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红豆照莫璃的吩咐,将那件芦花白底领口用银线绣白玉兰的缎面立领出风毛袄儿拿出来,一边给莫璃换上,一边踌躇着道,“姑娘,你昨晚咳了好多次呢,下半夜就有些烧了,要不……要不今儿就别去了吧,有贾掌柜过去不也一样。姑娘这会子脸上都有些红了呢,今儿出去再吃冷风可怎么好,而且昨儿半夜就下起雪粒了,这会还不见停呢,老太太和太太若知道了,我……”
“这一出门就上车了,还带着暖手炉,刚刚又喝了清热汤,不碍事,你去准备吧。”莫璃打断红豆的话,且说着就拿起那支东珠簪子自己戴在发上,然后放下手,看着镜中依旧是花样年华的自己,眼神却穿过刻在心底的那十年光阴。
如果说薛琳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将嫉恨深埋在心底的人,那周玲玲就是在认定自己的归属后,毫不客气地将所有负面情绪都向对方表露出来的人。那个女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一点都不比薛琳少,特别是她如今坐上了正室之位,且她娘家又是正盛之时,而韩四道的势头还未起,这一切跟当年都有着天壤之别。
莫璃从镜中收回目光,慢慢站起身,披上淡蓝底白花卉纹的缎面斗篷,缓缓系上带子。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周玲玲都跟了韩四道,是命运也好,是碰巧也罢,都足以说明那个女人对韩四道的用心良苦。莫璃系好带子后,又抬起眼往镜中看了一眼。越是对男人用心良苦,越是对男人抱着期待之心,到忽然知道很多事情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后,那反弹就会越厉害。特别是周玲玲才刚从闺中出来,还不了解商场上的某些规则,亦没有往远看的目光。更重要的是,新兴作坊如今还不是韩四道的东西,甚至还没真正归韩四道管,所以这笔买卖能不能成,在很多人眼里,对韩四道的影响并不大。
“姑娘真的没关系么?”才出二门,就又一阵风猛地刮过来,莫璃忍不住低头咳了一声,红豆忙道,“这些天就不见姑娘有一日能好好歇歇,偏这天还下起雪来了,要不姑娘还是回屋去吧,姑娘要真有个万一,我,我怎么办!?”
“我不过是咳了一声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莫璃皱眉忍住头越来越胀的沉重感,抬起脸说话时,面上已恢复自然,眉头亦已舒展。
红豆看着莫璃微红的脸,就顿了顿脚:“姑娘哪是只咳一声,身上还烧着呢,我,我这还是跟太太说一声去才……”
“你站住!”莫璃忽的就低喝一声,刚刚还温和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
红豆还不曾被莫璃这般呵斥过,顿时愣在那。莫璃叹了口气,垂下眼,放缓声音道:“今日之事对我很重要,这些天我也不避着你,你心里该清楚才是。三年虽不短,但也不长,云裳阁想要过好这三年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三年之后还有更多的三年。”
“可,可姑娘起码要先顾着自个的身体才行啊。”
“傻丫头,我有分寸,过了今日,我定会好好歇上几天。”莫璃说着面上又露出几分笑,“走吧,别让太太平白替我担心。”
只是两人才下二门的台阶,就见阿圣从那走过来张口问:“你不舒服?”
“车备好了?贾掌柜往谢公子那边去了吗?”莫璃没应他的话,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发烧了?”阿圣也没应她的话,一边跟在她旁边一边追着问,且说着又看了红豆一眼,红豆先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就垂下眼。
“阿圣。”莫璃站住,转头看向他,“我没事。”
天上飘下的雪粒,落在她斗篷帽檐那一圈灰色毛毛上,风一吹,盐花般的雪粒又顺着抖动的风毛落了下来。有的雪粒也飘到他的皮袄上,然后从他的手背上落下去,带出微微的冰凉。宽大的帽檐下,那张容颜明显比往日多了几分病态的嫣红,特别是在这雪色的映衬下,看着更是明显。
“走吧,别误了好时机。”莫璃收回目光,转身往马车那走去。
阿圣皱了皱眉,终还是依了她,没多说一句就跳上车。只是当马车赶到半路时,却忽然停了下来,随后阿圣丢下一句“稍等”就跳下马车往路边的店铺走去。
“喂——”红豆一惊,忙撩开车窗帘,“他这是要做什么!?”
莫璃也是一怔,正要往外看,但这会阿圣已经往回走了。红豆还不及出声,那车帘就被掀开,跟着一个油纸包递了进来:“路上含几粒这个,小心别着凉了。”
红豆接过那油纸包后,阿圣就重新跳上马车。
“姑娘,这个是枇杷糖呢。”红豆打开油纸包后,就将那包有清热解毒功效的粗制药糖递到莫璃跟前,“亏他能想起这个,姑娘快含一个吧,好歹能压压嗓子。”
莫璃诧异之后便是一笑,然后拈起一粒带着药味的糖放到嘴里,苦中带甜,温润的口感,没什么神效,不过还是稍稍缓了嗓子的不适感。
就在莫璃先去谢府跟谢歌弦回合的同时,韩四道和周玲玲的马车已在周府门口停下了。
因时候还早,石大山等几位海商还未过来,夫妇俩进了周府后,周玲玲自是被自家姐妹给接到后院叙话去,韩四道则留在前厅跟各个同行寒暄。
今日周府设宴,周泯自是不甘寂寞的,早早就请了好几位长春院的姑娘前来助兴。只是因今日还请了几位官老爷,所以这些姑娘到底不便一直留在前厅,于是趁着时候还早,就被后院那些女人都叫到后面为她们弹唱去了。
周玲玲走到后院花厅时,正好姑娘们一曲尽,加上她过来了,故大家便先歇个空挡招呼她过来坐。周守备并非世家出身,而他后院里的女人,除了他结发妻子外,要么是乡绅出身,要么是商户出身,故这里的气氛自是没有那等世家大族的庄重,因此几杯茶酒下肚后,相互间的言语就都随意起来。
一群女人,出阁的未出阁的都凑到一块,又各怀攀比之心,于是那话题无非就在吃穿上打转。
只是当她们聊到半路时,周府的一位姑娘忽然指着一碟点心道:“这糖酥饼跟以前吃的不大一样呢,这是哪来的?”
“是那几位姐儿一块送来的,难得她们还有这份心。”另一位媳妇子笑着道了一句,且说着就往坐在旁边那几位着装入时的姐儿身上扫了扫。
李跃儿即站出来欠了欠身:“是我孝敬各位奶奶和姑娘的,这是苏香斋那出的玫瑰糖酥饼,我昨儿买了后觉得味道极好,于是今儿一早又让人去定了两盒送过来,也算是我们几位的一片心。”其实这些点心就她一个人掏银子,不过做的人情却平均摊给大家,故坐在李跃儿这话出来后,她身边那几位姐儿面上不由都露出亲热的笑。
“玫瑰酥糖饼?”周玲玲正跟自家姐妹炫耀自己那盆红妆素裹呢,忽一听这点心的名,即顿了一顿,然后就伸手拿起一块糖饼轻轻掰开。
李跃儿往周玲玲那看了一眼,然后似的想起什么般,忙道:“对了,不知奶奶和姑娘们可有谁是吃不得玫瑰花的,这酥糖饼里有蜜饯玫瑰花。”
“啧啧,谁还吃不得这东西,要说吃不起还差不多!”周府的一位媳妇子即笑了起来。
李跃儿却是叹一声:“不瞒奶奶,因为我昨儿就是送了一碟这等玫瑰糖酥饼做人情,不想却差点出了大事。”
“喔?”这话果真成功引起好些个女人的注意。
李跃儿极善解人意地接着道:“我给送饼的那位奶奶,她因不知自己的客人吃不得蜜饯玫瑰花,结果令她的贵客当时当场脸色煞白,且还吐了个天昏地暗。”
一位穿戴齐整的丫鬟忽然插嘴:“还有这等事,怕是跟这饼无关吧?”
令一位媳妇子也跟着问:“你亲眼见到了?”
李跃儿摇头:“我也是后来听说的,因那位奶奶说那客人自己说他吃不得蜜饯玫瑰花,所以也令我吓一跳,就是不知真假。”
周玲玲看着手里的糖饼,然后笑着道一句:“什么奶奶客人的,你这姐儿的话倒让我听得糊涂了。”
李跃儿笑着解释:“那原是位当家奶奶,不过是因她丈夫过世后,所以自己当了夹缬店的掌柜,平日里的买卖还不错,总有不少熟客关照她。”
周玲玲接着问:“哦,是在哪的夹缬店?一个守寡的女人自己当掌柜还真不容易呢。”
“就是西街口那的林记夹缬店,开了十多年了,说来那林大奶奶如今也不过二十**,人又生得极好,这样开门做买卖确实不大容易。”
“原来是那,我好像听说过。”周玲玲一笑,又问,“这等玫瑰糖酥饼看着味道不错,下午也有卖的吗?”
“一整天都有卖的,我昨儿就是下午往夹缬店那送去一碟,当时还热乎乎着呢。”
周玲玲手里的糖酥饼忽的被捏扁了,里头的糖心一下子溢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