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杜青宁来说, 裴延是最强大的, 是绝不可撼摇的。所以她才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他,只能去接受,没心没肺的令自己越来越习惯他。哪怕失去了自由, 也能与他过得开开心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直到这一刻,她第一次看到犹如泰山般坚不可摧的他, 浑身是血的倒下,她感觉到什么是仿若山倒。就像是天塌了, 她毫无招架的能力, 只能慌乱的不能自己。
“裴延。”她下意识加快步伐朝他跑去,却突然被石头扳倒,摔在他的身旁。她立刻爬了过去, 握住他的手, 看着双眸紧闭的他,嘴唇颤了颤, 又喊了声, “裴延。”
他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血色,就像是……
“裴延。”感受到那素来温热的手,此时冰凉的可怕,她终于哭了起来, “裴延,裴延……”她趴在他怀里,抚着他的脸, 仍旧不断地喊着。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她受不了这样的他,这个时刻粘着她的男人,怎么可以不理她。
她不敢去触碰他的鼻息,只擦了把眼泪,突然用最大的声音大喊着:“来人,救命,救命……”但没人理她,除了回荡着的,她自己的声音。
她不敢再耽搁,便哽咽着道:“我带你回家。”话语间,她赶紧扶起他,企图去背他,却还未站起,就与他一道倒了下去。
她没再继续费精力去哭,只努力用尽全力去背他。好不容易将高大的他拖到自己背上,她便咬着牙前行。
曾经她不是没有试着背过他,但那是闹着玩的,背不动便就不背了。但此刻,她却是背动了他。
奈何没走几步,她便有种难以支撑的感觉,却又必须支撑下去。
直到走到山道旁,看着那极陡的山道,她知道,若是她一个不小心,二人便会一起滚下去。所以她深呼了口气,更是抓紧身后的他,打起精神不让自己有一丝松懈,并迈步缓慢地往下去。
有好几次,她的脚不小心往下打滑,她便干脆背着他往后倒,如此可以防止滚下去。然后再重新背起他,继续往下走。
如此反反复复,她满身汗,他的后背满是黄土。
在这种时候,时间似乎过得尤其漫长,漫长到她几乎要累昏过去,眼看着就要下山,不由有些心急的她却是踩到了一颗石子,脚下陡的一滑,她想后躺已是来不及,在她的惊叫间,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好在距离不远,不至于会要了他们的命,但滚到山下后,她也还是痛得直嘶冷气。不敢有半点松懈的她又赶紧爬到裴延身旁,看到他那被划破的俊脸,觉得心疼极了,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上脸上亦是有伤。
抬眸看到不远处那正在吃草的马,她松了口气,起身就跑过去将马牵了过来。
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把裴延弄上马,只能死拉硬拽,废了许久的功夫,才终于把他给弄上去。之后她赶紧上了马,带着他快速离去。
她骑马的技术并不好,若平时她根本不可能骑着马在林中飞奔。但一为了赶时间,二怕遇到这林中的野兽,她便不得不加快速度离开这个林子。好在她发挥的还好,竟是平平安安地终于穿过了林子,之后便一路往北面的雍都城而去。当下的天色已黑,她也顾不得害怕。
当他们到雍都的南城门时,城门已闭,她喊门过后,守兵得知他们的身份,立刻便放行了。她带裴延骑着马,继续往北面千百庄的方向奔去。
到了千百庄,她未下马,直接骑着进入。
大概是有人已去禀报,当他们到序月水渊时,沈远冲了出来。沈远见到马背上挂着的,满身血的白衣男子,便知是裴延,他当即面露惊色。
杜青宁立刻拉住马缰绳,驱马停下,哑着嗓音喊了声:“远叔。”
沈远过去执起裴延的手腕把了下脉后,便在杜青宁的相助下将其弄下了马,背着其往里快奔。杜青宁晃了晃头晕的脑袋,她努力不让自己昏倒,紧跟着沈远,仍是一刻不敢松懈。
遇到沈星,沈远道了声:“快喊大夫。”裴延昏迷不醒,自然需要别的大夫。
沈星怔了怔,赶紧施用轻功跑了。
将裴延放到房间床上后,沈远看了看其身上的伤,便又看向坐在床边,握着裴延手的杜青宁。当下的她状态并不比裴延好,她眼眶通红,又喊了声:“裴延。”
沈远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吸了吸鼻子,应道:“是舒遥干的。”
沈远:“她为何如此做?”
杜青宁眼里又有了压抑不住的湿润,她摇头:“我不知道,她仿若脑子有病,莫名其妙就如此做。”话语间,她眼里的泪迅速如珠串子般落下。
若非她看见沈远给裴延把脉过,知道他没死,否则她只怕会崩溃。
但她仍是怕得慌,他虽医术高,可他昏迷了,若是别人救不了他……
因为裴延的势力就在紫华山上养着,自然也养了大夫,所以沈星很快便将紫华山上待着的井大夫带了过来。
井大夫赶紧给裴延检查伤势。
杜青宁看着这大夫,不难瞧出他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心中多少更是燃起了些希望,她拭着泪,眼巴巴等待着对方嘴里说出的结果。
“这……”井大夫面露不解之色。
杜青宁赶紧问道:“怎么了?”
“这剑伤虽伤及要害,但属下能治。”他是裴延养的大夫,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但在杜青宁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时,他又继续道,“但公子身上似乎还有些别的问题,否则气息不至于如此微弱,只是属下一时并不能看出。”
“别的问题……”杜青宁立刻又道,“是耽搁太久失血过多?还是因为摔过?”因她没用,这一路上,没少令他受到折腾。
井大夫思索着应道:“属下先给公子处理身上的伤。”
杜青宁又悬了心,怕极了。
这时得到消息的裴迎华也踏了进来,当她见到那一身零零碎碎的小伤,瞧着狼狈不堪,仿若丢了魂般的杜青宁,便加快了步伐走过来,再看到床上重伤的裴延,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听到裴迎华的声音,杜青宁回神收回了落在裴延身上的目光,她看向裴迎华,问道:“你师父为何要伤他?寻仇?寻王爷的仇,寻到裴延身上?”
“我师父伤的?”裴迎华也有些惊讶,“我不知道。”
杜青宁便没有再说话,只仍旧看着昏迷不醒,脸色瞧着似乎更难看的裴延。
她不习惯看到这样子的他,多看一眼心就更加揪疼一分。他该是时刻精力无限,谁都拿他无可奈何的人。他根本不该是现在这样脆弱的模样,就连保命都得靠别人。
裴迎华的目光从裴延身上收回,她看着身上多处被划破,又明显透支的杜青宁,难得说了次废话:“你该歇会,大夫会治他。”
杜青宁未语,只仍旧看着裴延。
她的丈夫能不能救活都不知,她又如何能歇得下呢!
相比来说,裴迎华与杜青宁的感情,要比与裴延的感情要深得多,这大概就是以心换心的结果。她看着杜青宁心力交瘁的模样,一直劝人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便突然伸手在其身上特殊的穴位上点了下,托住了对方瘫下的身子。
看到这一幕,沈远难得多看了眼。
杜青宁确实是累了,不仅身体透支,也受到了惊吓。但就算是如此,次日一大早,她也仍是突然睁开了眼。她立刻转眸,见到的是坐在桌旁发呆的裴迎华,因为这是裴迎华的房间。
听到动静,裴迎华转眸看了过来。
杜青宁身上零零碎碎的小伤已被上了药,身上划破的衣服也被换了,休息半晚过后,看着状态也好看了许多。她没问自己为何会睡着,在发现这是裴迎华的房间后,便立刻起床跑了出去。
若是以前,裴迎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关心除薄祁云以外的人,可现在她确实是关心了,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她顿了下,神色无异的起身跟了上去。
杜青宁跑回她与裴延的房间,便见到裴延仍躺在床上,她立刻过去问守在这里的沈星:“他没醒过?”
沈星应道:“没有。”
当下的裴延伤口已被处理好,身上带血的衣服也换了,可脸色反而更难看了些。她心觉不妙地握住他的手,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更加冰凉。她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星脸上的神色亦是很沉重,他应道:“井大夫说,照理处理好伤口,用过药,公子该是能好些,可是却……”
“却怎么了?”杜青宁揪住了心。
沈星抿了下嘴,道:“除了伤口,公子的其他情况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杜青宁闻言立刻又问道:“为什么?”
沈星:“井大夫也不知道。”
杜青宁趴在裴延的身上,趋近他的脸,又喊了声:“裴延。”她想起大夫所说的,有别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问题?这种未知的问题,只会让人感觉到害怕。
不知何时得到消息的裴永骁踏进了房间,他见到这一幕,立刻快步踏近,看着昏迷不醒的裴延,问道:“谁干的?”
沈星应道:“是姑娘在北顺的师父舒遥。”
裴永骁伸手执起了裴延的手腕,为其把着脉,也意识到裴延的情况有多危险,他又问:“那个穿红衣服的?”
沈星:“是。”
裴永骁仍看着一动不动的裴延,脑中想起那穿红衣服的女子,他微抿了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会,他才再问:“大夫如何说?”
沈星:“伤口虽已处理妥当,但公子的心脉仍旧微弱不见恢复,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裴永骁一听就懂:“这是有别的问题?”
沈星:“是。”
这时正用手指给裴延顺发的杜青宁语气不明地出声了:“神医乔决在哪里?”她很乱,却不得不压抑自己,她选择相信他一定会没事。他这么强大,这么偏执,又怎么舍得离开她。
沈星:“每次他都是自己出现,其他人无法找到他。”
杜青宁:“想尽办法去找,还有舒遥,也找。”
沈星:“是。”
缓慢走来的裴迎华踏进房间,她见到裴永骁,倒面无异色,只转眸看向了杜青宁,见其脸色虽仍旧不好,却明显平静不少,便也觉得放心了些。
这种时候,慌乱没有意义。
要难过,等人真的死了,再慢慢难过不迟。
裴永骁看着裴延沉默了一会儿,便就走了。之后过来了几位大夫,有民间的名医,也有宫里的御医,都是裴永骁让人挑选并派过来的,如此最起码更能确保不让裴延出意外。
在杜青宁一直守着裴延时,裴老夫人也过来了。
当裴老夫人细问了裴延的伤势,得知情况非常不乐观后,亦是有不明的心绪,后来她还算平静地问杜青宁:“你的肚子可是有动静?”之于她来说,大概对血脉的在乎更多一些。
杜青宁哪有心思回答这种问题,但也能轻易想到对方问这话的理由。向来为人处世都心平气和的她,这一回,她没理。
“裴家不是还有个世子?”裴迎华不知何时进入的,正站在桌边拿起杯子不紧不慢地倒茶。
裴老夫人闻言立刻朝她看去,听到其提裴律,她就觉得不妙。
果然,裴迎华端着茶缓缓朝杜青宁走去时,继续淡道:“似乎没听说他有战死吧?”话语间,她将茶递给了杜青宁。
“你……”裴老夫人又怎听不出这丫头的意思,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过来看裴延,并关心他的血脉有错,只是她也知道与裴迎华闹没有任何意义,她已经吃够了这个亏。
裴老夫人沉着脸再看了看躺床上半死不活的裴延,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了。
裴迎华看到杜青宁只握着她递过去的茶,没有动的意思,便道:“怎么不喝?”她对杜青宁说话的语气要好多了。
杜青宁:“我想喂裴延喝。”
裴迎华明白她的意思,便转身出去,将门关了起来。屋里头,杜青宁含了口温茶,覆住了裴延冰凉的薄唇。
在裴老夫人离开没多久后,蔚元钧与杜青雨也来了。
他们明显是急着赶来的,蔚元钧快步去到了床边看着裴延:“这……”他何曾见过如此几乎没有生息的裴延。
杜青雨看到裴延的状态后,便握住杜青宁的手,担忧地喊了声:“阿宁。”
杜青宁反握住杜青雨的手,应道:“我没事。”杜青雨终究是她的三姐,她嘴里说着没事,手却不由握紧了对方。
蔚元钧问杜青宁:“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青宁默了会,才应道:“一个北顺朝廷的人干的,她名唤舒遥。长得与我很像,总是一身火红色的衣裳。”
“与你很像,火红色的衣裳?”蔚元钧隐隐想到了什么,便陷入了沉思中。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初见杜青宁时,为何会觉得熟悉。因为小时候,他见到过这么一个与她长得很像的人,是与杜栩在一起的。他立刻又问杜青宁:“是不是长得极其艳丽?”
杜青宁:“是。”
所以,凶手就是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
蔚元钧看着裴延,叹了口气,对杜青宁道:“你也不要太难过,阿延一定会好起来,武平王也会解决凶手的事。”
杜青宁未语。
杜青雨渐渐红了眼,心疼地将杜青宁揽入怀中怀中,轻抚着其背部:“一定会没事的,有这么多人在关心他,在帮助他。”
杜青宁:“我知道。”她只是做不到仿若无事一般罢了。
后来蔚宗意也来过,问长问短了一大堆,便急着问蔚元钧可是能找到管用些的大夫。蔚元钧说,民间的也好,宫里的也好,如今都已经在这序月水渊住着了。
蔚宗意的脾气比较火爆,直嚷嚷着要寻仇。
他们直到天黑才离去,寂静的房中便只剩杜青宁一人陪着裴延,她趴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下巴,柔声道:“坚持一些,你若是不好过来,我就嫁人了。”
她的声音中终于渐渐透出了委屈:“你总嫌我不够关心你,现在我关心你了,你就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没有回应,无论她说多少都没有。
次日,远在皇宫里,一直挂记着裴延之事的蔚元钧早朝后,便将杜栩留了下来。后来在殿中,他便问杜栩:“阿延重伤始终未醒之事,你可是知道?”
杜栩神色无异:“知道。”
蔚元钧:“那你该也知道,伤他的,是一位与你女儿长得很像的女子?”话语间,他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味。
杜栩未语,只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蔚元钧:“朕记得,你似乎认识那位女子,所以这到底是何情况?”
杜栩眸中的神色让人难以看透,他只平静道:“臣觉得,此事还是得问武平王比较合适,问问他究竟如何得罪了人家。”
蔚元钧拧眉:“所以你觉得这是寻仇?”
杜栩:“大概。”
蔚元钧瞧着对裴延重伤之事似乎不大关心的杜栩,默了默,终究是没有问太多,让对方下去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御案后头思索着什么。
转瞬便过去多日,裴延仍旧在昏迷中。他的伤口已痊愈的差不多,可他的气息始终微弱,甚至已经开始有了不稳定的迹象。
杜青宁自然是一天比一天担忧,奈何她问过所有的大夫,全都是一筹莫展。
正是她紧握住裴延的手时,沈星踏了进来。她转眸见到,便立刻问道:“可是有神医的消息?”
沈星:“没有,属下派人发了许多布告,仍是没有结果。”
杜青宁握住裴延手的力道不由加重,又问:“舒遥呢?也没找到?”她越来越觉得,裴延或许是中了毒,哪怕这么多大夫都查不出来。
沈星:“她似乎已经不在雍都。”
杜青宁立刻道:“那便找遍大霁,还有北顺也派人过去找。”
沈星:“是。”
这时正踏进的裴迎华恰好听到杜青宁的话,她道:“若是她不想出现,一般人找不到她。”
杜青宁看向裴迎华:“那姐姐你呢?她不是你师父?”
裴迎华从桌旁坐下:“我是在薄祁云身边长大的,从小便极少见到师父。”
所以这是不了解舒遥的事?
日复一日的过,杜青宁几乎没有出过这个房间。渐渐的,她似乎意识到,只要裴延能好好的,她出不出这个房间都不重要。
她不由想起裴延之前对她说过的话,是不是失去了他,便会珍惜他。
这大概便是珍惜的感觉。
正是她失魂地抚摸着裴延那日渐消瘦的俊脸时,沈远踏入,他禀报道:“据下面的人来报,舒遥在浔川出现过。”
杜青宁:“可是有办法封国界?”只要舒遥还在大霁,便多少好找些。
沈远:“此事得找皇上。”
杜青宁:“那便找,立刻。”
沈远:“是。”
随着沈远的离去,杜青宁渐渐握紧了拳头,眸中透着她此生从来没有过的憎恨。
舒遥是她唯一真正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