信得过蔚元钧,就算对方的身份是皇上,也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受苦。
杜青雨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蔚宗意在想什么,她只思索着在入宫之前,她到底能不能与阿宁见上一面。
可惜直到四月初,她入宫的时间到来,她也没能见到阿宁。后来,她红着眼睛上了宫里来的辇车,怀着遗憾随仪仗队入了宫。
转瞬便又到了四月初五,杜青宁的生辰。
这日,她已是气的完全不想再睁眼,就算他逼她,她也不为所动。如此生不如死,她甚至觉得真的不如死了。
不想裴延突然在她耳边道:“今日,阿宁满十六岁了。”
她闻言这才睁开了有些红的眼,问道:“可是有人来找我?可是有人来送礼?”
裴延:“有,来的人,自有人应付,送的礼,自然也有人收好。”
他翻身压在她身上,看着她的眼睛:“看在今日是阿宁生辰的份上,晚上让人将那些礼都送进来,阿宁慢慢拆,嗯?”
杜青宁难得迎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眸底深处的偏执。
她越来越绝望,绝望自己可能真的再也摆脱不了这个疯子。何况就算她好好与他过,估计也是一言不合就被继续折磨。
她抖了抖身子,忍住崩溃的感觉,闭眼道:“我不想要看什么礼。”她颤抖的声音中有了些哽咽之意。
她被囚.禁起来强.暴了一个多月,十六的生辰也是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
“好。”裴延仍趴在她身上,“我们不看,你只要看见我就好。”
他又怎感觉不到她几欲忍不住要发疯,可如此也好,说不定她突然忍不住就妥协了。说不定她突然就乖乖的,不再想不要他,会很自觉的心里眼里都是他。
他抬起本是埋在她脖颈间的脑袋,低头亲上她的嘴,又啃上她粉润的小耳朵,一路往下,一路点火。
她对他的排斥已是越发的深,深到就算他再温柔,她也觉得承受不住。
感觉到他突然的沉.入,那清晰无比的感觉,她的眼泪终于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流,沿着她的眼角流到她的鬓发中,只瞬间便打湿了她的头发。
听到她那与以往不同的抽噎声,正是埋首在她身上的他,健硕有力的身形突然顿住。他立刻抬头看她,就见到她竟是哭的极伤心,这是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
他难得愣住,僵硬的抬起手帮她拭泪,可是那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从来没见到她像现在这般哭的像个泪人,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怜极了。
他突然慌了,赶紧抽身坐起,将她拉起搂在怀里。
他低头不断小心翼翼的吞噬着她的眼泪,问她:“怎么突然哭了?”他的声音极其的轻柔,含着哄意。
她没理他,只一直哭着,由呜咽,到低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愤的架势,直到大哭。似乎是为了发泄,涕泗横流,越来越止不住。
这让裴延感觉,他每日给她喂的水与汤,都不够她这次流的。
他轻抚着她的背部:“乖,别哭了,嗯?”
被他哄着,她反而更是哭的厉害。她突然一把推开他,趴在了被子上,哭的肩头一耸一耸,真像是要哭死得了。
大哭时脸不宜埋在被子里,他又把她拉在怀中,不断帮她拭泪,他叹息了声,道:“是受不住这种生活了?”
她仍旧是哭,似乎要哭断气。
她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心疼。对他来说,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开心也好,倔强也好,都不该是这种崩溃的样子。
他轻抚着她的背部:“别哭了,我不要你了,你说不要,我就不要了。”
“不……要……我?”杜青宁终于抽抽搭搭的看着他出声,泪眼朦胧中,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她也不想看到他的样子。
裴延回味一下,觉得这话不对味,便继续吞噬着她的眼泪,轻声道:“只是暂时不弄你。”他怎么可能不要她,就算死,他也会要她。
这一回,她哭的更凶,不断挣扎不断哭,无论他怎么哄,都在哭。
她的一双眼睛渐渐开始有肿意,小脸因为顺不来气,一会涨红,一会苍白,眼睛下周雪嫩的皮肤更是被眼泪泡的通红。
他不敢再给她擦眼泪,生怕将这泡多了的皮肤给擦破。
后来眼见着她真要哭断气似的,他终于又道:“你究竟想我怎样?只要适当,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杜青宁心觉现在是个提要求的好机会,偏偏一时她也止不住哭。
裴延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细细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她缓过来气,好一会儿,才听到她仍旧抽噎不停地说道:“我想和你……分开一段……时间。”
她自然巴不得马上与他和离,可也知道他不可能答应,就算她真的哭死了,他也不会答应。若是能先与他分开喘喘气,再好好想想如何摆脱他也好。如此日日被关在这个屋子里,被困在他的身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看不到任何希望,也非常的痛苦。
裴延抵着她的额头,突然闭上了眼睛,在她满怀期待时,他才出声:“我不答应。”他是个自负的人,但唯独对她,他不敢放松半点。他不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不允许有半点她离开自己的意外发生。
她闻言突然暴躁的将他推开,流着眼泪吼道:“你不是说,只要适当,你什么要求都答应我?”
他重新抱住她,哄道:“换一个。”
她感觉真想一刀捅死他,深吸一口气,才又道:“我想要自由。”
“自由?”裴延不由更是搂紧她,默了会,才继续问道,“什么样的程度?”
杜青宁握了握拳头,几乎忍不住咬牙切齿:“正常人妇的自由,就像我大伯母,二伯母那样子的,行吗?”
可他果断道:“我不答应,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自由。任何自由,我都不想给你。”他坚信只要彻底控制住她的一切,她的里里外外,身与心,就都会彻底属于他。
任何自由……
她又怎会不知道这所谓任何自由是什么,他不过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封死了她的希望。如此,她还能再提什么要求?
所以她又在哭,哭个不停,仍是无论他怎么哄,也无用。
如此哭是因为绝望,也是因为希望,希望她能仗着他对自己的感情,而为自己争取一点什么,一点点也好。
她哭的声音虽然小了,却也能看出她的更加伤心,更是大有不再停下的意思。
裴延瞧着她这梨花带雨,越来越肝肠寸断的模样,突然苦笑了起来:“你弄这一出,不就是想为自己争取一点离开我的可能。”
话罢,他便静静地看着她哭,仿若想要看看她究竟得没完没了到什么地步。
眼见着时间流失的越来越多,她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似乎快晕了。
忽然,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声音变得阴森诡异:“既然你如此想离开我,和我在一起如此难受,那就别活了,我们一起死啊!好不好?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杜青宁哭声陡停,她睁着眼睛看向掐住自己的他。
感受到他双手掐着她脖子的力道越来越大,掐疼她的喉咙,几欲让她不能呼吸,她立刻慌乱的去扯他的手:“放开……我……”
裴延贴着她的耳朵喘着气,好一会儿,他问她:“还哭不哭?还要不要离开我?”
她止住了哭,不敢说话。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如果她非得离开他,他真的会直接一用力,掐死她,与他一起死。
她错了,她不该对这丧心病狂的疯子抱有希望的。
他抬起头,用那双通红中透着狠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又问她:“还要不要离开我?嗯?”
她看着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伴着沈星的声音:“公子,姑娘突然早产,且难产,如今已是命悬一线。”
闻言,杜青宁从对裴延的惊恐中回神。
她仍旧看着裴延,盼着他能快点离开这个房间,一来是因为担心裴迎华,二来是因为她真的不想看见他,她受够了这种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的感觉。
偏偏他却仍是没有从她身上下去,而是不紧不慢的给她拭起泪,从眼周,到耳鬓,再到胸口。后来他又问她:“还要不要离开我?”
她垂眸,她要不要都没有意义。
他仍是问她:“还要不要离开我?”
她已是没有了情绪,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只道:“去救你姐吧!”她知道难产意味着什么,何况还有早产。
裴延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在乎你,他们母子死了便就死了。”
她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惊讶。
他就是这样子的人,不能对他的人性抱有任何希望。
她道:“不离开。”
裴延闻言笑了,哪怕她知道她是被逼的,他又问:“那要不要自由?”
杜青宁:“不要了。”就算她说要也要不到,与他倔了这么久,除了要到无尽的折磨,原来如何,现在仍是如何。
裴延亲她:“真乖。”
他突然起身,将她抱起来,闻了闻她的身上的味道:“我先帮阿宁洗漱,洗澡,打理一番,我们再一起出去,好不好?”
杜青宁:“好。”
于是裴延便让人将房门打开,让人准备水后,便伺候着杜青宁好好清理了一番全身上下。为她洗净身子,穿好衣服,他将她抱到了铜镜前,过去将关闭许久的窗子给打开了。
一直垂眸没什么反应的她,终于转头看向了窗外,看着那些她熟悉的鸟儿。这么久没见阳光,她自然觉得刺眼,可仍是睁着眼睛想看。
裴延过来给她梳头,挽发髻,手下的动作极其的轻柔。
罢了,他便弯腰贴着她的耳朵,道:“只要你乖乖的,总能知道我的好,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跟你耗。相信我,这世上最在乎你的人,只有我,你一定会像我在乎你一样在乎我,心甘情愿摒弃一切的在乎我。”
知道她不会理他,他牵起她走出了房间。
序月水渊仍旧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杜青宁环视了一圈周遭,暗暗叹了口气,只能自我安慰,最起码她现在好过一些,哪怕她仍旧厌恶他。
一路上,她可以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只垂眸无视着。
去到裴迎华屋前时,他们便听到里头慌张混乱的声音,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这时沈星走了过来,道:“因公子一直没过来,继续耽搁下去,姑娘与腹中孩子都会保不住,产婆便只能硬接生。孩子已顺利出生,但姑娘大出血,当下几乎没气。”
裴延只淡问:“如何会早产?”
沈星:“姑娘今日出去过,回来便要生了。”
裴延未多问什么,只低头看着杜青宁,柔声道:“别乱跑,我进去看看,嗯?”
她点头。
裴延摸了摸她的脑袋,便迈步过去推开门,进入了房间。
终于能离他远点了,杜青宁松了口气。
可惜时间很短暂,她只是从对面亭中坐了会,他便又快步走了出去。他长眉微皱,似乎在嫌弃什么的样子。
他确实在嫌弃,嫌弃里面的脏血,嫌弃那因为早产而虚弱到甚至很难活下来的丑孩子。
沈星跟了出来,静待吩咐。
裴延一边朝杜青宁走去,一边道:“大的已没事,照我刚才喂的,再去拿点药给她补补。小的我不管,让产婆她们护理着,有事再找我。”
沈星:“是。”
裴延去到亭下拉住杜青宁的手:“我们去用膳。”杜青宁的存在,能赶走他对刚才屋里那一切的厌恶,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
杜青宁没有挣扎,只道:“我对小孩子好奇,我想在姐姐屋里用膳。”不过就是想离他远一点,哪怕只是一会儿。
裴延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看透她的心思,他默了会,倒是应下了:“好。”
于是他便吩咐下去,让人立刻将裴迎华的屋子整理干净。之后便让她进了屋子用膳,他自己则坐在了亭下。
杜青宁坐在屋里,桌上很快便上了一桌子的菜,但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婴儿身上,若有所思。
直到奶娘提醒:“二奶奶,饭菜凉了。”
“嗯!”她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或许是裴延的药很管用,里间床上的裴迎华很快便醒了。她在嬷嬷的搀扶下坐起了身,虽脸色苍白无血色,神情仍旧淡然。
奶娘立刻将孩子抱了过去:“夫人,来,这是小公子。”她不知道该唤眼前未婚先孕的姑娘为何,只能如此唤。
奶娘本以为做娘亲的会迫不及待见自己的孩子,她也准备好了措辞如何与对方说这孩子的身体情况。
未想裴迎华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第一句话,便是淡道:“抱远些吧!”
这话不仅让屋里其他人愣住,就连杜青宁也愣住。正是低头吃饭的她,抬眸看向了裴迎华。
裴迎华的目光只落在杜青宁的脸上,瞧着对方那张偏于苍白的脸,道:“被关了两三个月吧?”
杜青宁未语。
“倒是能受。”裴迎华收回了目光。
杜青宁的目光又落在那孩子身上,她脑中突然浮现一个莫须有的想法。
当她出生的时候,她娘是不是也如此待她?
恰巧,她也是早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