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道理解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满眼关切地道了一句:“其实当初莫姑娘放出招婿之言后,莫掌柜留下的那片桑园,莫氏宗族自是不能强收回去。往后姑娘如莫掌柜当年一般,继续收租,莫大老爷那边也道不出什么,如此姑娘不也得轻松一些。”
莫璃看了韩四道一眼,只见对方面上尽是诚恳之色,丝毫没有要打探的意思。她便轻轻一叹,面上更是黯然:“当时实在是事出突然,且我爹才入土没几天,大堂伯等人就上门说要收回桑园,为人子女者,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只是如今慢慢一想,的确是我太好强了,倒将自己逼入两难的境地”
莫璃说这些话时,韩四道那看似关切的目光背后,一直就小心藏着几分审视。故当他听完莫璃这几句话后,略思忖了一会,才试探地开口:“如此说来,莫姑娘其实并非真有要收回桑园亲自打理的打算?”
果真,他一步一步问到正题上了,莫璃即垂下眼,露出几分无奈:“韩管事又不是不清楚,我连接手父亲留下的云裳阁,都不得不另外请位掌柜帮忙打理。桑园那边,说实在的,我之前一直是在闺中,如今虽是出来了,但却连桑叶长什么样都道不出个一二来,拿什么本事去打理。当初说来也不过是为着挣一口气,至少能让我爹在九泉之下得以含目。”
韩四道又沉默了一会,并趁着莫璃垂眸的片刻,仔细打量了莫璃几眼,然后才开口提了个建议:“既是这般为难,那莫姑娘何不寻个机会,跟宗族里好好说说,将这赌约之事取消了?”
莫璃抬起眼,摇了摇头:“此事哪能这般儿戏,若这样的话,别人岂不是更当我是软弱可欺的。”
韩四道心头一动,即看着莫璃追问:“难道莫姑娘心里早有了对应的法子?”
“如果三年后我真能拿出五万两银钱,到时就再给桑园找个有经验的管事帮忙打理。”莫璃迟疑了一会就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然后不经意般地抛出一个诱饵,“不过此事我估计是将大堂伯得罪到底了,所以这寻人打理桑园之事,我想麻烦韩管事以后帮我多多留意。”
他若只是单纯垂涎那片桑园的利润,便会继续劝她跟莫大老爷解了此次的赌约,或者建议她将此约让给莫三老爷,由莫三老爷代她出面解决此约之事,从而让他顺势插手进来。但他若是暗藏别意,或是怀疑什么的话,那他必会接受她的请托,从而避开莫三老爷。这便是他以前曾说的,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才动。
他既要暗中试探,那她便借机试探回去。
果真,韩四道一听莫璃这话,先是假意沉吟了一会,然后就顺势点头道:“姑娘即有此志,那韩某自是没有不帮之理。”
莫璃暗握了握手心,面上却是感激道:“我店里的买卖才得韩管事如此关照,却又跟着得寸进尺麻烦韩管事这些鸡毛蒜皮之事,真是过意不去。”
韩四道忙张口:“莫姑娘太客气了,当日我也曾得莫掌柜多方关照,而且这些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莫姑娘实不必放在心上。”
莫璃微微一笑,然后就站起身:“那现在就请韩管事去看一看料子,待一会贾掌柜回来后,我交待他一声,然后就直接给您送过去。”她说着就往里叫了阿圣一声,待阿圣应声出来后,她便问一句:“如今库房那有谁在?”
得知顾敬在,但库房里有些料子还需重新规整,所以如今那里正忙着。
“既然如此就算了,我是信得过莫姑娘的,今日傍晚前将匹料送到同兴街的绸缎庄那便行。”韩四道说着便让莫璃写张买卖文书,然后直接掏出定金。
……
亲自将韩四道送出去店铺后,莫璃又去库房那看了一会,然后才重新回到前厅坐下。
阿圣跟着进来,迟疑了一会,才道一句:“那位韩管事,面上看着诚恳,但却不像是个磊落之人,姑娘该多留些心。”
莫璃看了阿圣一眼:“你怎么知道?”
阿圣垂下眼想了想,便道:“他是个聪明的人,眼里藏着欲望和阴狠,却独独少了傲骨。”
莫璃一怔:“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才见过韩四道几面,怎么就一下子看出那个男人的本质来?
“就那么看出来了。”阿圣一脸理所当然地道。他尊重每个对手,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人,感受到威胁时,会仔细观察对方以达到知己知彼,为以后一击而中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早已成为他的一种本能。他不会为了嗟来之食而不顾尊严的向别人摇头晃尾,他觉得一个男人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而韩四道在他眼里,便是一个只有虚假的傲气,却偏偏就是没有傲骨的男人。
这种人,在他的认知里,最为危险,亦是他最为反感的人种之一。
莫璃愣了一会,却瞧着阿圣还是那么看着她,眼神清澈,表情坦荡。
“你——”莫璃张了张口,随后又摇了摇头,略一笑,“你放心,我心里明白。”
“桑园管事的人选,为何要让他帮忙留意?”阿圣说着就上前一步,看着莫璃接着道,“难不成姑娘是在试探他什么?”
莫璃又是一怔,抬眼看了阿圣好一会,才慢慢开口:“你这么觉得的?”
“嗯,你将桑园看得那么重,定不会在这等事上轻易拜托别人。”阿圣想了想,就将那句“你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傲”的话给吞了回去。
“是么,我表现得那么明显么?”莫璃皱了皱眉,“如此说来,那韩管事是不是也会这么觉得?”
“他跟你又没怎么接触过,多半不会这么了解。”他这段时间跟她走得很近,又习惯性地随时注意她,且少有人能似他这般专注,因此他对她的了解自然就多一些。
莫璃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随后便是一叹,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既然想要探寻答案,想要引蛇出洞,就必须得冒险。片刻后,莫璃便交待道:“今天陆长生将我祖父的笔记送还之事,你别跟任何人透露。”
阿圣点头,莫璃暂时没什么事了,便让他先忙去,她则重新回东厢,拿出那半本残册,先自己翻看了一会,然后便起身往莫老太太那过去。
然而跟莫老太太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后,莫璃才发现,莫老太太除了知道莫四奇以前身边确实是有一位名叫叶茂的管事外,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其实当年莫四奇已经培育出天蚕来了;不知道莫四奇当年还留下了一本关于培育天蚕的笔记;更不知道莫四奇当年的死,很可能是有人蓄意谋杀,包括莫六斤的意外身亡。
莫璃亦不知道,她祖父当年为何要将此事瞒得这么紧,或许是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也或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总之她如今已无从得知了。只是那半本残册就在她怀里,可当她看着莫老太太那满头花白的头发,想起自父亲过世后,奶奶就明显比以前衰老了许多,故她犹豫了数次,终还是将手慢慢放下,陪老人拉起琐碎的家常来。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而她如今又无法确定什么,何必再给老人心里扎上一刀,平添恐慌。
……
三天后,贾黑终于打听到一些比较靠谱的消息,原来下月初十,要在周府办冬宴的海商总共有三位,但其中却是以一位名叫石大山的海商为首,此人来自定州,从父辈开始就走海商这条道,也是主要做丝绸这一行,这些年赚了数不清的银子,最为财大气粗。且这一次的冬宴,他主要目的也是想看看永州这边有没有什么特色的匹料,他打算大肆收购,同时也想跟这边的官府打好关系。因此下个月的冬宴,那石大山才选在周府里设宴,然后借着周大人的名头,另外请了一些官老爷。
“东家的,这可是一块足足的大肥肉啊,如今但凡是收到下月请柬的商人都卯足劲地准备呢,这要是能跟石大山搭上线,那以后还愁什么销路。他那货可是一船一船地往外运,银子是一箱一箱地往回搬。”
“咱如今是小本买卖,入不了他的眼。”莫璃面上倒没那么激动,只淡淡道了一句。
贾黑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也不是所有永州的作坊都收到冬宴请柬的,眼下还有半个月时间,只要我这段时间多走动走动,瞧好了几家作坊,将他们上好的料子定下几匹,到那日拿过去一现,没准这就捞到一笔了!”
“你忘了我跟莫氏宗族之间的事了?”莫璃看了贾黑一眼,“如今这一行里,谁不知道你是我云裳阁的掌柜,永州那几个叫得上名的织作坊,跟莫家可都是有通气的,不然我爹之前何至于被逼到不得不南下进货。”
贾黑一怔,他倒是一时将这事给忘了,这就是为何莫璃当日会许他那么高的工钱和分红,云裳阁的掌柜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你这几日就只打听到这些事吗?没有顺便打听一下那几位海商的喜好?”
“嘿,那怎么会忘。”贾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就接着道,“说来那石大山的喜好也算有几分风雅,听说这满身铜臭的商人,最是爱花,特别是山茶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