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没说话, 只坐到桌子后用沈星拿过来的药材默默地配药。
这不是杜建胜第一次看到裴延配药, 而是自他来到序月水渊后,每天都能看到的。他有些不解的问道:“二公子为何每次只配一点?不能一次多搁些药材,多配些备用?”
裴延手下动作不停, 动作熟练有序,又透着明显的认真细心, 他未抬眸,只道:“给杜四姑娘救命的药, 自然得精细着来。何况药的时间长了, 会影响药效。”
杜建胜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如今他已将裴延当神医看待了,关于医药这一点, 自然人家说什么都是对的。
杜青雨坐在床边, 看了看被窝里头装睡的杜青宁,又看了看那头尽心尽力给杜青宁配药的裴延。她总觉得, 三妹如此莫名躲着人家, 做的不大对。
杜青宁躺在那里,眼眸紧闭着,看起来倒真像是睡了,可裴延所发出的每一点动静,都能像被放大了一般传入她的耳底, 让她不由屏住呼吸,下意识连动都不敢动。
当她听到裴延的话后,莫名也起了一阵心虚甚至是愧疚的感觉。
他不仅对自己有恩, 人还那么好。
她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佯装翻了个身,面向了外侧。忍了一会儿没动后,便偷偷睁开了一点眼缝,看向那边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一缕日光从窗外射来,恰恰落在他身上,本就生的风华绝代的他,如染了一层耀眼迷幻之色,好看的能摄人心魂。他的气质温润如玉,清雅如月,浑身上下真的挑不出一丝缺点。
下意识的,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腿上,心中不由生起了一股子心疼的感觉。
许是她看他看的太出神,眼睛不由渐渐睁开了不少。这时,裴延突然抬眉朝她看了过来。
他笑了下,暖如春风。
她一惊,赶紧又闭上了眼。
杜建胜与杜青雨的目光本就都落在裴延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杜青雨便觉得尴尬起来,杜建胜则凭着男人的直觉,对裴延起了丝敌意,哪怕他是恩人。
杜建胜没忘记裴延应该看到过杜青宁身子的事,所以难免以特殊的眼光去看裴延。心思不一样了,看裴延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他总觉得裴延看杜青宁的眼神……
裴延没有拆穿杜青宁,只继续着手下的动作,后来一小瓶成品药水被他搁在了桌子上,他温和道:“劳烦三姑娘待会将这药喂给四姑娘喝。”
杜青雨便温顺的过去将药拿在了手里,应下:“好,谢谢二公子。”
“不谢。”裴延应了声后,便自己转动着轮子出去了。
随着裴延的离去,杜青宁又翻身转向了里面。她抿起了嘴,不由想到,他是知道她在有意躲着他吧?
那他心里的滋味……
她感觉更加愧疚了。
杜建胜见裴延走远了,马上便过去问杜青宁:“四妹为何会躲着他?”
杜青宁在杜青雨的相助下又坐起身,摇头道:“没什么。”
头脑简单的杜建胜难得想出了什么,他心直口快,马上便问:“莫不是四妹也觉得二公子对你有意?”
“啊?”杜青宁惊讶的看着杜建胜,倒未想到大哥突然会变得这么精明,这么敏感,“大哥,你……”
杜建胜注意着她的表情:“怎么?我说对了?”
杜青宁尴尬的摸了下脸,有些不敢与这暴脾气的大哥说裴延想要娶她的事。
杜青雨本也在惊讶中,见到杜青宁的表情后,便睁大眼睛道:“二公子当真对阿宁有意?”
杜青宁未语。
杜青雨比杜建胜要精明,她想了下,又道:“二公子是不是与你说过了?”她知道以杜青宁的性子,定是不会自己胡思乱想,哪怕是有迹可循。
“说过了?”杜建胜的声音马上拉大,下意识有了怒意。他素来都是如此,总是生怕自己的妹妹遭到人家欺负。
“大哥。”杜青雨连忙道,“你冷静些,二公子是好人。”
杜建胜经过提醒,这才想起裴延与外面那些其他的男子不一样。他人好,又对两个妹妹都有救命之恩。他看上阿宁,也不是个错。
“可是……”窥窃他妹妹的,他总是忍不住有敌意。
杜青雨很理智,又道:“感情之事哪是人可以控制的,二公子是个好人,何况恩重如山,关键还是得看阿宁自己如何看。”
“所以呢?”杜建胜连忙顺着问杜青宁,“阿宁是如何看的?”
“我……”杜青宁挠了下脑袋,“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杜建胜拧眉。
还是杜青雨最了解姑娘家的心思,不知道就说明接受对方的概率很大,现在还是在犹豫中,她便对杜建胜道:“这话哪里好直接说,阿宁自有分寸,大哥莫急了。”
杜建胜:“这……”这让他如何能不急?
杜建胜因裴延喜欢杜青宁之事,如何也坐不住,仍旧忍不住逮着杜青宁问东问西。而此时的靖阳侯府那边因裴律向杜青慧提亲之事,都更是如何也坐不住,又因杜青慧闹着不肯嫁裴律而颇为混乱。
赵氏抱着小女儿,劝道:“当下裴世子已经提了亲,就算拒亲,二公子提亲也不合适了。”与两兄弟都牵扯不清的姑娘嫁过去,以后稍有些不慎,便会被抓住辫子放大,有闲言碎语不说,裴家老夫人怕是也不肯了。
其实话说回来,裴世子当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良婿,比那废了腿的二公子强了不止一点点。出于私心,赵氏还是希望小女儿能嫁了,哪怕这年龄差距甚大。
杜老夫人烦闷极了,她并不知提亲的男方为何会变成裴律,当下只觉得头疼不已。因为若拒亲,杜青慧与裴延也不会有可能,根本就于事无补,何况若拒了也可惜,毕竟杜青慧要能嫁给裴律,她也不是太难以接受。
可年纪已不小的彤儿……
裴老夫人看着哭哭啼啼的杜青慧,暗道这运气怎就不落在彤儿身上。
沉默良久,她终是斥道:“行了,慧慧不嫁也得嫁,只能如此将错就错,应了这门亲事。”
“我不要。”杜青慧激动道,“我死也不会嫁给裴世子。”
“慧慧。”赵氏忙劝说,“别胡闹,论条件,裴世子样样出类拔萃。你还小,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以后便知嫁于他不会有错。”
“我就是不要。”杜青慧挣脱开赵氏的怀抱,拉住其手,哭道,“娘,你帮帮我,我非二公子不嫁。”
“胡闹!”杜老夫人抬手一拍桌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来人,送五姑娘回房歇着,好生……”
这时,陆管家跑了进来,急忙道:“不好了老夫人,靖阳侯府派了人过来撤礼。”
“什么?”这一下,屋里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泪眼娑婆的杜青慧也呆住。
撤礼……
这对姑娘家来说,名声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武平王府突然莫名其妙撤礼,这根本就是羞辱,外面的人只会觉得杜家五姑娘有问题,还是大问题。
“娘……”杜青慧又拉住赵氏的手,突然也慌了。
赵氏立刻也红了眼,这算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杜老夫人的脸沉的可怕,拳头紧握了起来,她咬牙切齿:“这武平王府到底是何意?如此将我们靖阳侯府不放眼里,将我们当猴耍?”
这整个屋里,唯独杜青彤没有说话,她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唯一的反应,大概就是那张素来清冷的脸,似乎柔和了不少。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整个靖阳侯府一直笼罩在沉重的氛围中,都觉得靖阳侯府怕是要与武平王府结怨了。
哪怕到了快入夜时,那紧张感也无法散去。
序月水渊中,杜建胜还在因裴延与杜青宁的事情各种烦心,却是如何也想不到侯府中另外一个妹妹才是真正的处于水深火热中。
杜青宁接过杜青雨递过来的温茶喝了口,看着杜建胜道:“大哥,你得了,这都纠结一整天了,有必要这般?二公子又不是洪水猛兽。”其实慢慢平静下来,她觉得二公子似乎也蛮不错的。
杜建胜瞥了杜青宁一眼,对他来说,任何“欺负”妹妹的男子都是洪水猛兽,杜青宁不理解他的感受。
听到杜青宁的话,杜青雨柔柔的笑了下,其实她倒也觉得阿宁若能与二公子在一起,也挺好的。
这时轮椅的轱辘声又由外响起,屋里的人立刻都各怀心思的朝外看了去。
裴延自白日配过药离去后,中间一直没有再回来过,杜青宁早已渐渐放松了下来。当下乍一听到熟悉的轱辘声,她不由又紧张了起来,可她又不忍心再装睡来伤人家的心。
裴延毫不意外的进了屋,出现在他们面前。
杜建胜绷紧了身子,下意识戒备的看着他。
杜青雨过去推了杜建胜一下,示意他收敛些。
理智上来说,杜建胜也知道裴延很好,未免唐突了人家,他不得不压下了情感上的敌意。就如小雨所说的,这还是得看阿宁自己是如何看的。
裴延轮椅所停的地方,离床的距离不近不远,他眸光柔和的看着目光开始四处游离的杜青宁,问道:“四姑娘身子感觉如何?”
杜青宁握着手中茶杯点了下头,小声道:“很好。”
裴延伸出手,他的手掌间是一粒药丸,他道:“这一次大劫,四姑娘身子的元气大伤,当下正是适合进补的时候,这药可以治四姑娘的体虚,不会再感觉到明显的不适。”
杜青宁闻言不由愣了下,随之涌向心头的是阵阵的暖意,她点头:“谢谢!”自他对她表明了心意后,她虽不知所措,却不得不说,抱了不一样的心思再看他后,总觉得越看越觉得他好。
杜青雨很自觉过去接过裴延手里的药丸,拿过去递给杜青宁。
杜青宁接过吃下。
唔……还蛮好吃的。
给了药,裴延似乎并没有打算离去,只垂眸把玩起了玉笛。一时间,整个屋里头的气氛有些异样了起来。
杜青宁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还是杜青雨想到什么,马上便拉起杜建胜往外走。
杜建胜不悦也不解:“我们干嘛要走?”
杜青雨无奈看了他一眼,道:“出去再与你说。”在她看来,裴延与杜青宁之间的事,还是得他们两个人解决,其他人最好不要添乱,她相信裴延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随着杜建胜与杜青雨离开后,屋里间的气氛一时间更加诡异了。
裴延抬眸看着杜青宁,目光极认真,极专注,仿若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他轻柔的问道:“昨日我说的话,是认真的,不知缓了两日,四姑娘有何想法?”
“我……”杜青宁不由低头玩起了手指。
记得曾经与裴律相亲时,她明明很直接很干脆,觉得对方不错,便就应了这门亲事,全心全意对待对方。可当下换成了裴延,她就感觉各种不自在,哪怕明明更觉得他不错,她也仍旧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这就是抱着纯粹的心思相亲,与措不及防被深情对待的区别。
裴延又问她:“是拒绝我了么?”他的眸中之色似有些黯淡了,也恰恰被抬眸的杜青宁收入眼底。
杜青宁瞬觉自己十恶不赦了似的,忙道:“不是。”
裴延突然又笑了:“那就是接受我了?”
杜青宁愣了下,又赶紧摇头:“没有。”
裴延垂眸叹了口气。
“我……”杜青宁也不想伤害他,可真是有些无措,便莫名觉得有些委屈了,“你就不能多给我点时间考虑吗?”
听到她委屈乎乎的,似撒娇的声音,裴延垂下的眼帘底下划过一道精光。
他又抬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杜青宁就当他是默认了。
渐渐的,她觉得自在了些,脑中划过什么,便问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裴延轻应着,仿若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杜青宁看着他,默了瞬,道:“十年前,也不对,是近十一年前的一场雪灾里,无家可归的我快饿死时,有一个男孩给我扔包子吃,那男孩是你吗?”自寒衣节那天听到他那似喃喃自语的话后,她总觉得不该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我。”裴延一直认真的看着她,干脆直接的承认了。
“真是你?”杜青宁立刻睁大了眼。
“嗯!”裴延继续道,“后来我本想去收养你,可是你不见了。”
杜青宁更觉不可思议:“收养我?”他自己才多大。
裴延推着轮子,靠近了她,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眸含柔柔的笑意:“或许说,收养你做童养媳才更直接些。”
“你……”
“所以,我喜欢了你快十一年。”
多么深情的话,但杜青宁似乎有些不在状态,她想了会,又道:“可当年你不是要废了我吗?”
“废了你?”裴延似乎很无辜,“当时我只是吓你的。”
他又怎么可能让她知道他阴暗的一面,那种想让她与自己一样身处地狱,想让她和他变得天生一对的阴暗。
杜青宁犹记得当年被他吓跑以后,她回去过两次,每次都看见他在找她。第三次回去后,就没见他再出现过,直到她被爹收养,也没见过他。
所以,他找她只是为了收养她?
可她还是觉得那男孩很可怕,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一种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冰冷阴郁。
她不由抬眸盯着眼前的裴延看,还真是有些难以将他们设想成一个人。
他迎视着她,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小孩子的自尊心较强,如今我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阴晴不定。”
杜青宁点头:“哦!”废了腿的小孩会不高兴也正常。
她的注意力总算被他那句喜欢了她十一年的情话给吸去,后知后觉的心觉异样起来。
可是……
她还来不及感动,又想起一个问题:“可当时你才七岁多吧?就对我……”
裴延看着她这副难得较真的模样,笑道:“七岁又如何?七岁就不能喜欢小姑娘?你不觉得这样的感情更纯粹?”
他说每句话,还真是,都很动听啊!
杜青宁越发感觉有些抵抗不了他了。
裴延暗暗捕捉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又道:“小时候我也算是救了你一次吧?”
“嗯!”她点头。
裴延更靠近了她些,声音越发的温柔动人:“你算算我救了你多少次,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为过,所以每救一次,抵一生,可好?”
这话听似是挟恩图报,其实就是情话,非常美好的情话。
杜青宁惊讶的看着他,嘀咕道:“还真是看不出,你有登徒子的潜质。”说起情话来,让她听的心耳都不由痒了。
裴延轻笑出声,突然又道:“你靠近点,我还有话与你说。”
杜青宁下意识朝他移近了些,他将脑袋伸了过去,却是突然点了她的穴道,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裴延瞬间上床接住了她,顺势倚着床头,挥手间,房门被关住。
他紧搂着她,埋头轻吸了下独属于她的,让他着迷的气息。她不知道每每她的脸上露出对他动心的颜色时,究竟有多诱人。
他轻蹭着她的脸颊,喃喃低语:“每救一次抵一生,又如何够呢?我需要的,是你的生生世世。”
话语间,他抬手落在她的腰部,伸出手指扯下了她的腰带,手指又沿着那曲线游离到她的衣襟处,他拉开了她的衣服,又将里头的抹胸拉下。
他弯腰拿起搁在轮椅上的药,倒在手上,均匀的抹在她那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口上。
手下的触感当真是美妙,他不由将她抱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