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见过王山玩这种游戏,但是从他的面色来看,胡老板这歌有点锤中了。
歌词不能说不好,太应景又太贴切了。而且针锋相对,有不只一二三层意思呢。
第一层意思连冉小瓜都能听出来,自然就不需要复述了。
第二层意思,落在“我已试过受骗”上面。
今天那人家做筏子这事情,还没有一个解释。按情理,作为王昊的叔叔,你总归要拿出个交代。
至于第三层意思,就有些晦涩了。
“今宵想要别离便去八,不应挑剔我说话又像是讽刺;
说爱说恨明明无须在暗示,装饰的废话不用说。”
如果不是知道王山欠了一大笔钱,她是绝无可能在寥寥几句怨妇歌的“你有种就走,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来”的狠话里面,听出这层意思的。
同一句话,妈妈说,老婆说,情人说和债主说,可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谁有钱谁声音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金主爸爸什么都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某港文化在21世纪的衰败之路这个反面的例子。
在回归之后被放开禁止之后获得空前名望,然后因为某些惹人厌烦的姿态逐渐被边缘化。在边缘化到了一定程度,又被尝试着容纳进体系内,担当一个适当的角色。
然后08年惊天一瓜,全数出局。反反复复走的是一个明显的M字。
这个过程和上个世纪在空前崇拜之后又被彻底否定一样。不过是在天使和妖魔之间又摆动了两个来回。很明显,这两种面貌都不是TOPOP的真实状态。
好吧,这都是马脸的师兄给她写的。为了答辩,她背诵过那么多次,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小到TOPOP的没落,大到某港文化的式微,从根本上来说,不就是失去了一个有力经济体的支撑吗?
经济总量持续下跌,相对力量的彻底翻转,又不肯认清现实,转变立场,不就是这么个下场吗
王山要是敢出这个门,会不会跟某港落得一样,那可是说不清了。
这样一想后面第四第五层意思,那就不是她现在的位置应该和能够去想的了。
呼出一口气,镇定住心神,周玉霞将注意力转移会到歌曲上面。
听过原唱的她马上能比较出来,胡老板的发音的确是粤海原汁原味的本土发音,而不是玩王山西班牙人讲英语样式读音表粤语。
这倒是个线索,她直接问询:“这口音挺正的?你老板是粤海哪的人。”
“妖都市青云区。”冉真显然没把这个当成什么秘密,“你又能听得出口音正不正?”
“当然听得出。”
周玉霞说这话一点都不亏心。
即便是音乐教育专业的学生,也只有她这样专业研究过的才会知道,粤语和普通话无论是结构还是发音,差别已经大得几乎是两种语言了。
单论发音,古汉语分成平上去入,五声四调的普通话已经没有了入声;而九声六调的粤语没有儿化音的轻声,却还保留了阴入、中入和阳入三个短促音。
这三个音不是母语或者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根本发不出来。
跟王山把这三个音当成吞音来发的做法相比,胡老板的短促音显然是训练有素,甚至是作为母语日常使用的。
要是按这个标准要求,那18分扣得倒不是很冤。
至于说到唱功。她忽然间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和潘美晨的国语版本和甄尼的粤语版本比较,现在的胡老板用的这种唱法甚至音色,完全不是一条路子。
《我曾用心的来爱着你》是TOPOP里面一首非常典型的样品,典型到了周玉霞在收集资料的时候都反复看到了它。
它是典型的芭乐,但又是都市情歌的先行者,原唱者是李春雨的祖师爷,翻唱者更加是那一代某港女性VOCAL的巅峰。
进入到90年代,由于唱片载体的变化,LP向CD的过度导致音乐的受众下沉。市场的变化让唱片工业,更倾力于讨好20世代的年轻女性——这导致了通过女性视觉叙述女性自觉的都市情歌的诞生。
潘美晨作为她们中的表表者,在1988年发行了第一张专辑,这张专辑的主打歌就是《我曾用心的来爱着你》。
在这张专辑的宣发里面,潘美晨的造型和嗓音被定位成一个针对年轻女性的中性形象,这种形象在二十年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标准的描述——铁T。
潘美晨之后的唱片延续了这种风格,以至于变成了一种新风格的的典型代表;
虽然“不男不女”的评价很多,但是国内总体的风评不错,官方的意见也非常正面,春节晚会甚至在91年邀请了她。
这着实的开辟了一块市场。以至于一直延续到十几年之后的李春雨,甚至二十几年后《土作》里面,都有一个杨青云。
和潘美晨不同,粤语翻唱者甄尼却是来自湾湾,大成于某港的顶级歌姬。
巅峰时候和邓莉筠,徐晓凤,凤飞花相提并论的一代天后。
审美倾向和重视铁粉都是能买的起LP的中年男人,这就造成了两首歌在演绎上有着风格上的截然不同。
和潘美晨清冷凛冽的中性中音和甄尼婉转悠悠的女性中音相比。现在胡籌儿的唱法,既不讨好年轻女性,也不讨好中年男性。
在审美倾向上,更像某位因为中低音音质而一直被铭记的某港天后。
但是论起音色,又跟她不完全一样。
歌曲处理更加洋气,更急现代,硬是将一首30年前的旧歌唱出了现代的味道。
周玉霞正在疑惑,歌声已经进入副歌。
“难寻回相爱相爱相爱抱拥时,缠绵是伤痛伤痛伤痛千万次。
今天路上,共行没有意义,给我困恼的每天只想终止。”
旁边人冉真却是一拍大腿,然后恍然大悟地叫嚷起来:“你听到没,她换了压缩点!”
“知道了,住口!”大腿连续挨了几巴掌的周玉霞痛得龇牙咧嘴,她反过去用力捏冉真的肚子,才制止了她的发疯。
这次冉小瓜没有任何干扰,倒是比自己更早听出了违和的地方。蹭从主歌深位置的后喉腔换成了副歌关闭紧密的咽腔共鸣。在这首歌里面更换了压缩点。
再加上上一首歌大鸣大放的口腔共鸣。她已经展现了三个压缩点和三种共鸣方法。
这才是这首歌的第四层意思,也是胡老板通过歌声透露的反击——要是视唱听耳弱一点,就直接被卡死了。
也怪不得冉真欢欣雀跃。因为这正是高丽声乐体系的看家本事——切换压缩点。
所谓的压缩点。其实是指声波在人体内的的共鸣位置。
所有歌手日夜苦练,都是力图将共鸣区域变得越小越好。
这个现象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物理原理——波的叠加。
声音是波,声波在人体里面有反复震荡,如果杂乱无章,自然会因为波谷和波峰相互抵消,造成声音的衰减。
反过来,如果波和波正好是波峰和波峰叠加,那声量,声压和声强自然而然就会得到加强。
想要做成波峰和波峰叠加,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共鸣位置缩得尽可能的小。小得一定程度,就会出现音芯。
华夏的声乐教法,是不推崇学生更换压缩点的——能将声音压缩到一个位置都已经算是过关,不在这个点上深耕细作,将音芯变成硬芯,将硬芯变成金属芯,你还想要飞不成?
当然,到了唐晶的百变自如或者姚如意的全项精通,那是她们艺高大胆。
但是高丽的声乐教法,有好几个流派都是指示学生根据自身条件在不同声区变化压缩点。
这种人脑子打出狗脑子的差别怎么办?
那当然是唱上见啊!
理论上吹的天花乱坠,你行你上啊。
偏偏有个人跳出来说,我上就我上啊!
这个高丽人叫郑纯元。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郑纯元在《歌手》上亮相,给了华夏流行乐坛那么大的冲击——原来真有人能在一首歌里面轻松切换压缩点的。
人家上都上了,你除了躺着还能怎么办?
冉真现在自然可以这么得意。
虽然不确定她的老板有郑纯元那样的功力,但是以后斗嘴,你行你上这话她周玉霞是真的没法再说了。
另一方面,这还真是一个希望,让冉真折腾到现在也没法将自己音区里面的音全部压缩,因此依旧是半白不白的大白嗓。如果有了一个擅长调整压缩点的老师,或者还真有机会再进一步。
她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问道:“你的老板到底几岁?”
“97年12月的,刚过20。”
听到这话,周玉霞连嫉妒的心都起不了。
在唱歌这条路上,她被打击的次数不少,比你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打算转行。
但是真的看到一个比你有天赋又比你努力的人,她依旧是被打击得摇摇欲坠。
20出头,已经掌握了两国声乐训练的最高秘籍。这样的人,大概唐晶在青歌赛时候是什么状态,她就是什么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