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娜仁的来访, 太皇太后早有预料,只老神在在地倚着迎拈着珠子,眼皮微阖, 面色沉沉的,看不出什来。
“来了。”听见娜仁轻且稳的脚步声,太皇太后睁眼看了看她,随口道:“坐。”
娜仁便在太皇太后西下首坐了, 福寿亲自斟了茶来,娜仁含笑对她微微点, 捧着茶碗在上暖着, 沉吟着也没出声。
还是太皇太后先开口打破了寂静,“是为了琴德木尼那个丫来的?”
“是。”娜仁道:“收了人家阿布的礼, 不好意思不办。”
“们出的烂。”太皇太后轻嗤声,眉目间带着几分嘲讽不屑,娜仁自然知道这些情绪是冲着谁去的,低着,默默未语。
“……她阿布疼她,也是她的福气。”太皇太后定了定神,似是唏嘘感慨了句, 问:“你看那丫如何?”
娜仁笑,“我看自然是极好的,难得和皎皎处得也好。您知道皎皎那性子, 看着和软,待谁都好,其实最是挑剔自矜,让她见如故的人可不多。”
太皇太后便和缓了眉眼,“那就是个软和孩子。”
她早胸有成竹, 此时故意慢吞吞地品茶,等着娜仁求她。
朝夕相对这多,对她想什,娜仁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这会眯眯眼睛笑,凑过去挽着太皇太后的胳膊,甜腻腻地喊:“老祖宗~”
尾音的波浪直叫人鸡皮疙瘩都浮起来,太皇太后也不例外,下意识颤栗下,好笑地瞪了娜仁眼,用指点点娜仁的额,笑骂道:“鬼丫!”
娜仁得逞,得意地笑,道:“还不是您故意抻着我。琴德木尼的婚,您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这丫的婚,在宗室里慢慢地挑,看她阿布的心。倒是不叫她入宫,得寻个拿得出的理由。这就不需咱们费心了,只肖安安静静等着人家把□□搭上来。”太皇太后白了她眼,没再吊着她的性子,直接道。
娜仁瞬间会意,“佟贵妃?”
太皇太后这才笑,“不错,还有些灵性,不算个榆木脑袋。”
娜仁托着腮,仔细想了会,“佟贵妃会从哪里入呢?若是直接叫人觐见……未免有些不聪明,只怕惹得皇上忌惮,还得用婉转些的段。若是直接去捉和塔的错处或是给琴德木尼安排个错漏,那就得罪了科尔沁,也行不通。那究竟是什法子呢?”
太皇太后故作高深地笑着,“且等着吧,你呀,还是嫩。想要让人嫁不得人,可不仅仅是从姑娘家或姑娘本身上下。法子多了,单看她用哪个。佟贵妃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用太狠厉的段,免得与科尔沁结了仇怨,咱们也可以放心。且看着吧,这若是叫她办成了,无论怎,在皇帝那她也留个好。皇帝本心里也不会乐意留下琴德木尼,却不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皇帝啊,对那些王勋旧爵还是不大有底气,何况与吴三桂对阵的前线上还用得到蒙古铁骑。”
娜仁忍不住道:“皇上这皇帝当得也是够憋屈了。”
“怜悯皇帝?”太皇太后斜她眼,“先看看你的日子过成什样吧,人家九五之尊,天下万臣服,自得其乐。你呀,好听点是安于当下,其实就是没上进心,若不是在宫里,我们还护得你,在外,早被人啃得骨渣子都不剩了!”
当,她没有坚持给娜仁赐婚,多少也有这里的原因。
娜仁不甘心地辩驳道:“我……”她总不好意思自己这是懒吧?
太皇太后对她简直太了解不过了,她眼睛眨巴,太皇太后就知道她在想什,当即白了她眼,微微叹道:“如此也好,我护你时、太后护你时、皇帝护你时,还有你家里人兄长们也都立了起来,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老祖宗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求你平平安安辈子。”
娜仁也是二十多奔三的人了,太皇太后轻抚她的,动作还如对皎皎般,轻柔、温和,带着安抚与疼惜,太皇太后声音低低地道:“人呐,处在什位子上,享受了多少,就注定要付出多少。皇帝享无上尊荣,注定也有无边烦恼孤单。……隆禧那子在阵前受了点伤,还好那个叫……阿娆的陪着、照顾,这子仗着皇兄疼爱叛道离,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多少解脱自己几分。”
“隆禧受伤了?!”娜仁惊,太皇太后就知道康熙只怕没告诉她,便拍拍她的,“皇帝也是不欲叫你担忧,隆禧的伤不重,听回话的人,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娜仁松了口气,“那就好。”
天微微擦黑,娜仁念着宫里还有个琴德木尼,便要回去。
太皇太后道:“便是留她留宿夜也没什,左右你那永寿宫就你带着皎皎住,没什好顾忌的。”
“唉。”娜仁答应了声,披上大氅带着琼枝几个回去了。
这会外刮着微风,琼枝道:“只怕夜里有场好雪下呢。”
“暖房里的茉莉,这几日不要浇水了,等这阵的风雪过去,再用些冷茶润润根茎。”娜仁仰望了望天边,琼枝忙答应着。
时回了永寿宫,便见皎皎与琴德木尼凑在处玩孔明锁,两个姑娘叽叽喳喳的,皎皎竟然是较为稳重、把控发现的那个,琴德木尼看向皎皎时,眼睛里满是信赖。
可是……被忽悠瘸了个。
娜仁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副大人模样的女,心道:也不知和谁学的,忽悠起人来套套的。
分明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娇女,身上偏带着些大姐的匪气,把底下的弟妹们统治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开始跨龄段向长她几岁的姐姐伸出了魔爪。
曾,就这个问题,娜仁认认地思考探究好长段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来自康熙的基因+从太皇太后、昭妃、清梨的耳濡目染,或许还有她的点点关系。
因为皎皎和太皇太后们撒起娇来,那个姿态与她简直是模样。
唉。
娜仁是不会教孩子,前世也没有养过崽子,只将自己的价值观不着痕迹地渗透给皎皎,现在看来养得还不错,更甚至——她觉得皎皎这个性格很好,善良坚毅有底线,偶尔的聪明也无伤大雅。够叫人心服口服的信服力足以叫娜仁放心这个孩子未来的日子。
只愿养她十几,这个在历史上本来不会存活的孩子,够走上好的未来。
她出神的空档,伏在炕上玩的二人注意到她,规规矩矩地起身请安,娜仁缓和了眉眼,笑问道:“可都饿了?叫厨房收拾桌宵夜送来如何?”
皎皎连忙点,走过来扯着娜仁的袍角,倚着她撒娇样道:“额娘,可否叫琴德木尼姐姐在宫里留宿晚,就与皎皎住在处,如何?”
琴德木尼也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哀求期盼看向娜仁,被这两个姑娘盯,娜仁只觉心都化了,还有什不答应的,只吩咐人出宫知会了护送琴德木尼上京的达尔罕王世子,留琴德木尼在宫中住日。
道:“住也可,不过皎皎你是主人,要招待好琴德木尼姐姐,好吗?琴德木尼,你的身量与我十几岁的时候差不太多,我先叫人将我那时的衣裳寻出来身,熨过与你换洗,你不要嫌弃。”
“哪里会嫌弃呢。”琴德木尼忙道。
娜仁笑,“如此便好。外天微微有些黑了,正是吃宵夜的时候,有地方进上的鱼虾鲜货,起个锅子吃,还涮些笋菇素蔬,如何?”
两个姑娘对此都没有意见,皎皎更是自认在吃上拍马也比不上自家额娘的修行,干脆听娜仁的安排,只是还要求明早膳进些甜酒酿的兔子馒。
对主子的要求,茉莉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做这些甜品面点也向得心应,忙笑着答应了,将自己打好腹稿的锅子与涮锅子的菜蔬与娜仁了遍,娜仁同意了,她便下去预备。
皎皎拉着琴德木尼的,念叨道:“琴德木尼姐姐,茉莉姐姐预备的吃食都很不错,御膳房做的烧鹅也好,明你不要走,我下学早些回来,咱们处用晚膳,叫御膳房进烧鹅好不好?”
娜仁好笑道:“今还没过完呢,就开始谋划起明个了。不过若是琴德木尼明日还在,你明日的箜篌与琴棋课可以先免了,容你陪琴德木尼玩日,你们两个可以去御花园赏梅,晚膳咱们炙羊肉烤鹿肉吃。”
皎皎听了更是兴奋,忙央求琴德木尼再留日。
她们姑娘如何叽叽咕咕的,娜仁没仔细听,只捧了杯热茶坐在炕上发呆,想着佟贵妃究竟会用什样的,到底也没想出个绪来。
佟贵妃不是做急的人,她向不缓不慢,崇尚谋定而后动,想要知道她用什段,还得安心等上几日。
琴德木尼留在宫中的第二日,晚膳时分,娜仁带着两个姑娘在□□院支起炉子烤肉,康熙就来凑热闹了。
对的到来娜仁算是心中早有准备,没什惊讶的,甚至问了嘴:“想要什口味的料?”
康熙边挥免了女与琴德木尼的礼,边随口道:“孜然、藤椒的各要些。”
“要求还不少。”娜仁扬下巴:“坐,别活像是来吓丫似的。琴德木尼,你也不必怕,皇帝也是人,没有三六臂,不会随时随地大发雷霆。若论辈分……应当是你的表哥。”
话是如此,琴德木尼怯怯地看着康熙,显然还是害怕的,只恭恭敬敬地叫‘皇上’,没敢叫表哥。
康熙也不在意,自顾自坐着,娜仁猛地反应过来,告诉皎皎:“从你汗阿玛那边论,你应当叫琴德木尼姑姑。”
皎皎撇撇嘴,显然不大情愿的样子,康熙便明白娜仁是叫她们两个姐妹相称了,不由好笑地摇了摇:“这辈分可是算乱了。左右私底下,没有外人,随你们怎叫顺心吧。”
皎皎欢欢喜喜地“唉”了声,注意到汗阿玛过来之后姐妹显然有些拘束,胡乱吃了两口烤肉,便拉着琴德木尼嘀嘀咕咕回,两人眼睛发亮,不知打着什主意,皎皎凑过来道:“额娘,我想带琴德木尼姐姐去看皇额娘养的仙鹤!”
“去吧去吧。”娜仁见康熙有话要的样子,便干脆地摆摆,皎皎欢天喜地地向她欠身,甜滋滋地道:“额娘最好了!”
琴德木尼也有些期待,站起来倒是规规矩矩地向二人欠身,然后被皎皎拉着去了。
对皎皎看人的刁钻,康熙还是知道的,见皎皎与琴德木尼这样亲近,便有几分吃惊,好笑道:“还没见过她与哪家的格格这样要好。早知道——”
“早知道你要怎样?人家阿布舍不舍得还不定呢。”娜仁扬扬脸,命琼枝:“将我收在炕柜屉子里的那封信取来。你看看就知道了,是她阿布写给我的信,人家有相求备了厚礼,多少也如了咱们的愿,倒是两其了。”
康熙扬眉,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边吃了块烤肉,慢条斯理地饮了杯娜仁命人温出来的绵软酸甜的花果酒,用帕子擦擦,等琼枝将那封信取来,接过拆开细看,好会,啼笑皆非地道:“朕这是……被那达尔罕王嫌弃了?”
“人家想给女寻个好把握的有什错?”娜仁幽幽叹,道:“天家水深,和塔为琴德木尼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是疼女,也是为了女着想 。我把这底都透给你了,你可要寻摸寻摸,给琴德木尼找个好的。”
康熙嘟囔道:“保媒拉纤的也交与朕。……不过在宗室那些贝子贝勒中找找也就足够了,既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其实不比达尔罕王府的门庭,不过占着宗亲血缘,也算拿得出,对达尔罕王的爱女自然也会敬重三分。”
娜仁听着,心中也道有理,却还是道:“还得看人家阿布的,咱们了也不算。不过既然达尔罕王没有那份心,也算是让你省了些心。”
“这倒也是。”康熙跟她话倒没什顾忌,笑道:“等这位格格出嫁了,朕可要厚厚地添份妆。”
候在不远处的其勒莫格听着,注视着娜仁微笑的模样,神情略有些复杂。
辈都去了,二人往石凳上坐,边烤肉边喝酒,康熙嫌这酒淡,指挥豆蔻:“去把你主子去岁酿的紫米封缸酒取坛子来。”
娜仁轻哼声,摆摆,示意豆蔻去吧。
康熙叫其勒莫格来坐下,琼枝取了三只凉水浸过的酒盏来,三人碰了杯,康熙打趣着问:“阿姐收了人多厚的礼,我看达尔罕王信里那样子,只怕礼单不薄吧?”
“可被你准了。”娜仁道:“岂止是不薄啊,是险些把我吓了跳。不过我在里也没出什力,也不好意思收了,等回琴德木尼成婚,我再借着添妆的由给她补回去就是了。”
康熙点道:“也好,别落下什过,怕日后再有。”
这话有理,娜仁也是觉着收了人这样丰厚的礼,在上却没出大力有些不好意思,在琴德木尼的嫁妆上补回来正好,日后还如常走动也可。
这边着话,娜仁见其勒莫格今日反常沉默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待康熙去时,招招示意留下,低声问:“三哥你今个怎了这是?”
“……”对着她满是关怀的目光,其勒莫格凝噎许久,哑声道:“我只是想,若是当,咱们家也有如达尔罕王般的底气,是不是你就自由自在地辈子。”
“三哥你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娜仁这才知道想什,半是无奈好笑,半觉着心里暖洋洋的,眉飞色舞地笑道:“你妹妹我来胸无大志只愿看眼前富贵,如今这样的日子有什不好的?三哥你不要多想,若是当日没入宫——”
她不禁面露沉思,其勒莫格略带期待地看着,却听娜仁缓缓道:“我八成是不会嫁人的,或许舍不得三千青丝,寻处僻静道观出家,然后安度余。男女之情与我而言太过复杂、太过难破,我也不愿沾染。我有太多畏惧,不愿意踏出自己安稳舒适的圈子,最后只会作茧自缚。如此因缘际会,当下对我而言是最好的了。”
娜仁目光极挚地注视着其勒莫格,道:“我没有后悔过当,也没有遗憾过当,厌恶过当下。我觉得时下的日子,对我而言就很好了。我的心太,到不想用尽勇气与人恩爱场,不愿踏出净土走遍天下看世疾苦。我只想自欺欺人地过辈子平稳日子。”
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行侠仗义走遍天下的底气,没有兼济天下普渡万的本。
其勒莫格鲜少见到她这样直接坦荡甚至带着淡淡无奈的神情,愣怔好会,才找回自己如常的声线,低声道:“我知道了。”
娜仁不知道她今天的话会不会给三哥造成什打击,她对当下的活是心挺满意的。
都宫里的女人苦,可那是建立在衣食富足的基础条件下,种种精神上的苦。如果和外面的女子们的处境相比,至少娜仁觉得,她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
何况她精神上也没什苦的。
留琴德木尼在宫中住了夜,她仍旧与皎皎同宿,娜仁亲自为她们掖了掖被角,轻抚皎皎的,道:“明日你就要如常上学去了,琴德木尼姐姐也要出宫了。”
皎皎微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这是极限了,把伸向另床被子握住了琴德木尼的胳膊,问娜仁:“那以后还可以召琴德木尼姐姐入宫吗?”
“当然。”娜仁笑吟吟地对琴德木尼道:“你阿布托我给你寻个好夫婿,想来也快要入京了,你们父女俩且要在京中住段时日。届时我常常召你入宫,你与皎皎处玩,可不要嫌弃皎皎恼人,不肯来了。”
琴德木尼脸微有些红,连忙摇,“我不会嫌公主的烦的……”
见她有些羞涩的模样,娜仁忍不住笑了,也揉揉她的,叮嘱:“睡吧,明留了早膳再去。”
两个姑娘乖乖巧巧地点,大都是眼睛亮晶晶的,乖巧的模样叫娜仁心都快化了。
叫人入宫回,自然不会让她空回去,无需娜仁开口叮嘱,琼枝备了如绸缎珠花类赏赐少女常见的物件,因琴德木尼与皎皎投缘的缘故,备得格外丰厚。
娜仁看过之后,只道琼枝做老辣纯熟,琼枝在旁轻笑着,“您若是再夸下去,奴才都不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了。”
“人自谦过度便是自大的,我的琼枝姑姑,你可不要太谦虚了。”娜仁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二人守着灯随意着话。
琴德木尼入京后却宫中却迟迟没有消息,虽然召见入宫住过回,康熙那边却没动静,底下不免有人着急,开始试探。
没等上京的蒙古王公们走通门路,宫中佟贵妃便先并道了,钦天监副使率先上奏,禀达尔罕王长女与佟贵妃有肖相冲,没等们反应过来,坤宁宫传出皇后抱病,这回却连钦天监正使都开始动了,上奏道达尔罕王长女与皇后有八字相克之处。
这段可是……娜仁莫名想到前世看过的某大热宫斗剧,不过还算佟贵妃有分寸,没把琴德木尼成妖星什的。
至于后来正使也出来凑热闹……她可不觉得佟贵妃有那个面子叫皇后下场陪她演戏,且佟家在前朝也没有强盛到让钦天监正使站出来。
这背后是谁,自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