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往钟粹宫走了遭, 佛拉娜面色青地躺在炕上起不来身,稍加挪动恶心眩晕,看得人不揪心, 娜仁雀枝:“样多久了?怎么儿个打牌吃饭还是端端的,今儿就样严重了。”
雀枝也跟着难受,此时苦道:“些日子本以为害喜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今儿才知道段日子那都不算什么。太医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给开了安胎的方子,那药苦得倒胃, 哪吃得下去呢?不过吃了吐吐了吃, 碗药能喝进半碗要‘阿弥陀佛’了。”
“唉。”娜仁只觉在殿心憋屈的厉害,又深觉无力, 没多坐,见佛拉娜迷迷瞪瞪有些睡意起身离开了。
说到底,她与佛拉娜几年关系不过‘平淡’二字,亲近有余交心不足,她也不过是着急罢了。
她与琼枝抄御花园的路走,琼枝见她闷闷的,:“主儿是为马佳主的孕信揪心?”
“我只是觉着, 她那样难受,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心怪不受的。”娜仁所思所想与琼枝说讲也是无用, 只道。
琼枝抿嘴,见御花园柳树抽条嫩的颜色,与朱红宫墙衬在起,肃穆中带着生机,静谧中透着灵动, 道:“柳树也到了抽条的季节,往年没想到,朱红柳绿搭在起也是看的,今年很该用个颜色做身衣裳才是。”
娜仁看了两眼,也了,“倒是看。”
琼枝微微宽心,又折了枝杏花与她持在手上,并道:“麦穗的手倒巧,等那柳条更绿了,让她并着四五样鲜花编成花篮,挂在廊檐下定看。”
娜仁点点头,二人随意说着话往回走,迎面正碰上被零星二宫女搀扶着的宫装女子,十祥锦的袍子、鬓边的重瓣洒金碧桃都衬得她面容更加娇艳,见了娜仁微微抿唇,踌躇半刻,见娜仁仍然上,倾身盈盈道了个万福:“妾给慧妃娘娘请安。”
“张格格啊。”娜仁随意看了她眼,不喜不恼神情平淡:“坤宁宫散了?”
张氏低着头道:“散了。”
娜仁也无意找她的茬,点点头随意抬步往走,留下张氏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贝齿微微咬唇,直到彻底看不见她,才低声呢喃道:“不公平。”
“慧妃出身高贵,骄傲些也是有的。”她的贴身宫女凑上来道:“主儿,咱们不是要去钟粹宫吗?”
“不错。”张氏扶了扶云鬟中斜插的支金丝花头簪,镶嵌的宝石成色倒是尚可,做工也精巧,衬人颜色。
宫女忙取出面镜来替她整理妆容,又道:“簪不愧是皇上赏赐的,红宝石样大颗,艳红艳红的,真是又喜庆又看。”
张氏斜睨她眼,拧眉道:“懂什么?宝石可不是越大越,还有成色之分。看方才慧妃鬓间那掩鬓,红宝珠子不大,可那颜色润泽鲜艳是上上等,支可顶我个十支。……可打听清楚了,皇上定会去看马佳福晋?”
“是,奴才都打听清楚了,皇上每日下了早朝去钟粹宫,主儿还是快些吧。”
张氏听了拍她,瞪她眼:“不早说!”
然后忙忙理理鬓角扯扯衣服,领着宫女快步往钟粹宫去。
康熙御门听政下朝往钟粹宫,走东长街,张氏往御花园东边月亮门走,瞧瞧天时又不免心急,加快步伐,在月亮门附近停顿,着门瞧瞧往外瞄,没见依仗,又听见远远的依仗声,才微微松了口气,取面镜瞧,狠狠心咬牙整了整鬓发,在园子边上快步多转了两回,只听依仗声愈近,方扶着宫女的手匆匆往出走。
也是天命眷顾,她就在钟粹门与康熙迎面撞上,彼时云鬟微散鬓角乱,香汗淋漓娇喘微微,花头簪欲坠未坠地挂在发髻间,她面带薄红,双眼水汪汪地盈盈望去,欲语还休柔情四溢,近身闻花香满鼻。
康熙深看了张氏眼,挑挑眉,:“来儿做什么?”
“妾给皇上请安。”张氏只作出娇柔力竭的模样,低低道:“妾闻马佳姐姐今日身体不适,故坤宁宫散了请安来探望,御花园撞见猫狗打架,心中惊惧,才有失礼,正想向马佳姐姐借妆奁整理,请皇上恕罪。”
却见康熙急:“佛拉娜身子不适?”
没等张氏反应过来,康熙拔腿急忙向钟粹宫内去,留下张氏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羞又恼。
还是梁九功过来道:“主快请吧,您身的还,风还冷呢,受了伤风可不了得。”
张氏才拣着台阶下了。
娜仁回了永寿宫,清梨也在,梅花式炕桌上大份盒子菜,珐琅九宫盒格格垒着熏肚丝、五香肚、熏鸡脯子丝、酱猪肉、酱羊肉、酱菜、豆干、并焯过水的嫩芽菜等许多样菜,又有盘子薄如纸的春饼,盘子奶饽饽、砂锅的枣儿粳米粥,热气腾腾地,伴着香气传入人口鼻,直让人垂涎三尺。
也是娜仁的性子,早膳没有备得十分丰盛,不然十六七样都是有的。
清梨静坐在那边等着,见她回来:“我打定主意今儿要去看太福晋,故早早来等,没成想星璇倒早膳奉上,引我生垂涎,倒不意思大快朵颐,还得等。亏了回来的快,不然我可真不顾规矩礼数了。”
“与我,不顾又何妨?”掏心窝子说句话,娜仁真心觉得与昭妃和清梨相处比与佛拉娜更舒心,毕竟佛拉娜心思细致也敏感,说话难免要注意些,二人却个比个气量大,万事不经心,说都有不尽的。
清梨微着摇摇头,星璇走上来回:“今儿早膳仍备的盒子菜,熏羊肉是皇上昨儿晚命人送来,说宫外得的的,肚丝是三爷送来的,余下都是奴才备的;奶饽饽与春饼都是早蒸的,粳米粥用微微的火煨了宿,枣儿都软烂了,热腾腾地早膳吃最。您从钟粹宫回来,想来灌了肚子的风,快热热地喝上碗,吃两口饽饽,等奴才卷春饼与您。”
“我瞧星璇啊,就是说些吃食的时候最精神。”清梨示意寻春上来盛粥,尝口果然清甜可口,粥米软烂枣儿香甜,直暖到肺腑,当即道:“我真是恨不得日日来蹭顿早膳吃。”
娜仁眉开眼:“我也不是拒客的人。”
膳后二人没急着动弹,坐在炕上喝消食茶,豆蔻拣空档上来将张氏的事儿回了,娜仁听得到不行,“皇上当真直接她撇下进了钟粹宫?倒是他看得出的事儿。不过若总是样不解风情又怎么呢?”
清梨摇头道:“不知,皇上不是不解风情,只是风情头有更要紧的事儿,不想解了。您瞧,如今宫些个事儿啊,只怕在咱们皇上眼,没有件是比马佳姐姐的胎更要紧的。得亏皇后娘娘不是个很爱嫉妒的性子……”
她说着,又连忙住口,悄悄眼睃下炕边侍立的李嬷嬷,果然面色微沉,当下心中轻叹,与娜仁道:“是我失言了。”
“她多大人了,也不过是私底下念叨念叨,也值得嬷嬷生回气。”娜仁命道:“嬷嬷可吃过早饭了?琼枝,左右也到了下去用膳的时候,领着嬷嬷齐去,饭后热热地沏碗青柑普洱茶与嬷嬷消消食。春日晨起寒气从脚上起,嬷嬷上了年岁,索性在儿歇歇,等我们从宁寿宫回来,她在随着清梨回启祥宫,岂不省了些事?”
清梨眼睛亮,扬下巴,优雅自矜的气派流露出来,温和地道:“嬷嬷且去吧,我都多大人了,况身边有寻春服侍也就是了。”
李嬷嬷时无奈,给寻春使了两个眼色,丝不苟地向二人行了礼,方与琼枝退下。
她退下,清梨眼见松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娜仁,道:“娜仁姐姐胆气,不知道,李嬷嬷原是我姑祖母调、教长大,自梳了来教导我规矩的,素日我身边的人没有不怕她的,就连在家时,我娘也不敢招惹她。”
“那岂不是如皇后身边的秋嬷嬷样了?到底是为了的。”娜仁呷了口茶,随口道。
“……若是秋嬷嬷那样还了呢。”也不知是娜仁哪句触动了清梨,她兀自坐了半晌,只闷闷说了句。
娜仁很摸不着头脑,二人只坐着喝茶,拣近日宫中的闻说些,约过了两刻钟,外头阳光愈发暖了,起身相携往宁寿宫去。
琼枝急急忙忙取件斗篷搭在手臂上,娜仁素日不喜出门浩浩荡荡群人跟着,只她、豆蔻与唐百带着个太监左右跟随,仍从御花园穿过。
宫养猫儿狗儿的多,太妃们也有养来解闷的,皇后殿下还养着两只凑趣,会都来御花园散逛,是叫春的时节,怕有冲撞了娜仁,唐百几个不心。
娜仁道:“按例,宫妃有孕,各宫的猫狗也都该拘束些,况离钟粹宫又近,只怕没头没脑的冲撞了佛拉娜。”
她正说着,迎面见坤宁宫的兰嬷嬷带着两三个宫女太监从东月亮门那边的路走过来,正行至跟,向她请安,摆摆手免了。
兰嬷嬷容可掬,恭谨中带着温和,并不卑微到低三下四,皇后陪嫁的奶嬷嬷,坤宁宫中第人,也当有个底气。她道:“慧主儿与李主儿是要去向太福晋请安吗?”
“儿听说太福晋身体不适,本宫放心不下,故去看看。兰嬷嬷是……”娜仁随意与她说着话,兰嬷嬷道:“是奉皇后主子的命去看马佳主。”
匆匆会,又匆匆别。兰嬷嬷道坤宁宫中还有差事,向二人告了罪,去了。
见她行色匆匆的样子,清梨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急成样。”
“皇后宫,当然是不似咱们样清闲的。”娜仁道:“若是兰嬷嬷闲了,只怕宫就什么事儿都不必办了。”
清梨吐了口长气,道:“我还是喜欢如今的清闲日子。”李嬷嬷不在身边,她说话也放松许多,“皇后每日连轴转的,边见诰命管事,那边账彤史册子,上要奉养孝敬老祖宗与太后太妃们,下要照看皇上弟弟与有孕妃嫔,宫中大事事,没有她能够放心不看眼的,在是累得慌。”
娜仁却道:“皇后未必苦于个,只怕若有日清闲下来,她还要不舒服的。那日打牌,光是内务府两匹料子的差就了二三遍,还有内侍的处理,稍大点的过错就要亲自过目处理,人所属的旗籍、家几口人都要亲自过,没有处放心。照此看,虽有清闲时候,她自己却坐不住。”
清梨叹了口气,“是多思伤身,皇后尚且年幼呢。”
“话谁又说呢?”娜仁眼看她,又是无奈:“我也缓和地说过两句,其皇后自己哪不知道呢?只是放心不下罢了。”
二人慢吞吞地走着,倒说起闲篇来。
正要穿过北边道门,却听见假山石后头两个宫女嘀嘀咕咕。
个道:“听说皇后娘娘大天处置了两个内侍,也不知多大的罪过,家都打发下去,三代内不许有人入宫的。”
那个说:“知道什么?我听我在内务府管事的叔公说了,被打出去那两个,都是镶黄旗下包衣出身。”
“……难不成,还和当年样,是皇后排除异己,看不惯镶黄旗下的人?”个连忙接上:“可是不说啊。”
那个道:“哼,眼皮子浅的东西。若是平常还了呢,道那两个当年是做什么差事的?——是给昭妃娘娘挑封号的!”
她故意拿足了腔调,然后神秘兮兮地道:“当年他们两个挑的都是什么字?昭、俪、宸!为了拍钮祜禄家的马屁,可真是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那昭字还算的,俪说夫妻情深,宸可是当年关雎宫那位的封号,多尊贵啊?皇后娘娘拖到今日才处理了他们,可真是有忍头!”
“姐姐姐姐,我的姐姐,怎么知道那么多……”
宫女的声音渐远,娜仁与清梨走出段路,方视两眼,均是无奈苦,娜仁开口道:“可真是,平日听不着什么有趣儿的,如今撞上来了,听着倒是不了。”
“知我知罢了。”清梨道:“想来宫中都传遍了,也不会是什么稀罕事。走吧,会天倒是暖和,日头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舒坦。”
“眼看就要清明了,到时候就彻底暖和起来,院子的花也可以动弹动弹了。”后句是向琼枝说的,琼枝着应着,“回去就告诉给竹听吧,她已开始预备了,不过有些个花娇贵,还得徐徐预备。葡萄藤子倒是要上架了,花房配的肥,倒是草木灰还是什么,没有臭气逼人的。”
如此徐徐闲谈着,缓步行至宁寿宫。
会太后已去了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清梨往石太福晋殿去,娜仁向位位太妃与太福晋请过安,过去的时候清梨正侍奉石太福晋汤药,举动丝不苟,满是谦卑温顺。
她们两个相处倒不像表姑侄似的亲近,反而如上下级般,石太福晋清梨淡淡的,似是关怀又很别扭,更多的平淡与惋惜;清梨向石太福晋满怀温顺恭谨,要说有多少亲近濡慕,是没有的。
娜仁虽觉得奇怪,不过二人相处起来板眼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的地方,她也不多说。、
石太福晋见了娜仁,了,“可算来了,快,今儿饽饽房有备了蟹粉酥,棋子大,炸得喷香,我命人端了碟子,就等来了。”
又命沏了油茶来,娜仁在她床沿坐了,仔细太医如何诊治、如何用药、身上觉得如何、心畅快与否,又愿尔太福晋日常起坐吃喝。
般详细询过,又四下看,:“嬷嬷怎么不在?”
愿尔将茶端与她,道:“早儿被太福晋派去库房,仿佛是要点点什么东西,奴才也没细。茶面子是得的,您尝尝?”
石太福晋见娜仁行举,心中熨帖,吟吟地看着她,也道:“是老祖宗赏的,想来也少不了份,不过在我吃了,也是我的份心不是?”
娜仁忙石太福晋喜欢与否,见愿尔点头,给琼枝使了个眼色,她悄然退下。
几人坐在殿内吃茶果,娜仁见石太福晋又消瘦得厉害,心中酸,道:“想起时候恨不得日日腻在您身边,只觉得您身边也香,点心果子也吃。”
“我肚子点墨水斤两啊,可都叫学去了。”石太福晋似有些微怔:“当年我母亲还说,日后若能得个女儿,将那些琴棋书画合香插花之学尽数教授,极尽风雅之事,养出清贵女儿来。我虽没得个女儿命,却有了缠着我,也算是交了份运了。”
她说着,兴致就来了,命愿尔去捧琴来,娜仁道:“我床‘燕双’,乃是当年在闺中我兄长偶然得来的老桐木,请大家打造的,琴弦亦是难得天蚕之丝,旧朝遗物,只怕当今世上也是少有了。我二年精神头不,也叫它蒙了尘,今儿用她抚曲,若是,带回去吧。”
娜仁忙到不敢,她却握住娜仁的手,“些年,我身边人来来去去,没留住几个。我膝下空虚,抱了人家的孩子,也没养住。亏得有,才没真落得伶俜孤独孑然身的境地。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惯用之物,当是我的份心意。如今大了,连太福晋的话也不听了吗?”
娜仁只道还有清梨呢,石太福晋却道:“她自不需我份寄挂,我只想着,不许推辞。”又看向清梨:“可有恼的?”
清梨忙跪下道:“清梨心只愿能够侍奉表姑母于病榻,甘愿尽孝道,以全姑祖母之拳拳疼爱、慈和教养,不敢有所谋求。娜仁姐姐与您无母女亲属之名,却有师徒之,当为半女,您有何所赠,即倾尽切,亦是应当,清梨不敢有言。”
石太福晋看她眼,似喜似悲神情复杂,最后尽数压下,只微微点头,“样很,清静自守,不嫉不妒,守住本心才能在宫中立足长久。”
清梨恭敬应是,娜仁看着愈发觉得怪异。
等陪了石太福晋半日,打她殿出来,娜仁又去别了圈,出去就见清梨带着人清清冷冷地站在宫门甬道,身孑然地,寻春陪在她身边,却微微落后两步,低垂着头,主仆分明。
娜仁心中叹,走过去,“走吧,看晚膳没吃,去我宫,让星璇擀两绺细面,打了卤子,还有鱼虾丸子清水煮开,还有那些个熏肉菜,咱们两个吃顿加餐。”
清梨微怔,然后着点头答应,“也。”
娜仁是眼看着清梨晚膳没吃,低着头数饭粒样,时时刻刻恨不得站起来给石太福晋端汤夹菜,吃得很不安心。
刚才也是,分明身边有人,站在那却仿佛孤零零个人似的。身姿绰约腰背笔挺地立在那,眉含远山满目孤寂,不见怆然,却很令人心酸。
“我瞧在太福晋身毕恭毕敬的,倒没多少亲近。太福晋老人性子,晚辈撒娇她才更开心,样通透的个人,怎会不知呢?”二人缓步慢行,会日头最的时候已经过去,天儿倒还算暖和,二人走起路来也是不紧不慢的。
清梨淡着,平淡的意让人心发苦:“我如何不知,只是……家教如此罢了。若真亲近起来,不论我如何,太福晋要吓坏,疑心我是否被人掉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