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便告诉我：
“星痕，你要记住：咱们人鱼，一生一世只爱一人。
人类，却不是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爱上人类。”
浪花在我耳边飘荡，我抓住一朵，它欢跳着，在我的指尖流散。
我扬起头，问父亲：“倘若，我爱上人类，而她却不爱我，会怎样？”
“你会死掉。”
“什么是死呢？”
“死就是日落了再也不会升起。”
我记住了这句话。
二、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人类，更不知道一生一世和爱是什么。
我只知道，父亲说的话便是我要努力遵守的方向，我于是用力地点头，将这句话刻在心上。
这世界上的好多事总是喜欢开玩笑，父亲从小就告诫我的话，还是朝着反方向发展了。
三、
我爱上了人类，而她，恨我。
“倘若，我不是人鱼就好了。”
在生命的尽头，我闭上眼睛，这样恳切地想。
站在海岸边，我看着那渐隐的夕阳，那鲜红的日头正没入海洋，仿佛永远不会升起一样。
就像我即将陨落再也不会升起的生命。
我随那失去光芒的日头一同跃入海中。
那轮红日终于放弃了挣扎被海水淹没，我也一样。
浪花像刀锋一样割伤我的鳞片，海水拍打着我枯萎的心脏。
我像最后一缕阳光散尽在海洋。
我的一生，就像一场虚幻的泡影。
四、
曾经，我很喜欢自己的人鱼身份。
我是人鱼族中为数不多的男性后裔。
人鱼族里有一支最古老的家族——海巫家族。
海巫家族是千万年以前人鱼族保留下来的一个分支，负责掌管人鱼族的生死轮回。
海巫家族的寿命很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甚至可以活到几千几万年。
我虽是海巫家族的一员。
但因为遇见她，我成了海巫家族历史上寿命最短的人鱼。
我不怪她，我只是有点遗憾。
这是我的劫。
五、
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异性相吸，我和她也不例外。
我，是人鱼。
而她，是人类。
人鱼的隐忍和人类的热烈一拍即合。
我开始喜欢上人类，喜欢上人类的诗。
人鱼虽然浪漫，却不会作诗，我喜欢人间的诗。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我念起这句诗，眼前皆是她的身影。
她，便是我的绝色。
六、
在我的记忆中，她是第一个对我微笑，对我伸出手的人类。
我清楚的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那时，天空还挂着一轮充满活力的太阳。我坚信，它明天也会升起。
七、
我第一次游上岸是在成人礼之后。
人鱼族有个规矩，人鱼子民必须经过成人礼才可上岸。
普通人鱼族的十年寿命相当于人类的一年。
而海巫家族却因为血脉特殊，又掌管着人鱼族的轮回之法，生命因此变得异常缓慢，百年才相当于人类的一年。
相对应的，我在一千八百岁的时候，终于举行了成人礼。
那天，海中来了好多长辈们向我们家献上贺礼。
他们纷纷献上祝福，说我可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到千万年。
我没太在意这些祝词，我更在意的是，什么时候成人礼结束，我也能上岸游览一番。
对人鱼来说，人间的一切都是诱惑。
我从没去过人间，但却对人间有诸多好奇。
我看见过好几个人鱼姑娘上岸后，又哭哭啼啼地回到海洋里，口里念叨着：“渣男！”
我那时候还不清楚，“渣男”是什么？男子为什么会是渣渣呢？
可看着人鱼姑娘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问。
她们每次去人间，总要打扮一番，在头发上别上珍珠作为装饰。
好看是好看的，可是要给谁看呢？
我想不明白，也不好意思问。
那些人鱼姑娘们口口声声说着“渣男！再也不要去人间了！”
但是一转头，她们抹抹眼泪，又跃上了岸。
我于是糊涂了，分不清“渣男”到底是好词还是坏词。
若是好词的话，为什么会让姑娘们哭。若是坏词的话，姑娘们为什么喊着他们的名字又上了岸？
八、
“渣男”似乎是人间的词汇。
因为我翻遍了人鱼图书馆，都没能找到这个词。
在人鱼图书馆的大字典里，我翻找了好多次，只找到“忠诚”“真挚”“专一”诸如此类的词汇。
所以，“渣男”到底是个什么词？
九、
带着诸多疑问，我终于在成人礼后，游上了岸。
我记得人鱼生存手册上说，人鱼上岸后，要用水草遮住身体，这是对人类的礼貌。
我于是四处翻找，在身上围了一圈水草。
那天，天气正好，阳光正好，一切都刚刚好。
我游上岸，打量着陆地上的山山水水，眼前的景色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怪不得那些人鱼姑娘，天天别着珍珠发夹来到人间，她们可能不是来找“渣男”，可能纯粹是爱上了人间的美景。
我这样想着，似乎理解了她们哭哭啼啼又上岸的心情。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人间，真美。
我四下打量，除了美丽的山水之外，还看到了许多我从来没见过的植物。
人间，好神奇啊。
我正陶醉在美景之中，一位女子朝我走过来。
她生的好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坠在人间的星辰。
我正痴迷地看着她的眼睛，丝毫没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一块布。
她的声音对我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把这个围在身上吧，太不雅了。”
这说的是什么语言？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不过这语言倒是和那“渣男”的发音很相似，那这就是人类的语言了吧。
我听不懂这位姑娘的话，这位姑娘也很聪明，她也看出来我听不懂她的语言了。
她指了一下我身上的水草，又指了一下她手上的布料。
然后将她手上的布料做了一个围在身上的动作。
我懂了，这布料，就是水草的替代品。
我从姑娘手里接过这布，将布料围在下半身，遮挡了身子。
许是我聪慧，无师自通，她见我围上布料，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人间的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笑得美好，就像是洒在海面的第一缕朝阳。
我被这明媚的笑容感染了，也回应了一个傻傻的笑。
“你好，我叫银烟，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在我听来仿佛天籁。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知道她在说人类的语言，可我听不懂。
好在，我记忆力不错，她说的话，说一遍我就能记住了。
我闭上眼，将这几句话默念几遍，珍藏在脑海，心想着，等我学会人间的语言，就能明白这句话了。
她见我傻笑，她也笑。
“你是……小哑巴？”她又对我说人间的话了。
我虽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声音好听，眉眼动人，我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于是我使劲地点了两下头。
“那你吃饭了吗？肚子还饿吗？”她一边说话，一边指了指我的肚子。
我听不懂她的话，依旧乖巧地点头。
十、
她将树枝搭在一起，又点燃了树枝。
橙色的火苗在树枝上跳舞，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东西，这是海洋里没有的。
它暖和和的，在那堆树枝上跳着好看的舞。
人鱼的体温总是偏低，所以我总是热烈地渴望温暖。
我想伸出手去抚摸那簇热烈的火苗。
我的指尖快要触碰到那簇橙色的火苗，暖意也越来越多，我喜欢这个火苗。
我还想再向前探去，被她制止了。
“不能碰，小心烫伤！”
她一边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一边用她的手握住我的手，远离了火苗。
她的手，传来温暖的触觉。和那火苗一样，都是暖和和的。
这是人类的温度吗？真好啊！
十一、
她又从布袋里掏出两个圆圆的、白白胖胖的东西。
“这是包子，我们吃烤包子吧。”
她从布袋里又找到两根签子。
她递给我一支签子，一个包子。
“喏，像我这样，将包子穿在签子上。”
她一边说，一边串起包子。
我学着她的动作，像模像样地将包子串在竹签上。
许是看我做的不错，她对我又笑了一下。
她真好看。
她将包子放在火焰上烤着，我也学着她将包子放在火焰上烤着。
她做什么，我做什么，准没错。
十二、
小包子在火苗的炙烤下，表面变得焦香四溢。
“好了，可以开始吃了。”她好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学着她的样子，先是吹吹这烫烫的包子，然后一口咬下焦香的包子皮。
香，真是香极了。
焦香酥脆的包子皮里面还包裹着好吃的馅料。
这是我在海洋里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包子的香气直扑我的鼻尖，一时间，我也忘了应该有个斯文的吃相，吃的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一个包子下肚，反而觉得更饿了呢。
我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的布袋里还有没有这个好吃的东西了。
“你是不是没吃饱啊？我只带了两个包子，因为没想过会遇见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她的签子上将包子取下，掰了一半递给我。
“你先吃我的吧，吃完我带你回家，家里还有。”
我接过这半个包子，迅速吃掉。
香，香极了。
她给我的东西都是天下间最好的。
十三、
“走吧，带你回家。”
她牵起我的手，好温暖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跟着她准没错。
我一路跟着她，踩着路上的石子走路。
她的家是海边的一个小木屋，干净整洁。
“到了。”她转头看着我，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盯在我的脚上。
“你的脚被划伤了，你站这别动，我去给你拿双鞋。”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我没太听懂她的意思。
她走，我也跟着走。
她停下来，按住我。
哦，她的意思是让我站在这等她。
好的。我懂了。
我和她总是这样默契。
十四、
她“哒哒哒”地进了屋，又“哒哒哒”地向我走来。
脚步声像一阵轻快的旋律。
她的手上拿着一双蓝色的布鞋。
蓝色，是我喜欢的颜色。
她眼光真好，知道我喜欢蓝色。
我这样暗暗地想，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
“穿上我给你的鞋，你就是我的人了。”她一边说，一边对我笑。
我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肯定是在夸我真聪明。
我于是很高兴地点点头，表示认同：她夸赞的对。
十五、
有时候，我想想，我好怀念那段日子。
她给我做人间的菜色，给我做人间的衣服，每天还会教我说话。
她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画本，上面有字、有图画。
她一边指着画本，一边给我讲解，一边教我说话。
人鱼的学习能力是超强的。
没过一星期，我就开窍了，日常用语完全不在话下。
但我又觉得她这样一遍遍耐心地教我，样子很可爱。
于是，我装作还听不懂她说话的样子陪着她。
她以为我听不懂，什么话都和我说。
这天，我们一起喝粥。
我吃饭的样子比较斯文，吃的也比较慢。
而她吃饭总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吃饱喝足后就盯着我看。
我正捧着粥碗，一口一口喝粥的时候，一抬眼，看见她正眉眼弯弯地看着我。
然后她说出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吃粥都这么好看！要是会说话就好了，做个夫君也不错！”
我正喝着粥，一下就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
她见状急忙起身，绕到我身后，给我拍拍背，顺一顺。
“啊，你看看你，喝粥慢点啊。还能呛着。”我看向她，她好像丝毫不知道我是因为她的话呛到的。
我感觉自己脸上发烫，耳根子也发烫。
她又摸**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吹风着凉了？”
我看着她为我着急的样子，觉得她更可爱了。
十六、
这天，她神神秘秘地搬出来许多竹条。
“我们一起编两个筐吧，编好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又要去见识我没见过的事情了。
她心灵手巧的，竹条在她手上仿佛活了一样，左叠一下，右叠一下，就编了好长一段。
我学着她的样子，左叠一下，右叠一下，完全混乱了。
我一脸“乱了，乱了，全乱了”的表情看向她，她走过来，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又说了句让我差点流鼻血的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编个竹筐都编的这么好玩。”
她开心地笑着，把我们两个人编了一半的竹筐颠倒过来，然后一点一点教我怎么编，怎么重叠。
我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再编了一会，这次，我找到窍门了。
这完全不难啊，我掌握方法后，聚精会神地编织起来，很快就把我的那一支竹筐编完了。
我编好竹筐，扭头看向她，她还剩下一点收尾的步骤。
我把小板凳搬到她跟前，凑近了瞧。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侧脸又很有古典美人的风韵。
真好看啊！
我就这么看着她，发起了呆。也不知我看了多久，直到我额头被她轻弹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她拿着我编好的竹筐，细细地端详。
她肯定会表扬我编的好，我可是真正的手艺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一口一个“孺子可教也。”可教我倒是懂了就是说我很聪慧的意思，可这孺子是什么意思，是儿子的意思吗？她把我当成她的儿子？
我在心里思考着，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呢，一问不就暴露了我能听懂她说话了嘛，我还想多装一会呢。
她现在在我面前完全放松，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口，这样我反而觉得她更可爱了。
与这样的她在一起，我还没有享受够这样的时间。
我看向她，她正逆着光线对我浅浅地笑，活泼的阳光给她的唇上、眼上、眉上、鼻尖上镀了一层轻快的金色，很耀眼，很耀眼。
我正欣赏着她的侧脸，还没欣赏够，她便拉着我的胳膊往前走。
“该走啦，竹筐编好了，带你上山采蘑菇、采核桃、采榛子、采板栗、采山楂、采杏梅、采野果子去……”
她说了一长串，好些我没听过的名词，也不知道山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东西，还是她诳我。
不过看她这兴高采烈的样子，就是诳我，我也认了，只要她高兴就成。
十七、
我们俩背着竹筐，在山上爬来爬去。
山里动物很多，一会儿窜出一只尾巴很大很蓬松身形却很小的动物，一会儿窜出一只白白胖胖、软软乎乎的动物，一会又窜出来一只长着角的动物。
每次出来这些动物，我都赶紧护着她，让她躲在我身后。
她倒是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她笑着感谢我，说我不需要那么紧张，这些都是比较温和的动物，不伤人。
她一边指着那些动物，一边告诉我那些动物的名字。
“那个尾巴蓬松的是松鼠，那个白白胖胖的是兔子，那个长角的是鹿。这些都是很可爱的动物，没事儿的。”
我一一记下来，我记忆力很好，特别是她说的话，我根本不用费力，就能刻在脑子里。
十八、
山里的好东西很多，我们两个人走走停停，很快，背筐都快满了。
“那，我们去前方摘蘑菇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前面的树根下，满是各种各样好看的蘑菇。
有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蓝色的，一朵比一朵好看，估计也一朵比一朵好吃吧。
我已经被她传染吃货属性，看什么都先想象一下味道怎么样。
这朵蓝色的蘑菇最好看，煲汤应该不错。
我暗自想着，还没等她说话，我便伸手去摘那朵蓝色的蘑菇，我知道的，她喜欢蓝色，和我一样。
我的手还没碰到那蓝色的蘑菇，就被她制止了。
“快停下，那蓝色蘑菇有毒！别碰它！”她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急忙缩回了手。
她长舒了一口气，把我拉到一边，离蘑菇好远。
“吓死我了，我正要跟你说呢，那些长得好看的都是有毒的。”
好看的都是有毒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我好想问一问她，不过我还没装够小哑巴，暂时就先不问了。
她好像看出来我特别想知道有关这蘑菇的讯息，开始给我讲解起来。
“我跟你说啊，蘑菇类的，长得好看的几乎都有毒。
就你刚才想摘的那只最好看的蓝蘑菇，学名叫：天蓝蘑菇，又称‘霍氏粉褶菌’。
这种蓝蘑菇是否有毒，目前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是，咱们不能冒险。
万一有毒呢？所以对于好看的蘑菇，我们要保持着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吃的态度。这就安全了。”
她滔滔不绝地为我讲解着，我只觉得她懂得好多啊！更令我钦佩了。
“啊，对了，辨别毒蘑菇的方法，我要教给你。
首先，要看蘑菇的颜色和形状。从颜色来看，毒蘑菇大多数是金黄、粉红、白色、黑色、绿色。
无毒蘑菇大部分是咖啡色、淡紫色或灰红色。
其次，可以看形状。有个比较简单的口诀，可以简单的从形状上作粗略的辨别：
头上戴帽子，腰上系裙子，脚上穿靴子。
意思是有菌盖、菌环和菌托的蘑菇大多数是有毒蘑菇。
另外，有毒的蘑菇一般比较黏滑，菌盖上常常沾有一些杂物或生长一些像补丁状的斑块。”
她可能是怕我不会识别毒蘑菇，一连串把鉴别毒蘑菇的方法全都告诉我了。
特别长一大段，但是我都记下了。这是她的关心。
她说完，还冲着我莞尔一笑：“有了这段科普，麻麻也不担心你遇见毒蘑菇了呢。”
得，我成了她的鹅子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母子开始了奇妙的采蘑菇之旅。
有了这段科普后，我已经能准确的分辨有毒蘑菇和无毒蘑菇了。
过了一会，她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我说：“你看那边，那个蘑菇是致幻蘑菇。据说吃了能看到小精灵呢。”
我张大了眼睛，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呢。
我正想采来尝一尝，她又制止了我。
“这致幻蘑菇，咱们不能吃，不能冒险。小精灵有什么好看的，你没事儿多看看我。我嘛，就多看看你，你比小精灵好看多了。”
她说完，眉眼弯弯，露出像星辰一样好看的笑容。
笑得我耳朵都红了。
十九、
采蘑菇虽好，但天气却不太如人愿，方才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已经下起了雨。
我们两个人打算趁着此时雨小，赶紧回家，不然雨再大点，回家的路就变得更加泥泞难走了。
雨点渐渐变大，雨水淋湿下山的路，山坡上泥土湿滑，踩在上面随时有可能跌倒。
我在前边走，她在后边走。
我牵着她，她拽着我的衣角。
我们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谨慎地迈着步子。
本来还算顺利，结果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只我叫不上名字的小动物，眼看着它就要撞在银烟的腿上。
银烟连忙避开它，这一躲闪，重心失衡。
银烟的身子开始倾斜，我赶紧护住她。
脚踩在被雨水打湿的山路上，根本借不上力。
银烟脚下打滑，失去平衡，向山下跌去。
我伸手去拉她，可是为时已晚，她正迅速地向山下栽去，我连忙护住她，用双臂环着她，手护住她的脑袋。
“啊~”银烟吓得将头埋在我的胸前。
我护着她，跌倒的时候，我在下面给她当了个人肉垫子。
“银烟，你有没有伤到？”
我有点担心她磕到哪里，我倒是没关系，汉子嘛，磕磕碰碰无所谓，女孩子家都比较柔弱。
银烟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还保持着倒在我身上的姿势，她的气息扑在我脸上，有些温热，让我脸颊微烫。
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是雨后清新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她意识到自己还趴在我身上，脸颊上也染上了好看的红云。
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又反过来问我：“你没事儿吧，有没有磕碰到哪？”
“我没事儿，你快看看有没有哪摔坏了。”
银烟听我这样说，她突然愣住了，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好像又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惊讶闪过，然后她吃惊地看着我。
“小哑巴，你……你会说话啦？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银烟激动地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第一次对我这么热情，我一时之间有些懵懵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就那么停在半空中，都没好意思拍拍她的后背。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我喜欢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她才松开拥抱我的手，得知我会说话，她好像很开心。
她眉眼弯弯，眼睛里好像能掉落出闪亮的星星。
她喜欢叫我小哑巴。
她声音甜甜的，她没有责怪我瞒了她，倒是先问了我名字。：
“小哑巴，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有名字吗？”
“我叫星痕。”
“星痕，好听。星星划过夜空的痕迹嘛？那就是流星咯。我喜欢，真是好名字。”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一种说不明的情愫在心中漾开，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心脏处像是开了一朵水仙花一样。
人鱼不太容易爱上一个人，但若是爱上了，就再也放不开了。
二十、
我原本上岸时，只是为了看看人间的风景，学学人间的风俗习惯，但遇见银烟后，却并不着急回到海洋了。
我和银烟每日在岸上摘花种草，日子过得惬意悠闲。
我第一次觉得，做一个人类也不错。
假如我是人类，我便可以和银烟一起，每天看日出日落，有一个自己的小花园，再种上好看的蔷薇和玫瑰。
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上葡萄藤，搭上葡萄架，在星辰洒落人间的时候，望着天空许愿。
她经常给我讲起人间的趣事，每一件都是我没听过的。
我也经常给她讲起海洋的古老传说，每次她都会觉得好神奇。
我们在院子里一起种了一棵树，她说这树的名字叫“相思树”。
说是传说中，有一位妻子苦盼上战场的丈夫回家。她日夜思念，最后种了一棵树，用眼泪灌溉，终于感动了上苍。没过多久，他的丈夫在战场上幸运地躲过敌人的攻击，平安回到了家。
从此，人间就把这种树叫做“相思树”。
种下“相思树”，若是爱人走失，再兜兜转转之后，还会平安归来。
她给我将这故事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我。
我想，这“相思树”对我可能没什么作用，因为若是银烟思念我的话，即使她不种树，我也一定不会让她苦等。跋山涉水，我也会来到她身边。
二十一、
一晃儿，我在银烟的家中已经住了几个月了。
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到海洋了。
人鱼上岸的时间越久，身体就越虚弱。
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银烟看我无精打采的，便问我：
“星痕，你怎么了？最近你总是很疲惫，总是一副没有多少精神的样子。”
“我想念海洋了。”我看着她，眼前出现第一次在海边遇见她的画面。
那时候，她很美，现在，也很美。
“一会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海边散步吧。”她提议道。
我原本是想回家的，可听见她说散步，我又觉得，她可能没有做好我要离开的准备，我也没有做好准备。
我还，舍不得离开她。
二十二、
我们来到海边散步。
落日的余晖在海边轻轻洒下。
给海面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银烟的侧脸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她是耀眼的，耀眼的像太阳一样。
我忽然很想问她，若是我离开了她，她会不会想念我？
会不会她也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
我没敢问她。
万一，她不喜欢我怎么办呢？
我还没有告白的经验。
我也不懂得人间是怎么对待这种事的。
我望着她好看的侧脸。
她站在海边欢跳着，我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觉得是美的。
“银烟。”我忽然不自觉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眼睛弯弯，笑得好看。
“在呢，怎么了？”
我红着脸，我正想着，应该怎么说出心里的话。
银烟见我不说话，她也不问我，只是忽然指着天边的那一朵云彩。
“看那朵红云！”她兴奋地提高了声音：“像一条小鱼一样，像你的尾巴。”
我看向那红云，点点头。
银烟，其实，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敢说，我怕我会失去你，可能是我还没做好表白的准备吧。
“银烟，我想在海水里游一会儿。”
“好啊，好啊！”
我们一同跃进海里。
我的双腿瞬间变成了一条宽大的鱼尾。
我终于明白，我刚才在纠结什么。
我是人鱼，她是人类。
我在担心，她不能接受我的身份。
我在水中，看着自己的鱼尾，它是美的，可这是人鱼的尾巴。
“你的鱼尾好漂亮啊。我喜欢你的鱼尾。要是我也有一条鱼尾就好了。多好看呀！”
她一脸羡慕地对我说。
我有些惊讶，她竟不嫌弃我的鱼尾吗？
如果她不嫌弃我的鱼尾，那是不是说明她也不会嫌弃我是人鱼的身份呢？
我想起父亲的话：“星痕，你千万不要爱上人类。”
我在想，人间是不是也有一条劝告：千万不要爱上人鱼呢？
“银烟。”我又叫了她的名字。
我看着她在水中游动的身影，轻盈灵动，她有一双好看的人类的腿，而我的是鱼尾。
“银烟。”她似乎没听见我的呼唤。
她在前游着，我在她的身后追着。
她游得很快，好像我永远都追不上。
我的心脏有些痛。好像我已经被她拒绝了一样。
需要问一问她吗？还是问吧。但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银烟。”
“嗯，在听呢，你说。”
我想问她，人类和人鱼可以相爱吗？可我又觉得这样问有些太突兀了。
于是，我虚构了一个朋友。
据说，这是人间很常见的虚构。
“银烟，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是一条人鱼。
他喜欢上了人类的女孩子。
人鱼和人类可以在一起吗？
他应该怎么做呢？”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问题。
银烟看着我笑了笑：“那个女孩子知道吗？”
我想，银烟，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于是我摇头。
银烟见我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至少让他告白一下呀。如果女孩儿还不知道的话，那怎么给他回答呢？要勇敢一点才行啊。”
她说完又笑了。她笑得好看，好像已经看穿了我的心。
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暴露了。
她好像知道了这个朋友是谁了。
她在前游着，我在后面跟着。
“勇敢一点。”我对自己说。
我加快速度，追上了她。
“银烟！”我又叫了她的名字。
我忽然发现，每次我叫她的名字，都是想和她说“我喜欢你”。
二十三、
“银烟，我喜欢你。”我终于说出来这句话。
心跳顿时加速，我不知道我的脸有多红，我只觉得我的心里像是飞来了一只蝴蝶。
她听见了，她朝我游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看到她的整张脸，都在我的眼前。
她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好看的眉毛，还有，好看的嘴唇。
她的唇，离我越来越近。
我心里有一只蝴蝶，有一只在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她那像羽毛一样轻盈的吻落了上来。
她的唇贴在了我的唇。
我闭上眼睛，她在吻我，我也在回应她。
海浪将我们包围。
我觉得嘴唇上酥-酥-麻-麻的，身上也酥-酥-麻-麻的。
“我也喜欢你。”她这样对我说。
我心里的蝴蝶，又开始扇动翅膀。
二十四、
从那以后，我和银烟就成了最好的搭档。
她想烧水，我就帮她劈柴。
她想做饭，我就帮她生火。
我们有着不可言说的默契。
我是她的星痕，她是我的银烟。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最为快乐的时光。
二十五、
有一天，我听到，人类是有生日的这个说法。
我便问她：“你的生日是哪天呀？”
她对我说：“7月的最后一天。”
7月的最后一天，是盛夏的阳光，和她很般配。我这样想着。
“那你呢？”她问我。
“我的生日是在冬天。11月刚刚开始的第一天。”
银烟像诗人一样对我说：
“那么你就是我的冬天，我就是你的盛夏。”
冬天，盛夏。多美好的两个季节呀。她真是个诗人。
二十六、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她的生日了。
我决定，要送给她一个生日礼物。
我和她一起逛了人间的集市，想观察下她最喜欢的是什么。
我拉着她的手走在集市上。
她似乎很喜欢那些衣服，她看着那些试穿衣服的姑娘，总是流出羡慕的神情。
我拉着她到店铺里，她却怎么也不肯试穿衣服。
我拉着她，她便拽着我离开店铺。
后来，几次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是没有足够的钱。
我这才知道，人间的集市都需要用� ��来买东西。
我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东逛逛西逛逛。
我一直看着她，现在，不用她说，我已经知道她喜欢什么了。
她会为可爱的发簪驻足，也会停在好看的衣服前，若是有漂亮的鞋子，她也会多看几眼。
但是她都没有买。
集市的出口，是一个鞋店。
我没有拦着他，她却拽着我进了这家鞋店。
进来之后，我才发现，这里面全是男鞋，根本就没有她刚才喜欢的那些东西。
“这里的鞋，我还是能买得起的。我要给你买一双。你脚上的鞋都快要穿破了。”
我这才明白，她是想给我买。
我低头看看了自己的鞋子，我的鞋比她的鞋还要新一点呢。
“不要买了吧，这还能穿呢。”
“不。你是我的人，要听我的话。”
她坚定的模样，让我瞬间耳朵有些发烫。
卖鞋的也来打趣我：“看看你的妻子，对你可真好呀。”
我正想否认，银烟却笑着点点头。
“看吧，还是老板懂我。我对他可好了呢。”
她骄傲地模样，让我的耳朵更更红了。
出了鞋店，我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鞋。
二十七、
我偷偷回到了海里，不为别的，我要去找那古代沉在海里的船。
我要找到最珍贵的首饰，然后卖了换钱，给我最心爱的姑娘买她所有喜欢的东西。
我想，说是她说她喜欢星星，我可能也会帮她摘下一朵来。
我在一艘很久远的沉船上，找到了一个镯子、一个玉器、还有一小块银子。
我正愁这点东西不够买那些她喜欢的物件，就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珠宝箱。
我打开盖子，里面满满的珠宝。
如果换成钱的话，应该能换不少。她值得拥有最好的。
我把那珠宝拿上了岸，去了当铺。
当铺的老板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奸诈。
“这东西哪来的？”他问我。
“海里的。”
“海里？”
“是海里的沉船，那是一艘古代的船，这些都是古物，价值连城。”我虽然这样说着，但其实我也不太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那老板拿出一个小灯照了照我的这些珠金银珠宝，然后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最后，他给我换了一袋子的钱币。
“小伙子，下次还有这些东西，你要记得，还来找我啊。”
那老板的表情就好像宰了冤大头一样。
我走后，听见身后他的妻子对他说：“你可真厉害，只给了他一半的钱，就把他打发了。”
我看着手中的钱袋子，虽然可能是少了一些，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些钱应该是够给银烟买她喜欢的东西了。
我再次跑到集市上，把那些她看过的所有的喜欢的东西，全都买下来。
集市上的商铺们，热情的招呼着我，没了之前的冷漠。
钱，在人间，可真是个重要的东西。
还好，我给她换了好多钱。
二十八、
我将那些，她想买又没有舍得买的物件，全都送给了她。
她看到眼前这些衣服、簪子、首饰、鞋，实在是有些诧异。
“你从哪弄得啊？不会是偷的吧？你可不能偷人家的呀。”
我笑了，她好可爱。
我于是和她讲了沉船和用首饰换钱的事情。
她长舒了一口气。
放下心后，她又对我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我虽然喜欢这些，但我更喜欢你。”
二十九、
7月份的尾巴到了。
这天，是她的生日。
也是一年最繁华的时节。
夜晚，还有萤火虫相伴。
她喜欢看盛夏的萤火虫，我便陪她一起到山林里看那些发光的小可爱。
我还是第一次见萤火虫，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便管它们叫小可爱。
因为银烟可爱，她喜欢的东西也都是可爱的。
我这样爱屋及乌地想。
不过，银烟好像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我才是小可爱，它只能叫可爱。”
她这样认真地纠正我，我就得她越发可爱了，但我还是想逗逗她。
“你比它大呀，如果论可爱的话，当然是你更可爱，但是论大小，它才是更小的。所以你是大可爱，它是小可爱。”
我本来以为银烟会再反驳我一下，但她却“噗嗤”一下没绷住，笑出了声。
原来，她也是在逗我。
她是顽皮的、灵动的、活泼的。
她的每一面，我都喜欢。
三十、
又过了几个月，秋天到了。
满树都是黄澄澄的柿子，那些柿子诱人，银烟也想吃。
她说：“星痕，你帮我摘几个柿子吧。”
“好！”我夸下海口。
我想爬上高高的柿子树为她摘下那诱人的柿子，可是我失败了。
我根本就不会爬树。
我的脚刚踩上去，就滑下来。
我再次尝试，又掉下来。
最高纪录，只爬了一米九，那是我的身高。
银烟在旁边捂嘴偷偷笑，我忽然发现事情好像不太简单。
她似乎，又在打趣我。
“你看啊，树爬不上去，可以想一种其他的办法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就不能用点竹竿之类的东西，辅助一下吗？”
她提示到这里，我才明白。
她，又在逗我。
我于是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根合适的竹竿。
我刚想用那竹竿把美味的柿子打下来，她却一把抢过竹竿。
“不行，不行，这次你可是失败了，这个摘柿子的愿望保留，等下次，我再提一个新的愿望吧。”
她说得头头是道，我竟无法反驳。
她总是这样有道理的样子，因为，她就是我的道理。
三十一、
秋去冬来。
我的生日也到了。
我的生日是11月的第一天，我本以为她会忘记，可是她记住了。
在11月的第一天，她带我去了一个湖前。
11月还不算冷，湖面还没有结冰。
湖边都是一些常见的树木。
不过，这风景并不算很稀奇，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我正思索着，天空忽然飘起了雪。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人间的雪。
我在海里的时候，每到冬天都不会出门，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但在人间不一样，有这么多好看的风景。
雪，已经下了好一会了。
湖面上、树枝上都挂着一层洁白的雪。
我这发现，这真是美景之地啊！
下雪后，简直像仙境。
等雪越来越厚的时候，银烟对我说：
“来，躺下吧！在雪地里躺着可有趣了。”
于是，我们俩一起躺在雪地里。
雪花，飘落在我们的衣服上、脸颊上、手上，也落在了我们的心里……
三十二、
春天的时候，银烟说她想吃鲜花饼，让我给她做。
我自然不会推脱，
她的愿望，我总是尽力满足。
我卖力的将花瓣捣碎，作为馅料，包裹在面皮之中。
然后又搭上竹枝，点火烘烤。
鲜花饼的香气铺满小院。
银烟拿着面粉抹在我的鼻子上，脸上。
她笑话我像花猫一样，我便追着她跑。
院子里，只有笑声。
就这样，我陪她走过了一整个春秋冬夏。
三十三、
我在银烟家里住了很久。
银烟住在一个村子里，她的家里只有她自己。
她自小便没了父母，我便更舍不得离开她。
村子里的村民都知道我是人鱼。
本来我与这些村民相安无事，与他们也并无争执。
但有一日，暴风雨突然袭击了一艘海船，那艘船上的人大部分都不幸遇难，只有一人生还。
回来的这个人逢人便说：“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我曾看见了一条人鱼，这海浪就是那条人鱼掀起的，是人鱼害死了一船的人！”
本来村民们对这件事将信将疑，但没过多久，村子里的许多人都得了一种疫病，这是一种传染病。
除了我和银烟，其他村民，包括大部分大人小孩几乎都得了这种疫病。
短短的十几天，村子里就有十多人去世。
村民们想起那个生还海员的话，纷纷认定人鱼是不祥之兆，这场疫病就是人鱼带来的。
这个说法越传越广，最后，除了银烟不相信，其他的村民都信了。
在一天晚上，村民们围在银烟的家门口，要找我兴师问罪。
“快把那人鱼交出来！”
“快把人鱼交出来，不然连你也要一起惩治！”
“不把人鱼交出来，你就是人鱼的帮凶！”
那些村民来势汹汹，完全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只相信自己听见的、看见的，以及，自己的判断。
村民们点起了火把，对银烟威胁道：“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把你家房子烧了！”
银烟护着我，不让我出去，出去就是送死。
但我不同意，最后，我不顾银烟劝阻出来了。
村民们并非不讲道理，他们也没想把我杀死，只是和我约定，再也不要到他们村子里来，要一直远离他们村子。
我答应了。
就这样，村民们把我绑起来，然后丢在了海里，让我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地方。
村民们本来以为，我离开后，这场疫病就会慢慢消失，但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疫病竟越发严重起来。
最后，连银烟都得了疫病。
银烟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我不得不放弃与村民们的约定，偷偷跑来银烟的家中。
银烟即使极度虚弱，却仍然对我挤出一个笑容，还好心地叮嘱我：“不要过来，不要传染给你。”
我再也忍不住对银烟的思念，我将银烟抱在怀里，带着银烟一起跳进了大海。
三十四、
我抱着奄奄一息的银烟，来到了海洋之心。
“请你救活她。我想和她交换。”我恳求自己的妹妹。
我的妹妹也是海巫家族的一员，我知道的，她有办法救回银烟。
只需要将我的人鱼珠，全部剜出留给银烟即可。
“哥，我不能……人鱼珠是人鱼的命脉，失去人鱼珠，你会死掉的……哥，我做不到……”
我的妹妹在低低的抽泣着，她一定在埋怨我没用吧。
“我已经爱上她了，若是她离开了，你知道的，我也不能独活……”
我仅仅只是想到银烟的离开，心脏就像是被撕裂开一样。
妹妹最终还是答应了我。
我如了愿，剜了整颗人鱼珠，全部给了银烟。
妹妹说我可以试试只剜一半，可我不敢冒险，我想把完整的生的希望留给她，就像我对银烟的爱，一样完整。
银烟带着整颗人鱼珠和我一起踏过隐秘之境。
轮回后，银烟失去了记忆，她成了一尾人鱼，而我则成为了人类。
我被银烟忘记了，人鱼族也被人类憎恨，被人类视为不祥之物。
银烟和我走散了，她完全不记得过去与我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此刻的她是一尾人鱼。
三十五、
我四处寻找人烟，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经常在我们初次相遇的海滩游走，寻找她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她。
可是情况却不太妙。
我看见银烟正在海里，她拥有完整的人鱼珠，此刻是鱼尾的形态。
而村民们正在厉声呵斥她。
“快看！那是条人鱼！快将她赶走！”
“那是不祥之物！”
“滚开啊，能带来疫病的人鱼！”
一大片石子向银烟投掷而来，银烟急忙向海面之下沉去。
村民见人鱼已经入了海水，便纷纷散去。
我急忙跳入海中，可是银烟已经受伤。
银烟被镰刀砍中了鱼尾，痛苦地**令我心痛。
我抱着银烟上了岸。
此时的我失去了人鱼珠，虽然水性很好，但已不能自由潜入深海，更没办法把银烟带回海底深处寻找海底的草药。
我只得把银烟抱回自己在陆地上的家，替她上药，帮她疗养身体。
朝夕相处之后，我和银烟再一次相爱了。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告诉银烟有关轮回之前的秘密，那些记忆太过惨痛，我不想让银烟因为自己剜了人鱼珠而感激自己，更不想让银烟有心理负担。
我爱她，愿意无条件的守护她。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银烟，守护着这份秘密。
等伤快要养好的时候，银烟说要回去看看父亲。
可银烟明明没有父亲，我觉得有些异常，便提醒银烟小心此人。
银烟单纯，她十分相信这个所谓的父亲，我在没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叮嘱银烟一定要小心、保重身体。
三十六、
银烟走后，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坐立难安，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于是，我一路快速跑去银烟的家。
没想到，刚走进她家院子，就撞上了可怕的一幕。
银烟此时，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她那所谓的父亲，正拿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准备将她的人鱼珠剜出来，挪为己用。
那冒牌父亲的名字叫瘦狗，他设下了圈套欺骗银烟。
银烟并不是真正的人鱼，她的价值对于瘦狗来说只有那一枚人鱼珠。
我快步跑向银烟。
可是，此时瘦狗已经将匕首抽出刀鞘，颤颤巍巍地向银烟的心脏处接近，刀尖刺破了银烟的衣服。
来不及了！
我于是捡起院子里的一枚石子，朝瘦狗的手臂上狠狠砸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瘦狗手里的匕首跌落在地。
我冲到瘦狗面前，死死掐住瘦狗的脖子，瘦狗憋得快要咽了气。
“你果然想要害银烟！”我的怒气传递在手劲儿上，瘦狗翻了翻眼白，快要被憋死。
我松开手，还不等瘦狗解释，便捡起那把匕首刺进了瘦狗的身体，又猛地抽出来，鲜血顿时喷射出来，溅在我的衣服上。
而这一幕，被刚好醒来的银烟全部收在眼里。
墙上、地上满是刺目的红色，一把沾着血迹的匕首跌落在地，那锋刃的刀尖正指向我，好像在告诉银烟，杀父凶手就站在她眼前。
父亲的血浸染了银烟的双目。
“父亲！父亲！”银烟用颤抖的手抱着父亲的尸体，发出喑哑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星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在念着我的名字，可这名字里，已经没有爱意。
我望着银烟痛苦的表情，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不知应该从何解释。
银烟捡起那把匕首对准我的喉咙：“我要杀了你，为我的父亲报仇！”
我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动作，只是不舍地看了一眼银烟，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刀刃离我的喉咙越来越近，划破了我的皮肤，一滴血溢出，沾染了刀尖，刺痛了银烟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星痕。”
她念着我的名字，听着却像在念着仇人的名字。
银烟终究是无法狠下心将匕首刺向我，她蹲下丨身来，那把匕首也被抛在地上。
我想安慰她，我想和她解释，可我刚把手搭在银烟的肩膀，就被银烟一把甩开。
“你走啊！走啊！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无法留下银烟一个人，我伸手想要抱住银烟。
可是愤怒的银烟不再相信我，她捡起地上那把匕首，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
“你别过来，你过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银烟已经有了寻思的念头，刀尖已经划破她的皮肤，血珠顺着匕首的利刃落下。
“你走啊！走啊！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站在我面前嘶吼，我从来没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终是知道，银烟下了决心，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转身离开。
银烟把父亲埋葬了，也永远，埋葬了我们的爱情。
三十七、
我想和她解释，可我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她是一个倔强的人。
她说，若是看见我，她便去死。
我知道，她说到做到。
我只能在暗处默默守护着银烟，却不敢靠近。
我可以阻止别人伤害她，却无法阻止她自己伤害自己。
三十八、
再后来，我发现，银烟的那条鱼尾不见了，她割下了自己两瓣美丽的尾鳍。
割掉尾鳍的银烟，即使在海里，也不会变成人鱼的形态了。
我知道，她在验证瘦狗的话。
瘦狗曾设下计谋，冒充银烟父亲的身份，骗取她的信任，从而寻找合适的时机，从银烟身上夺走人鱼珠。
在瘦狗死之前，我曾读取了瘦狗的记忆。
瘦狗曾对她说过：
“真正的人鱼族，即使割下尾鳍也不会变成人类，而你割下尾鳍就会恢复人类之身了，因为你本就不是人鱼。
你是被一条人鱼抢了去，那条人鱼为了摆脱被人类憎恨的命运，将自己的人鱼珠给了你，这样他就可以成为人类，而你，则成为人鱼的牺牲品和替代品了。
他本是人鱼，因为被人类憎恶，便想和你交换身份。你不要被他蒙骗了。
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在你的身边。
他的名字，叫星痕。”
“如果，你想验证我的话，只需要割下尾鳍便知真假。
真正的人鱼割下的尾鳍，会重新长出一条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尾鳍，而你的尾鳍割掉，只会变成人类的腿。
真正的人鱼被割下的尾鳍会变成泡沫，而你的尾鳍被割下，只会变成一朵枯萎的花。”
这些话，就像恶毒的诅咒，令我和银烟之间生了嫌隙。
银烟在割掉尾鳍后相信了她的冒牌父亲，即使她不愿意相信。
我让她承受了痛苦，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之后，我常常站在银烟家的院子外，远远地看着她。
我不敢靠近，更不敢让她发现我。
她将那两片干枯的尾鳍收在盒子里，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将那两片尾鳍扔掉。
我猜，是因为那两片尾鳍太像她枯萎破碎的心。
是我没能保护好她，她每看那尾鳍一眼，我的心就更加疼痛一分。
我看着她攥着那两片尾鳍，她的手指深深地刺穿，形成了两瓣空洞。
我忽然意识到，那枯萎空洞的尾鳍就是她此刻的心。
她曾经那么开朗，可现在却像是一个失去心的人。
三十九、
十几天过去了，银烟还是时常看着盒子里的那个愈加枯萎的尾鳍发呆。
她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我知道，她失去了唯一的希望。
盒子的尾鳍没有变成泡沫，尾鳍也没有长出来。
她彻底相信了父亲的话。
她恨我，我知道。她恨不得要将我杀掉。
那天，我看见她呆呆地望着一碗汤药出神。
我远远的望着，我觉得那可能是一种毒药，我已经在手中握好石子，若是她端起药汤，我就将那药碗打碎。
后来，她没有将那药喝下，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四十、
远望银烟，成了我的生活。
她似乎在筹备着某些计划。
但我却不敢靠前。
我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银烟说过，若是我出现，就死在我面前。
我，不敢冒这个险。
她的生命，比我的生命重要。
四十一、
最后，我给银烟捎了一封解释的信，是我托飞鸟送去的信。
银烟想开启信封，我看见她分明是想开启信封的。
若是她开启了那封信，她就会知道真相。
我将希望寄托在那封信上。
但银烟终究是没有开启那封信，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猜，或许，她不再爱我了，也不再信任我。
她不想看见我，甚至连我的消息都不愿意看见。
我看见她拿出一根蜡烛，点燃。
我就站在不远处，却无法靠近。
心里，只有一种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
我看见那封信，在蜡烛前燃尽。
蜡烛燃尽了信，也燃尽了我的心。
“此生不复相见。”
银烟的这句话，像蜡烛的火苗一样，灼烧着我的心。
我的心脏，仿佛被银烟插进了仇恨的匕首，刀尖上还燃着银烟仇恨的火焰。
我捂着心口，来到海边。
我跃进海洋，海水没有给我宽慰，我的心脏像被撕裂一般，碎成无数碎片。
我想起父亲的话：“人鱼若是失去爱，就会化成泡沫。”
四十二、
我知道，我即将会变成泡沫。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某个节点的话，我希望，就到她笑靥如花，对我说着“我喜欢你”的时刻。
可惜，时间是要往前走的。
后来的种种，我已不想多说。
那些记忆太过残忍。
残忍到我根本不想触碰那些记忆。
就像父亲在我小时候说的那样。
她，不再爱我。
若仅是不爱我，倒也好。
可是，她恨我。
她不愿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我只觉得心脏好疼，曾经我剜下一整颗人鱼珠都没有这么疼。
我又想起小时候我和父亲的对话。
“倘若，我爱上人类，而她却不爱我，会怎样？”
“你会死掉。”
“什么是死呢？”
“死就是日落了再也不会升起。”
我站在海岸边，看着那渐隐的夕阳，那鲜红的日头正没入海洋，仿佛永远不会升起一样。
就像我即将陨落再也不会升起的生命。
我随那失去光芒的日头一同跃入海中。
那轮红日终于放弃了挣扎被海水淹没，我也一样。
浪花像刀锋一样割伤我的鳞片，海水拍打着我枯萎的心脏。
我像最后一缕阳光散尽在海洋。
我的一生，就像一场虚幻的泡影。
如果，我不是人鱼就好了。
那样，我便不会伤害到她。
在变成泡沫前，我曾这样恳切地想。
----全文完----
引用说明: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余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