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之下, 夜深人静, 刺骨的寒凉中不闻半点鸟雀蝉鸣之声。
一动不动的老树底下,身穿厚实斗篷的唐晓澜似在等着谁,正步来步去, 努力赶走身上的冷意。
好一会,终于有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负手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男子身着华贵, 瞧着仪表不凡,气质极出众, 一看便知身份极为尊贵。
唐晓澜见到他, 马上便快步迎了过去,欢喜甚至是激动道:“你来了。”
男子为昭王蔚元顺,蔚元钧的二哥。他问唐晓澜:“莫不是晓澜这么快便有结果?”声音颇为柔和。
唐晓澜看着他, 默了会, 才道:“结果倒没有,但是发现了些疑点。”或许只是些疑点不足以值得他来见她, 可她却很想见他。
蔚元顺也不知是否知道她的心思, 只问:“哦?什么疑点?”
唐晓澜便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从序月水渊以及从杜青宁嘴里套的话都与对方说了,末了便细细的看着蔚元顺的脸色,仿若想在他脸上看到些满意之色。
奈何蔚元顺素来都是这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他只笑了笑,道:“晓澜还是太单纯, 以后继续接近杜青宁,但别总问太多,易让人起疑。”
唐晓澜闻言面露失落之色, 略有些闷闷不乐的应了声:“哦!”
她怕他马上就走,便又期待道:“你可以送我回国公府吗?”
蔚元顺:“可以。”
日复一日,身在靖阳侯府的杜青宁难得多日没有出过门,只乖乖呆在府里,一自然是因为她要等着做新娘,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爹。她想多陪陪爹,也想多关心关心明显有大心结的他。
婚事的渐近虽是喜事,她却总觉得很焦躁,大概是因为太过不舍,也或许是因为对未知的婚后生活感到迷茫。
但因为这婚期的渐近最为坐不住的却是杜青彤,她左思右想,万般无奈之下,便决定再去趟序月水渊为自己争取一番。奈何当她站在序月水渊前,等来的却是护卫带来的他不见她的回复。
连见一面都不行,她又如何甘心。
她这次没有愤怒之下离去,而是选择了站在这里等他。她不认为以她自身的条件,将一颗真心捧到对方面前,对方还能始终无动于衷。
不曾想,半天过去,他仍是没有见她的意思。
毕竟是个大美人,不少人路过这里时,难免多看她几眼,惹得素来心高气傲的她脸色渐渐越发的不好看。
可为了见裴延一眼,她仍是忍了。
后来,沈星终于步了出来。
见到沈星,杜青彤松了口气,以为是裴延派他来带她进去,却不想沈星开口便道:“公子有话让属下转述于大姑娘。”
杜青彤闻言脸色变了,意思是还不见她?
她握了握粉拳,看似冷静的问道:“什么话?”
沈星:“就一个字。”
杜青彤:“什么字?”
沈星:“滚。”
杜青彤陡的睁大眼,脸色亦是大变,甚至透出了苍白。她想说一定是沈星骗她的,不可能会有人如此待她。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如此自欺欺人,如此继续纠缠。
倒是她旁边的芙莒受不住了,马上便激动道:“不可能,一定是你……”
“芙莒!”气的浑身发抖的杜青彤陡的喝了声。
“姑娘……”芙莒不甘,她不相信以自家姑娘的条件,做到这个地步,真的会有男人半点不动心。
杜青彤又何尝愿意相信裴延会如此待她?可她也知道裴延就是个另类。无论这个字是不是裴延让沈星带给她的,她都不能再在这里自寻羞辱。
她狠狠地深吸了口气,带着满心的愤怒转身就走。
芙莒瞪了沈星一眼,忙跟了上去。
沈星神色始终未变,见那主仆俩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序月水渊。
杜青彤回到靖阳侯府,未想踏入府中,抬眸便见到满目的大红色布置。
这才一天不到,变化就如此大,昭示着杜青宁即将欢欢喜喜的被裴延迎娶。
看着那些大红喜字,本就气极的杜青彤手不由颤了颤,最后又攥成了拳头,她只恨不得上前把这些红色通通给撕了。
她究竟哪里不如杜青宁?他究竟为何要如此待她?
她将一腔真心奉给他,得到的却是那么大的羞辱。她是谁?他怎么可以将她的真心踩在脚底下?
芙莒见姑娘隐忍了一路,却在看到这些红色的布置陡然红了眼,便心有担忧,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姑娘?”
杜青彤没说话,只继续努力压制着自己,转身间,她的眸中浮出了本不该属于她的算计之色,她迈步继续朝后院走去。
她绝不能让这场大婚顺利进行。
转瞬便到了婚前杜青宁的开脸仪式之时,肆意轩的后屋尤其的热闹,按规矩,侯府中的一切妇人姑娘都得来,所以不仅杜青雨,就连杜老夫人、二夫人佟氏、二姑娘杜青南也都在,杜青彤本也要来,奈何却听说身子不舒服,便少了她,因杜青慧而思女成疾的赵氏更是不用说。除侯府中人之外,唐晓澜也携着几位亲近的姑娘过来了。
当全福妇人屏姨细心的为杜青宁清洁面部后,坐在一旁的杜老夫人难得凉凉淡淡的出声,她对这些眼巴巴的盯着杜青宁脸瞧的姑娘们道:“开脸不宜对着其他人,都到阿宁身后去吧!”
唐晓澜正稀罕着想看看这过程呢,却不想不能看。毕竟是杜青宁的喜事,便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去到了杜青宁的身后。
其他人亦是如此。
杜青宁本就有些紧张,见这么正式,便不由更加紧张了起来。
后来当屏姨用弄成了特殊形式的线拉扯着在她脸上绞动时,她可感觉到脸上有些疼,她下意识拧了眉。
屏姨见她绷紧着身子,便慈和道:“姑娘不必紧张,放松。”
杜青宁试着问道:“后面可是会疼?”
屏姨:“姑娘放心,不会疼。”
“哦!”杜青宁便对身后的杜青雨她们道,“你们别只顾着看人家手下的动作,陪我说说话,好转移注意力。”
唐晓澜马上便应下:“好好好,陪你说。”
在场就数唐晓澜最会找话说,便由她开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中,这所谓的开脸终于完成。她们便都到了杜青宁前面,细细打量着她。
唐晓澜眨了下眼:“好像除了有变白些,也没什么区别啊!”
杜青雨闻言便笑道:“听说这只是刮一刮脸上的汗毛,修一下鬓角罢了,哪还能有很大的变化。”
杜青宁对着铜镜细细打量下自己的脸,满意道:“我感觉看起来干净了不少。”
这时杜老夫人吩咐申嬷嬷递给屏姨一个最大的赏封,屏姨道了声大吉大利后,便离去。
既然仪式已过,来做做样子的杜老夫人便随意嘱咐了杜青宁几句话就在佟氏的相伴下走了。
不相干的人已走,杜青宁就拉着杜青雨她们闲聊起来,聊的无非都是与大婚有关的事。因为杜青宁当真是紧张,便莫名与大家有了说不完的话,仿若如此便能赶走紧张。
腊月十八。
在这大婚当日,天未亮,靖阳侯府里外来来往往的人便已是不绝,越是到后面便越是热闹,人不断往里走,大礼不断往里送,一声接着一声的道贺。欢声笑语一片,喜气遍布靖阳侯府里里外外,甚至方圆老远。
杜青宁老早就被挖了起来精心梳妆打扮,因她这辈子都没真的好生上过妆,望着镜中那妆容精致的自己,她感觉挺稀奇,但更多是惊讶。
这时同样惊讶的唐晓澜在杜青宁耳边已经出声,她惊叹道:“倒是未想到阿宁好好上上妆,竟是能如此娇媚。”
杜青宁对着镜中,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上个精致些但不算多浓的妆,就能变得如此美艳,仿若只是一勾一划间,便轻易勾画出浑然天成的妩媚,摄人心魂。
她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很纯净,倒没想到她还有当狐狸精的底子。
她觉得很新鲜,便一直左看看右看看,许久不见收回目光。
一旁的杜青雨惊讶过后,便笑道:“好了,过来把外衣披上,好生检查一番,看看哪里有纰漏。”
杜青宁:“好。”
看着身穿一袭大红色喜服站起身的杜青宁,唐晓澜不由收不回目光,再赞道:“以前阿宁总不好好上妆,倒真埋没了这等美色。”
杜青宁闻言笑道:“不过我还是喜欢看起来纯净些的模样。”
正是整个靖阳侯府各处都欢欢喜喜时,后院中,芙莒正一路奔跑,在行人不断的各回廊小道穿梭着,直至去了前院正厅。
当下正厅前,杜老夫人他们都在招呼宴客,措不及防见到芙莒跑到他们面前大口喘着气,杜老夫人当即就微沉了脸:“何故莽莽撞撞的?”在这个大日子里,她自然不容许府中发生什么有伤颜面的事。
芙莒马上急道:“老夫人,大姑娘被噩梦折腾了整晚,当下似乎是被吓到了,情况不大好。”
杜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杜青彤,自然不忍心不问,便让几个儿子孙子继续好生招呼着宴客,自己去了后院杜青彤那里,陪她去的还有佟氏,以及一些过来喝喜酒,关系较近的夫人太太。
进了杜青彤房间,她们便看到缩在床角脸色苍白的杜青彤。
杜老夫人见到杜青彤这模样,忙过去就问:“彤儿这是怎么了?”
杜青彤见到祖母,就赶紧握住她的手,慌张道:“祖母,我梦到慧慧了,我梦到慧慧死了,是阿宁杀死的。”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便面面相觑起来,虽说只是梦,听在耳里,也难免有那么些不对味。
这人好好的,又如何会做这种梦?
杜老夫人闻言也难免多想,可毕竟只是梦,当着其他人的面,她也不能拿着一个梦当事实来看,便只安抚道:“梦而已,别多想了。”
但这时却有不嫌事多的一位太太道:“不知大姑娘具体是梦到了什么,说说看,也好让大家分析分析这梦的寓意。”
杜青彤闻言却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无措的摇头道:“我只记得是阿宁杀死了慧慧,可记忆却很模糊,我只知道很可怕很可怕。”
杜老夫人便将她抱入自己怀中:“好了好了,别想了,好生休息。梦而已,过后便忘了。”
杜青彤窝在杜老夫人怀里,仿若是好一会儿才缓过那种后怕受惊的感觉,她终于慢吞吞的点了下头。
杜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好生休息着,祖母先去前院招呼客人。”
但杜青彤却赶紧拉住杜老夫人的手:“我不要自己待在这里,我害怕,我想去前院。”
杜老夫人不大放心,便问:“彤儿可感觉不大舒服?”
杜青彤摇头:“我只感觉到害怕。”
杜老夫人想了下,便应下:“也好,外头人气旺,能驱邪气,彤儿就好生打扮下,随祖母过去吧!”
于是本身子不舒服的杜青彤也离开了闺院朝前院去了,感受着这因裴延与杜青宁大婚而萦绕不去的喜气,她衣袖下的手再次紧握了起来。
因武平王府那头过来迎亲的吉时快到,宾客们都已经入了桌,吃着宴前的开胃点心,看戏闲聊着。
杜老夫人带着杜青彤一路往正厅的方向走去时,二老爷杜康迎了过来。
杜老夫人问道:“一切可是招呼妥当了?”
杜康:“就待迎亲的人过来,便开席。”
杜老夫人:“嗯!”
不想当杜老夫人去到正厅的中堂坐下时,突有人过来报:“不好了,老夫人,有几桌宾客突然中了毒。”
杜老夫人闻言大惊,当即便站起了身:“中了毒?”
“是,西南面的两桌,北面的一桌,还有东北面的三桌。”
杜老夫人马上便快步朝外走去,当下宴席上已是乱成了一团,也没了人敢再继续吃桌上的东西。未中毒的宾客见到亲友中毒,免不得拉着靖阳侯府的男人们讨要说法。
杜老夫人就近去了西南面中毒的那两桌,见到这两桌的宾客大多都已因中毒而昏迷不醒,嘴角甚至还挂着血。
其中有一位中毒的中年男子是户部尚书万大人,其夫人正抱着丈夫在抹泪,见到杜老夫人后,便马上道:“老夫人,此事你们靖阳侯府可得有个交代,若是我们老爷有个什么事……”这话在哽咽中停了下来。
杜老夫人应付着万夫人时,再环视了一圈,看到其他中毒的几桌,她脚下打了个晃,这些人中最不乏身份尊贵的人,若是在他们靖阳侯府中有个三长两短……
她努力冷静下来问道:“可是去唤府医了?”
这时杜建胜快步走了过来,他脸色沉重的应道:“府医马上便到。”
杜老夫人按了按开始疼的脑袋,又问:“好好的,怎这么多人中了毒?”
杜建胜拧眉摇头:“除了府医,爹还派了人去请御医,此事必然得尽可能的解决。”
“可是有没了气的?”杜老夫人怕就怕真死人了,如此便想挽回也不可能。
杜建胜:“还没,都只是情况不明。”
这时杜老夫人身后的杜青彤突然惊叫了起来,杜老夫人闻声忙过去拉住她,问道:“彤儿这又是怎么了?”
杜青彤睁大眼睛,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好一会儿,她才转拉住杜老夫人的手,慌慌张张道:“是阿宁,是阿宁下的毒,我记起了那个梦,是阿宁毒死了慧慧。”
“这……”杜建胜不解杜青彤这是在干什么。
杜青彤似乎是在努力想着,道:“对,是阿宁,是阿宁毒死了慧慧,她的戒指里有毒。”
杜老夫人闻言似想到什么,马上便道:“让人把阿宁喊过来。”
杜建胜不赞同:“阿宁是今日的新娘,迎亲队没来,她又怎能出房?何况这仅仅只是彤儿的梦。”
杜老夫人沉声道:“若是此事不解决,这大婚也没法进行,哪里还有什么新娘?快,去将她喊过来。”算起来,她倒希望此事与杜青宁有关,无论如何,这事总得有人背负,也免得拖累整个靖阳侯府。
其他人听到他们祖孙几人的对话,自然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刚才那几位随杜老夫人去了杜青彤闺房的夫人太太解释了一番。但只是梦,众人闻言自然是半信半疑。
这时,杜勋杜康他们也都走了过来。
在另外一处检查宾客情况的杜栩正神色淡漠的看着杜青彤,杜青彤感觉到什么,便转头看了过去,见是三叔看着自己,她的身子微僵了下。
这时府医已经过来了,在府医验毒检查时,杜老夫人派了人去喊杜青宁。
府医的结果是,这些点心有多盘是有毒的,而这毒是来自北顺的寒草,想解寒草之毒需寒草之根,大霁境内怕是没有。若无解药中毒者只能撑半个时辰,便会气绝。
众人大惊,他们更是逮着靖阳侯府的人讨要说法,妇人的哭泣声也更多。
正是宴席上更是乱成一团时,一身喜服的杜青宁在杜青雨他们的伴随下走了过来,她一来便直接道:“听说有宾客中毒了,大姐说是我下的毒。”
见到如此动人的新娘,众人自然难得呆了呆。尤其是杜栩,看到一身红衣,娇艳妩媚的杜青宁,他的身子僵住。
这时杜老夫人对杜青宁道:“你的戒指里有毒?”
杜青宁很爽快的承认:“对,有毒。”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遮遮掩掩,被拆穿后,怕是更会惹人怀疑。
杜老夫人立刻便喝了声:“府医,取下她的戒指,验毒。”
杜青宁取下戒指便交给了府医,后来府医验过之后,便道:“老夫人,侯爷,二老爷,四姑娘戒指里的确实也是寒草。”
杜老夫人闻言越发沉了脸,便对杜青宁冷道:“你这要如何说?”
杜栩的目光始终落在杜青宁脸上,直到听到杜老夫人后,他才迈步走了过来,淡道:“阿宁戒指里的毒是我给的,我也有。”
“你……”杜老夫人如今只想让杜青宁背负这件事,并不想扯上其他人。
这时有颇具声望的宾客道:“不管下毒的是谁,都是你们靖阳侯府的人,无论如何,这解药总得给了,然后其他的去衙门再说。”半个时辰便会气绝,耽搁不起。
“确实,先解毒。”其他人附和着。
杜栩:“寒草的解药我有,可我倒觉得各位所中之毒并非寒草。”
宾客便问:“这话如何说?”
杜栩正是欲回答之际,外头人来报,说是武平王府的提亲队到了。
杜栩想了下,便道:“那先把裴家二公子迎进来再说。”
正是杜栩的话音落下,清润磁性,极其悦耳的声音响起:“这是如何了?迎亲队过来,却是连个爆竹都不放?”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到裴延负手踏入。当下的裴延一身大红喜袍,这是他素来喜欢穿淡色的他第一次穿如此艳丽的颜色,映的他那张如玉的脸庞越发俊美的勾魂摄魄。
众人马上惊住,不仅是因为他的风华月貌,更是因为他竟是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走进来的。
长身玉立的他更显不凡。
杜青宁也是诧异,马上便跑到了他身旁,担忧道:“你的腿……”
裴延弯腰趋近她,贴近她的耳朵,笑道:“我说过要给你惊喜。”
杜青宁疑惑:“惊喜?”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之前问过他的腿何时好,他就说过要给她惊喜。
她便真的惊喜起来:“那你的腿……”
裴延看着眼前的她这张勾人到让他不由下腹一紧的脸,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以后还是不让她上妆出门了吧!
杜青宁眨眼看着他,不解他为何这般看着自己。
裴延转眸看向这乱糟糟的宴席,挑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杜青宁便应道:“好好的,有几桌宾客中毒了。”
裴延只淡笑:“中毒?”
杜青宁:“嗯!”
这时有宾客坐不住了,不由怒了起来:“还磨蹭什么?这毒到底是解不解?”
裴延颇有些不以为意道:“大婚照常进行,毒我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