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爹的平安, 以及伤势并不重, 杜青宁这口气算是彻底松下了。丈夫好好的,爹也好好的,她便别无他求, 这日子过得极为安逸。只是舒遥仿若人家蒸发了一般,一直没有得到其半点踪迹。她心里的疑惑, 便只能暂时压下。
如此舒舒服服的日子,转瞬便过到了除夕日。
既是除夕, 裴延他们便得去武平王府吃家宴。因裴永骁亲自派人来道, 要裴迎华一道去,裴迎华大概是一时兴起,倒也应了。
这日近入夜时, 往武平王府去的便有他们三人。
马车里, 坐在裴延怀里的杜青宁越过微扬的车帘,朝前头裴迎华所在的马车看了看, 便问裴延:“你觉得姐姐怎突然变得这么快?莫不是看王爷之前为你捅了自己一次, 她便对王爷另眼相待了?”
裴延轻抚着她的脑袋,抚顺了她那因为擦过他胸膛而乱了些的头发,淡道:“她不会是这种人,大概只是单纯兴起想过一个普通的年。”
杜青宁闻言微微颔首。
这一路上爆竹声此起彼伏,华灯之下硝烟味弥漫, 这种年味的感觉,总是会让人心生丝丝说不明的欢喜与感慨之意。这是杜青宁与裴延一道过的第二个年,她不由想起嫁给他之前, 每回过年的样子。
马车缓缓从门庭宽阔,明亮如昼,有守兵把守的武平王府停下。裴迎华与裴延夫妇先后从马车里下来,他们一道踏进武平王府。
杜青宁见裴迎华神色淡淡地打量着这王府,便问:“姐姐可是记得这王府?”
裴迎华淡应:“有点印象。”可惜并不是美好的回忆,她隐约想到在父亲的冷情下,终日抑郁寡欢的母亲。想到父亲,从来不会正眼看她们母女俩一眼。
所以最终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呢?抑郁而终?
裴永骁又怎突然变得有人性了?
思索间,她略勾起了一抹冷笑。
当下裴老夫人与裴永骁已在正厅等着他们,不过这次多了一人,是庄映儿。她瞧着似乎是腿好了,只是这气质明显变了不少,她只在他们踏入时,看了眼气质不凡,风华绝伦的裴延,就一直垂着眼帘,安静又识趣。
走近后,只杜青宁福了个身:“祖母,王爷。”
没有哪个老人喜欢冷冷清清地过年,裴老夫人见他们三个都来了,明显神情好看了些,她道:“都入座。”
裴永骁的目光落在裴迎华脸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都从宴桌旁坐下后,裴老夫人便吩咐上菜了。随着门前的爆竹声响起,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王府佳肴上了桌。
今年除夕的家宴气氛要比去年好得多,却也不难看出裴老夫人隐约有些出神,她大概是在想裴律。无论如何,在她心里,这一手带大的长孙,才是她最挂念的。
后来裴老夫人的目光转到正在吃菜的裴迎华脸上,默了瞬,她便问:“听说孩子被他爹带走了?还是去了北顺。”不愧是武平王府的老夫人,消息倒也灵通。
“嗯!”裴迎华淡应。
裴老夫人微微颔首:“既如此,也好。”
杜青宁吃着裴延给她夹的菜,不由抬眸看了看裴老夫人,她突然觉得,其实裴老夫人也不容易。作为长辈的裴老夫人虽刻薄,裴延姐弟俩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裴老夫人似乎每次都能自己消气。大概真是年纪大了,虽然总会图这图那,若是图不到,也无奈接受,毕竟闹下去,不好过的还是这孤家寡人。
又老一岁的裴老夫人明显指望得更少,她又对裴延道:“你们三个就搬回来吧!祖母不会吃了你们。”
裴延慢条斯文地喝了口汤,很干脆地淡道:“不搬。”
裴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突然拿起帕子别过头咳了起来,陶嬷嬷忙给她抚背。后来她又道:“那迎华总得回来嫁人。”
裴迎华:“不嫁。”
杜青宁紧低着头,不发表任何看法。
裴老夫人这心里憋的郁气本就不少,这会她有意如此软了语气与他们说话,却仍是先后遭到这对姐弟如此不给脸的拒绝,她突然有一股上不来气的感觉,更是猛烈地咳嗽起来。许久后,她才又道:“祖母的身子已是一天不如一天。”这倒不是假话,哪能经得起一次又一次被气,只是她素来都不服老。
这一回,没人再搭她的话。她看了眼始终也不说一句话的裴永骁,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郁气。
家宴过后,裴延他们没有打算在这里继续留着。
走之前,裴延从沈星手里接过一瓶药搁在桌上,道了声:“放心,祖母还死不了。”言罢,她便牵着杜青宁转身离去,裴迎华跟在他们后头。
庄映儿再次抬眸看着裴延,见到他来也牵着杜青宁,去也牵着杜青宁,就连用膳时,也体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她再想到又大了一岁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裴老夫人,则看着那瓶药,深吸了口气。
裴延他们的马车驶去城北千百庄时,杜青宁见这除夕夜里虽没有夜市,却灯火通明,不亚于过节时的夜市,有不少人出来玩。她便对裴延:“我们下去走走吧?”她喜欢这种氛围。
“好。”裴延依了她,牵着她下了马车。
杜青宁本想问后面马车里的裴迎华是否要玩,这时裴迎华也下来了,并对他们道:“我走着回去。”
杜青宁点头:“好吧!”
杜青宁看着裴迎华步行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孤单两个字。她不由在想,在对方心里,可是感觉空得慌。因为人生在世,若是没有任何所图的,所在乎的,定然是很空虚的。
裴延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管她。”
杜青宁收回了落在裴迎华身上的目光,恰这时随着砰地一声响起,有绚丽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绽放在空中,瞬间更是照亮周遭。她眸露惊艳之色的看去,并对裴延道:“这么大的烟花,这烟花的主人该是挺有钱的。”
裴延歪头趋近她的耳朵:“我才有钱,或许我是这天下最有钱的。”
杜青宁撇了下嘴,哼道:“那你今年没给我买烟花。”
裴延喜欢看到她这娇嗔的模样,勾唇笑了笑,道:“买了,待会我们回去守岁时,便放给你看。”
杜青宁:“我倒希望你别说,回去给我惊喜。”
裴延:“我可不喜欢被你瞧不起的感觉。”
未走远的裴迎华,不知何时也与其他百姓一起停下来看烟花,她的眸中似有些出神之色。
这时,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走到她的身旁,语含笑意:“瞧起来,姑娘似乎挺落寞。”他长得虽人模人样,却有些流里流气,这明显是想调戏人。
裴迎华没理他。
男子侧头看着烟花照耀下的美人儿,眼里的色彩越来越亮,他不由更是靠近了她些:“姑娘喜欢烟花,在下有不少,要不随在下去看看?”遇到如此美人,他想不心急也难。
裴迎华可以清楚地闻到这人身上的脂粉味,可想而知他之前干了什么。她连厌恶的情绪都懒得给他,转身便走。
不想这人突然去拉她的手:“姑……”
裴迎华倏地躲开这登徒子的接近,转身抬脚就朝他的胸膛踢去,踢得他摔倒在地,她冷声吐出:“滚!”
“你……”男子捂着疼痛的胸口,面露怒色,但在抬眸间见到她眼底的森寒之色,吓得一个激灵,不得不起身赶紧离去。
这一幕恰巧落在站在西头的杜青宁眼里,她忽然就出了神。
她隐隐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谁在她面前做过,她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凝神间,她只隐约想起一句话,仿若已经刻在她胸骨中的话。
你根骨太差。
好像曾有谁很嫌弃她,非常嫌弃她,时常对她说这话,每多说一次,幼小的她便更难过一分。
裴延见到她的状态明显不对,便立刻搂紧她:“你在想什么?”
杜青宁不喜欢记忆中的感觉,她往裴延怀里缩了缩,叹息道:“我该是确实忘记了什么东西。”
裴延低头亲着她的头顶:“忘了便忘了,想来也不是好事。”
杜青宁也是这样觉得,后来她抬头问他:“我的根骨真得很差么?”不想她话罢便突觉一阵头晕的感觉袭来,不由往他的胸膛软了软。
裴延脸色微变,忙更是搂紧她,立刻执起她的手腕给她号脉。
这头晕的感觉仅仅只是一阵,她意识到他的行为,便道:“我没事。”话罢抬眸就见到他看着她微挑起了眉。
她问他:“怎么了?”
他默了会,淡应:“如你所愿,你怀上了。”
“什么?”杜青宁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牵着她缓缓前行,似乎不大高兴:“阿宁怀上了,近一个月。”
杜青宁面露震惊之色,拉着他停下脚步。她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怎么会这么快?”
裴延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然是因为我太厉害,既是不再避孕,自然轻易便怀了。”以前他确实对自己的身体做了手脚。
她歪着脑袋看他,还是觉得有些缓不过来。
别人生孩子,也是这样说生就生?
看着她这傻乎乎的模样,裴延不由低头亲她,不料这时突然听到轻啧声。
他们一道转头看去,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他们旁边,而车窗里头坐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薄祁云。他眸露打趣之色地看着他们:“你们可以看看周围。”
杜青宁闻言便看了看周遭,发现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与裴延身上,她的脸有点红了起来,想从裴延怀里出来,却仍被他按住。她低下了头,不由又想起自己的肚子。
但在下一瞬,她又想到什么,便又抬头朝马车里看去,看到薄祁云怀里的安安,她下意识面露欢喜之色。
近九个月的安安如今瞧着比被带走时要改变了许多,长得更开更好看,仍旧粉嫩,但更精致。嘴里还有几颗可爱的小牙齿,有趣极了。他正被扶着站在薄祁云怀里踩腿玩,并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许久不见的舅舅与舅母,眸中透着好奇之色。
裴延微打量着这对瞧着越来越像的父子俩,嘴角微勾,只吐出两个字:“慈父。”不得不说,薄祁云这种人,会有模有样地亲自带着自己的儿子,看起来着实稀罕,却不会让人感觉违和。
薄祁云倒是觉得挺骄傲,他亦是笑着:“你也会的。”他刚才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阿芜这弟妹怀孕了。
裴延闻言颇有些不屑,他不认为自己会。
“行了,你们玩,我们父子俩赶着去见孩子他娘。”听薄祁云的语气,明显透着迫不及待。
裴延:“祝好运。”
薄祁云:“谢了。”
杜青宁回头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一边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一边道:“我就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回来。”
裴延低头看了眼她摸肚子的动作,牵着她前行。
另一头的千百庄里,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裴迎华并未进序月水渊,只是在庄内挑了块地方持剑在树下练武。似乎是带着发泄之意,她剑下招招狠戾,带起阵阵寒风,吹落不少树叶。
挺长的时间过后,一身紫色宽袍的薄祁云抱着儿子缓缓靠近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寒风啸啸,落叶纷纷之下,飘逸的灵活身影,眸中透着专注与思念。他儿子也不知是不是记得娘,自看到裴迎华后,便一直朝她伸着软胖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听到声音的裴迎华立刻收了剑,她没有看他们父子一眼,转身便走。
薄祁云抱着孩子跟在她后头,他对怀中儿子道:“快喊娘。”
安安似乎可以听得懂他的话,便真的软嚅地喊了声:“娘……”声音不大,也不大清晰,却确确实实是这个字音。
这都是薄祁云努力教的,奈何却不见裴迎华的背影有半点反应。
他加快了步伐:“我有错,儿子却没有错。”
见到她始终不理他们父子,他便施用轻功跳了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他看着她那双冷漠的眼睛,语中透着讨好之意:“凌山王一家都被我灭了,我已经替你报了仇。”
她冷笑:“似乎你也是我的仇人。”
他们的儿子仍在朝她伸手,她却仍旧不看儿子一眼,这让薄祁云觉得极其不舒服,他道:“那你要我如何做?你已经捅了我两次。”
“我只要你们两个离我远点。”裴迎华言罢便越过他们就走。
趴在爹怀里的安安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粉嫩的小嘴扁了扁,眼泪汪汪,要哭不哭的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薄祁云看着怀中儿子,裴迎华的绝情让他不由握紧了拳头,咯吱作响:“你就如此厌弃我,也厌弃我给你的儿子?”
裴迎华绝情的吐出两个字:“确实。”她讨厌这孩子的脸。
薄祁云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我会在大霁透露自己的身份,若我活着,我便继续缠着你。若我死了,就当是你报了仇。”
她扔下一句:“你随意。”
裴延牵着杜青宁缓缓行来,恰好听到这话,他们从看着裴迎华背影的薄祁云身旁站定。
裴延笑道:“那你这次该是要死了。”他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
谁都知道大霁与北顺为两大国,相互提防,相互忌惮,后来更是恩怨不少。近几年虽相安无事,却一直处在一触即发的冰点之上。两边朝廷也都存在不少腌?黑龋,周边小国自然不用说。若薄祁云在大霁透露身份,必然会引起许多让人想不到的有心人出动,极难防。
杜青宁看着薄祁云怀里的安安,心痒痒的,好想抱抱,但被裴延拉住了。
薄祁云现在可笑不出来,他只仍看着裴迎华离开的方向,抿了下唇,道:“给我安排个地方住。”
裴延很干脆:“可以,别死在这里就行。”
后来裴延非常配合地给薄祁云安排了个离裴迎华最近的寝屋,对此薄祁云没有说是否满意,只仿若理所当然似的抱着儿子就入住了。
夫妻俩回到自己房间时,杜青宁便迫不及待对裴延道:“我要吃安胎药。”
裴延搂着她,低头看她:“好好的,为何要吃安胎药。”
杜青宁垂了垂眸,颇有些闷闷的,她道:“我怕我根骨太差,孩子在我肚子里会不安全。”
他抚摸着她的脑袋:“这与怀孕没关系。”
她抬头看他:“那与什么有关系?”
他牵着她往窗边走,应道:“跟习武有关,你不适合习武,所以与你爹学了多年,也没用。但就算没用,也强身健体了,你的身体怀孕没问题。”
“习武……”想起这个,就是她心中一痛。
裴延侧头亲她:“怎突然自卑起来了?”
这时窗外放起了漫天烟花,烟花在空中又满又大,色彩缤纷明亮,令千百庄里里外外瞬间变得亮如白昼,好看极了。
杜青宁被转移了注意力,勾唇看起了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