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痕一路沉默,面色平静。有人说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亡,实则不然,对于他来说,死亦何惧?这一生最令他不愿面对的,怕就是此时了。他终是输了,他再也无法守护着她。不是他放手,是她早已弃了他。而他也即将有他的王妃,连守候的资格也很快就要失去。
回想着从相遇到坠崖的点点滴滴,她清脆的笑声曾感染着他,她甜美的笑容曾温暖过他,她柔软的小手曾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一切恍如昨日旧梦,她已被清风牵手带走,而他也已不能再一味沉浸其中。
人的一生像是一棵树,只有一次春天,只有一次开花的机会,他终是错过了她的花期。远望去,山依旧高远雄浑,天空依然晴朗无云,只是昔日神采飞扬的双眸,此刻却是宁静而悲哀。
这一刻,洛痕再次看清了自己的心,尽管极力克制不去想,他依然是抗拒这桩没有爱为基础的婚姻。他坚持亲自过来,无非是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这条路他必须往前走,不能回头。一直真心祈愿将来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念及此,洛痕惨淡一笑,过了今日,纵然他想回头,也为时已晚。
无力的叹息一声,罢了,他们终是走错了时光的隧道,在时空的盲点相遇,各有各的前因后果,各有各的命定姻缘,对前尘彻底绝望,或许是人生新的开始,只是,割舍背后的心痛唯有自己清楚。
“王爷?您看?”脱里唤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口。
洛痕敛神,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抹略显熟悉的身影瞬间闪入巷中。
“似乎是...”脱里有些迟疑,并不敢确定。
“你先过去候着,我随后就到。”洛痕皱头轻聚,略一思索,交代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尾随那身影而去。
暗巷很深,并无可藏身之处,洛痕唯有拉开些许距离,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肃然。
她步子很轻,似乎与他一般不想让人发现。洛痕皱眉,她要做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悄悄行至暗巷深处,见她忽然在一处破旧的院门外停下了脚步,手扶着一边的墙壁,将脸紧贴着门缝向院子里瞧着。洛痕行至她身后,静立了片刻,似乎听到院门内传来隐约的对话声。院门虽然旧了些,但院子却很宽敞,距离有些远,而且显然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听不真切,唯一可辨别出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她似乎也听不真切,整个人差不多都贴到了院门上。撤身之际,忽觉身后多了一道阴影,她急忙转身来看。
见到他的刹那,她惊诧莫名,脸色骤变,目光闪了闪,待回神之际差点低呼出声。洛痕身形一移,抬手捂住她的嘴。
“什么人?”院内之人听力甚好,如此细微的声响,便已惊觉外面有人,沉声喝了一句。
洛痕闻声神情微变,顾不得许多,拉起她的纤臂纵身提气,眨眼间将她带离暗巷。
院门推开,里面走出两个人,的确是一男一女。那男子身形尤显熟悉,漆黑的眼眸难掩冰冷杀气。而他身旁站着一抹娇柔的身影,目光犀利的四下望了望。
“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如若有事我会再联系你。”她冷静吩咐。
“好,你多加小心。”那男子略显担忧的望了望她,低声嘱咐。
“我知道,你走吧。”她声音淡淡,细品之下尤显无情。
男子并未再多言,静默了片刻,目光在她的容颜上稍作停留,转身消失在暗巷深处。她平静的面容之下露出一丝无奈,无声的叹了口气,轻掩上院门。
“公主何时喜欢在背后窥视于人?”洛痕松开手,并未见有人从暗巷中追来,二人缓步行在集市上,他方才沉声问道。
身着藕荷色羽纱裙的齐齐格闻言面色微红,将手缩进袖中,挑了挑秀眉回道:“堂堂圣贤朝政亲王爷还不是和小女子一样?”
洛痕将手背在身后,神情淡淡,并不想与她逞口舌之争,问道:“公主为何会来这里?”
“我也不想来,只是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提到刚刚暗巷之事,齐齐格也瞬间变了脸色,微有些茫然。
“哦?”洛痕不解。
“如果我没看错,那院中的女人就是害你们坠崖之人。”偏头看了洛痕一眼,见他神色微变。
“公主为何会如此断言?”对于齐齐格无意中得知有人欲阻止清风与璎珞成亲之事,洛痕全然不知。
“这话一时说不清楚,等我再查查,今日距离有些远,我完全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如果再近一些,那声音我一定分辨得出。”齐齐格收回目光,思索着回道。
洛痕蹙了蹙眉,片刻后又道:“公主日后不要再去那条巷子。”
“可那是唯一的线索,说不定顺着那院子的主人可以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此事非同小可,本王自会去查,公主不必插手。”洛痕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不希望她一介弱女子孤身涉险。
“不插手可不行,只有我认得那声音。”齐齐格立马拒绝。
“那么公主可愿协助本王?”既然她一定要介入,洛痕也只好带上她,一方面可以保护她,以免她一意孤行,另一方面她或许可以帮上忙。
“好吧,我一个人的确不好办,齐烈又不许我插手,不肯派人给我。”齐齐格爽快应下,她正愁没人帮忙呢,王爷就送上门了。
这件事不急在此时,需从长计议,洛痕暂且将它放一放,想到今日出门要办之事,便又问道:“公主今日似乎该在行馆才对?”
齐齐格的思绪明显还没有回复过来,怔了一下,偏头看了他一眼,讶然问道:“你不会真的来下聘吧?”
洛痕神情自然,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平静回道:“圣贤与南郡联姻,此等大事岂可玩笑?”
齐齐格秀眉拧紧,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解着问道:“你为何不拒绝?”
当齐烈告知,他们的父王向圣贤朝提出联姻,欲将她嫁与洛痕之时,她不以为意的笑笑,似乎很有把握他会断然拒绝,可结果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当赐婚的圣旨送到行馆,她呆愣了半晌。而今日也是皇帝挑选的下聘吉日,她本以为他会派王府里的人过来,万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
齐烈尚未将政亲王坠崖的消息递回南郡,他的父王已派使臣与圣贤朝皇帝商议联姻之事,可见他兄妹二人进宫赴宴之事已传回南郡,而他又当着圣贤众位大臣的面欲将齐齐格嫁予洛痕,此事当夜未有定论,但却容不得圣贤拒绝,否则南郡的颜面何在?洛痕既已平安脱险,圣贤与南郡联姻一事便尘埃落定。
“为何拒绝?政亲王妃的位置的确空置太久了。”洛痕移过目光,嘴角逸出一丝苦笑,他娶的仅仅只是王妃,而不是妻。
“我不明白,姚佳期更适合这个位置,为何偏偏是我?”齐齐格行在他身侧,平静问道。
没有预想的尴尬,洛痕在心里微松了口气。尽管对她爽朗的性格略有所了解,却依然担心二人见面时有些微妙。然而此时的他们,不像是即将大婚,成为夫妻的男女,倒像是朋友一般,谈论着全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
“没有适合不适合,皇上亲赐,南郡王亲许,洛痕依旨而行。”洛痕没有看她,沉声回道。以齐齐格的聪明,他对璎珞的心思又如何瞒得过?既然瞒不过,又注定要与她相伴一生,坦然相对似乎更好。
“那我就不懂了。”齐齐格闻言灿然一笑。
“嗯?”洛痕回身,面带疑惑。
“王爷不是有皇上亲赐特旨在手?这政王妃人选不是仅凭王爷一句话?”齐齐格想也没想,脱口回道,他的态度变化太大,她有些不明所以。
洛痕轻挑浓眉,唇角微扬,却未应声。齐齐格见他不答,也未勉强,耸了耸肩也没有再追问,二人沉默着向行馆而去,各怀心思。
“王爷?”齐烈见洛痕与齐齐格一起回来,有些惊讶,迎上前微一拱手。
“太子殿下。”洛痕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王爷请。”齐烈微一侧身,伸手示意洛痕先行。
微一点头,洛痕稳步踱进厅内。齐烈兄妹二人也随后跟了进来,待侍候的仆人奉上茶水,齐烈方才悠悠道:“我父得知王爷今日亲自过来,甚感欣慰,命齐烈亲自将南郡驸马的玉佩赠予王爷。”齐烈取出一个金色的锦盒,双手递向他。
洛痕站起身接了过来,并未打开,淡笑着回道:“有劳太子殿下,待大婚之日洛痕必将佩此玉饰亲迎公主入府。”
对于洛痕表现出来的诚意,齐烈琥珀色的眼眸闪过一抹疑惑。任谁都看得出他对东方璎珞的不同,甚至不惜舍身相护。本来他欲阻止赐婚之事,修书一封回南郡说明原委,却不料洛痕竟先他一步接下旨意。他们坠崖那半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愿意成亲?齐烈甚是不解。
外人不得而知,齐烈如何不知,莫清风终是救出了他们,而她在昏睡了整整十天十夜后醒了过来,如今身子还未大好,现正在将军府静养。而洛痕仅在她昏迷之时去探望过一次,她醒来后从未出现在她面前,这令齐烈十分好奇,就连他都忍不住想去看看她如何了,他却能完全置身事外准备着婚事?
“齐齐格生性莽撞,日后还望王爷多多担待。”对于从小宠爱的妹妹,齐烈极为不舍,赐婚一事看来已成定局,不容任何人反悔,那么他希望齐齐格能幸福。
“太子殿下客气了,这日后本王还要称呼一声大哥,这担待二字从何说起。”洛痕放下锦盒,望了一眼静坐了一边的齐齐格,沉声回道。
“你们有完没完啊?说正题,我不会真的要嫁吧?你不会真的要娶我吧?”齐齐格有些沉不住气了,虽说她并不讨厌洛痕,毕竟像他这般儒雅之人世间少有,而他二人的身份也甚是相配,可她亲眼所见,他对别人情根深种,难不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与他同床异梦一辈子?
“齐齐格?”齐烈沉声低唤,企图阻止她的直言,即便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却也不可当面说破。
“干嘛?关乎我一辈子的大事问一句都不成吗?”齐齐格瞪了他一眼,完全不理会齐烈的怒意。本来寄希望于洛痕,现在他亲手毁了她唯一的指望,再不说话就真的没机会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家哥哥是否生气?
“赐婚圣旨已下,本王今日亲自送来聘礼,公主以为是假?”洛痕面色无异,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温润儒雅是他的本性,但能为皇帝分忧,手握国家重权的政亲王爷,又怎么会是随意便被人看穿心思的简单之人!
“我以为不会成真,你倾心之人既然不是我,这又算什么?”洛痕的平静勾起了齐齐格些许的怒意。她快乐的“单身”生活就这样终止在他手里了?虽然是身份高贵的王爷,却更是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至少现在不爱。虽说这政亲王妃之名并未委屈了她,而以他的性格看来,即便不爱她,却也可以与她相敬如宾的生活一辈子,可这未免太悲哀了。赫连家的莫清风抢了他哥哥心爱的女子,而她又要嫁给眼前的赫连洛痕,南郡的太子公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栽在了赫连家男人的手里?简直欺人太甚,齐齐格心有不甘。
“不得胡说。”齐烈厉声喝她,却换来她一记白眼。
“我才没有胡说,我说的是事实。”如果逃脱不了这王妃的身份,齐齐格不愿此时便示弱于洛痕。
“待本王命人推算好吉日,再亲自修书一封至南郡告知。”洛痕意外于齐齐格的咄咄逼人,却也并未对她的直言有所责怪,不再多言,缓缓起身告辞。
“齐烈静候佳音。”齐烈牵了牵嘴角,沉声应下。
“不用写信了,反正我也不走,到时候通知我一声就行,只是别太早,我还没准备好。”齐齐格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十分无奈的插了一句,随后端起手边的茶猛灌了一口。
真苦,难喝死了,她皱了皱秀眉,心里暗自开始盘算起来。
齐烈可以静观其变,她却没有那份耐心。东方璎珞?她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一个和惜若有着同一张面孔的女子成为别人的妻子,那本该是她的嫂子。而她更不能嫁给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男人为妃,还是一个爱着惜若的男人。她的幸福她要自己争取,难道公主生来就是为了与别国联姻的吗?如果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那她也要让他爱上她,否则她不惜违抗齐烈的意愿,费尽心机半路又折返回京城,就毫无意义了。
在她出嫁前,尚有几件事要做。第一便是想方设法令“惜若”恢复“记忆”帮齐烈夺回她;第二,查清楚到底是谁要谋害“惜若”,甚至连在凤栖崖寻人的齐烈也不放过。
害人之心是不可有,但犯到她头上的人她也决不放过。至于还要不要再顺道办成第三件事,齐齐格还没有拿定主意,走着瞧吧,反正她吃定了洛痕也不会将婚期定的太早,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对,此事需要三思而后行。思及此,未等洛痕出门,齐齐格已“腾”的站起,风风火火的向行馆外而去,将先前与洛痕的约定抛在了脑后。
洛痕与齐烈眉头轻聚,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