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这边打通, 娜仁松一大口气。
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真正搅这一潭婆媳相争的浑水当中,因为大福晋与贤妃的背后, 其实贤妃与大阿哥对于主动权的争夺。
但既然她下场,那将情做得再干脆些。
不过几个时辰,皇贵妃看重大福晋的消息阖宫传遍。
盖因皇贵妃将大阿哥家的四位小格格叫永寿宫玩一整日,又将当季贡缎赐给每人两匹;还留大福晋用膳饮茶叙话, 膳后赐太皇太后日前赏给皇贵妃的杭罗四匹,并有新制宫扇两柄、如宫花一匣。
至于为何看重大福晋而非四位小格格……贤妃因大福晋连诞四女对大福晋心有不满, 此阖宫皆知, 近来对大福晋更多加刁难,皇贵妃若喜欢小娃娃, 早不喜欢晚不喜欢,非要在这个关口将四位小格格叫去,又厚赏大福晋,明摆着站出来为大福晋撑腰。
得出这一个结论,对于宫中人来说足够他细细品味解读的。
皇贵妃与贤妃素来交,而贤妃对大福晋多有不满,从前皇贵妃虽然也会为大福晋说几句话, 众人不过认为待晚辈的疼惜,毕竟皇贵妃待小辈素来不错。但如今,她可明目张胆地替大福晋撑腰, 莫非……和延禧宫贤妃崩?
贤妃听这消息,也着实惊一惊。
彼时她正在送子观音前虔诚跪拜诵经,祈求菩萨能够赐给她一个聪明灵敏的孙儿,延禧宫的掌姑姑大雪恭敬垂首站在一侧,待她睁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忙满脸堆笑地:“娘娘诵经心诚,菩萨定然也会有所感知,叫您如愿以偿。”
“这如在菩萨跟前供奉足七七四十九日,雅利奇入门之后,我将这如赐给她,叫她日日放在枕畔,保佑她早日为我儿绵延子嗣。”贤妃听她此言,面上笑更浓,凝视着菩萨玉像前供奉的一尊如,满怀期许。
只见那如通莹白,剔透凝滑,润泽生光,正上美玉雕琢而成,双面分别雕刻百子千孙与瓜瓞绵绵,中部雕刻葫芦百子榴花遍地,雕刻工艺上乘,栩栩如生,都极的头,叫人见觉着喜兴。
即以贤妃之富,这样极品的玉如也极为难得的,她盯着看一会,倒没什不舍。
大雪笑着:“娘娘可真疼雅利奇格格,格格入门之后,定然能如您的愿,为您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孙儿。”
“不为我,为胤禔。她我的侄女,我疼她也罢,但在我心里,没有能比得过胤禔。她能为胤禔开枝散叶绵延后嗣,那即她把阿哥所的天翻过来,我也会为她撑腰。”贤妃说着,眉目一冷,轻斥着:“伊尔根觉罗氏也不争气,她若能先诞下阿哥,为胤禔占住万岁爷长孙之父的位子,不叫太子捡漏,本宫也不至于想出这样的主来,还该要生安抚安抚科尔坤与他夫人。”
大雪恭谨地:“咱阿哥何的尊贵身份,伊尔根觉罗家还着大阿哥一人飞升,带他鸡犬升天呢,怎会因此而恼……”
主仆人正交谈着,忽听外头一阵忙乱的脚步,贤妃眉心微蹙,大雪率先走门口推开门厉呵斥:“娘娘礼佛你不知吗?怎在小佛堂外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怕惊扰菩萨!”
“姑姑……宫里都传遍,皇贵妃召见四位小格格与大福晋,留大福晋晚膳、吃茶,还聊一会天,又将老祖宗赐下的料子赏给大福晋,可不得!”
宫女满面惊慌,大雪倒还沉得住气,冷冷呵斥她:“知,有什大不的,你下去吧,仔细些,不要再闹出这样大的响,饶娘娘静修。”
那宫女见她分毫不慌,也跟着放下心,连应诺,又小心地将门掩上。
然而她没见,门一掩上,她方万般崇拜的大雪姑姑瞬间变脸色,一如她方一般,满面惊慌地走贤妃身前,“娘娘,咱现在该怎办啊。皇贵妃这眼看着要为大福晋撑腰啊!”
“……且不要急,再,看她还有什动作。”贤妃强定定神,闭目缓缓:“她素来怜贫惜弱,待年轻女子又更心软一分,为老大媳妇打抱不平也有的。不过我底这多年的交情,她做这一步,应该就极致,若仅仅这里,倒也没什……”
她一面说着,又陷入深思,大雪见状,也渐渐用平静掩住惊慌失色,再度退一旁。
然而贤妃终究相差。
第日,永寿宫皇贵妃召见贤妃母家的几个小辈女孩,这本喜,冬葵纳喇府上的时候,阖府中人都以为将近,忙将极为姑娘打扮得水灵出众,满心期盼地送上马车。
然后回来的时候就一人带着一份婚约,皇贵妃亲自赐婚,倒都家境殷实之家,与纳喇府也算堪配,不能文就会武,日后能有些前程的,也没听说有什贪恋美色或流连烟花之地的旧。
论理,这样的人选极的,又皇贵妃赐婚,各个带着添妆礼回来,嫁过去之后也会很有脸面。
但架不住纳喇家原先和贤妃都商量,眼见泼天富贵与自己无缘,这些人哪里甘心。
贤妃之母当日坐不住,趁着宫门未曾落锁,连忙递帖子入宫。
贤妃也正惊讶着,娜仁做这之前,可没和她商量半句啊!
她登时带上人奔着永寿宫去,然而时隔多年,她再度坐上永寿宫的冷板凳,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激愤逐渐后惴惴不安。
娜仁静静坐着品茶,一碗六安茶见底,她掀眼帘撩贤妃一眼,口吻淡淡的,“大福晋之曾外祖母,博尔济吉特氏出身,她的母亲,当年也老祖宗特关照过的,你知吗?”
贤妃心里仅有的那点不满怒火也被一盆冷水彻底泼灭。
太皇太后虽然多年不理,但在宫中的威名确实越来越盛,又其她康熙早年入宫的,真正见识过太皇太后处理人的雷霆手段。
这会听娜仁点出这里的门来,她下识地抬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瞪圆眼睛,满不可置信地看向娜仁:“可……可老大媳妇入门也这些年……”
“她老人家从前不想管小辈的,可你近来做得有些过分。”娜仁看着她,味深长地:“这紫禁城里,没有什瞒得过老祖宗。”
贤妃只觉一股凉从脚后跟爬上后脊骨,攥着帕子的手尖都在轻颤,一会,强定住神,猛地抬头看向娜仁,如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连:“可老祖宗没有亲自出面,而叫你来……她老人家并没有十分恼怒对吗?对吗?”
“全看你怎想。”娜仁又轻叹一,语重心长地:“此后,你可收敛些吧。大福晋子柔顺,可还有她曾外祖母的香火情呢。那些当年共度风雨过的老一辈感情深的,老祖宗当年也没少看顾她的外祖母与她母亲。”
贤妃多少放下些心,坐在那里急促地喘息着,听娜仁这话,虽还有些不情愿,也只能点头,面色难看地:“我知。”
“知罢,老祖宗叫我处理,不想你面子上难堪,也连累大阿哥。但有一句话,我要说与你知的。”
底看在多年情分上,娜仁还给贤妃吃一剂定心丸,然后徐徐:“小一辈的,就叫他自己折腾去吧。他都还年轻,你何必如此着急?大福晋不嫉妒不贤之人。”
后一句话,她口中说着,心中却唾弃地轻哼一——她恨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嫉妒不贤之人。
可惜如今这世,容不得追求一心人的女子。
反正贤妃后被娜仁忽悠一番,迷迷瞪瞪地回延禧宫。
顾忌这些年的情分,也算多年牌搭子,贤妃本也不算极恶,娜仁并不准备与她撕破脸皮。
不然凭借拿捏在手中的凤印与中宫笺表,娜仁想要给贤妃脸色看,或者真给她点苦头吃,也轻而易举的。
位同副后,即“后”前头有个“副”字,和寻常嫔妃那也天壤之别。
这件此算处理得干净,太皇太后之后还笑娜仁,“我老,你也老不成?行也这样和软。要我说,雷厉风行一番,杀杀贤妃的锐气,也叫那些个后来人知知你的手段厉害,免得日后有什烦心犯上门来。”
“有再说吧,如今闲有几个人敢招惹我?”娜仁笑着:“多年的情分,撕破脸皮也不。”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贤妃可不会与你撕破脸皮,人家能屈能伸着呢。欺软怕硬,呵——”她轻嗤一,又微微拧眉,“托娅这曾外孙女子也和软,半点没有她当年的心手段。当年可只有她给人委屈受,没有旁人叫她受委屈的,这个倒,遇只知找额娘。”
娜仁软:“还年轻着呢,贤妃又长辈,她顾忌良多,又不与贤妃撕破脸,只能找额娘。”
太皇太后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底没再多说什。
康熙三十四年注定不会平平淡淡地过去,康熙预于十一月南苑大阅,演兵以昭显大清如今兵强国富,娜仁盘算着,只怕有战,要动兵马,这在鼓舞朝中的士气,也隐隐在向敌人彰显威势。
他定下的南苑这个地方,就注定这一场大阅不寻常。
康熙预备于南苑大阅、行围同时进行,众人这记南苑这个在木兰围场被建成之后被弃置的围场行宫。
太皇太后听闻,不过叹息一,一剪子剪去盆栽上的多枝废叶,淡淡:“随他去吧。”
苏麻喇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站着,闻此轻笑,柔:“万岁爷啊,个有分寸的人。”
“你看,在你口中,皇帝也从皇上变成万岁爷。”太皇太后神情平静,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蓝天,忽地:“三十五年啊。”
苏麻喇垂头默然半晌,在心中应和着:啊,三十五年。
太皇太后忽然又:“明年叫淑慧入京来小住一段日子吧,我也有一年没有见她。”
“听闻荣宪公主嫁过去后对长公主极为孝敬,有自己侄孙女做孙媳陪伴在身边,想来咱公主心中思乡之情也聊感慰藉。”苏麻喇笑盈盈地。
太皇太后也轻笑着,“但愿吧。”
因要在南苑行围,明摆着圣驾要停驻一段日子的,众妃都动随行的心思,可惜无论怎样试探,康熙都未点头,后随行之人竟只有娜仁。
旨一下那日,永寿宫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面对着众妃委婉的试探,娜仁满心无奈,又不明说怕你南苑奇心,害自己也连累满门,只能一个个应付过去,后心烦乱,干脆冷着脸把人都吓走。
因此,康熙可听娜仁不少抱怨,大手一挥,:“朕叫她轻易不要再来打搅阿姐。”
“你说,她也得听!这种啊,和自身利益紧切相关,她不会老实听话的。不过也还算打发,看来我这些年在宫中也没白混。”娜仁自嘲一笑。
见她没在此处多做纠结,康熙放下心,暗暗松口气。
娜仁的子他可太清楚,真因为烦这些恼也有的,时候操心的就他。如今不用绞尽脑汁地哄人,甚,甚。
如娜仁所料,三十四年冬,于南苑大阅后,转年,康熙下诏要亲征噶尔丹。
随行皇子众多,太子留京,监国理政。
对这安排,诸位皇子母妃心里说不出什滋味,要说儿子跟着上战场,担心有的,但能立下战功,也能为日后在朝廷中站稳脚跟的增添许多把握,万般不放心,也没有阻拦的理。但同时,与被安排监国,太子之位稳如泰山的太子一比,都皇帝的儿子,不过占嫡庶,天壤之别。
她的孩子需要去战场上拼杀为自己的日后铺路,太子确实生下来衔着半块玉玺,没走一步路都康熙亲自规划成的。
这叫人心中如何能够滋味?
在这上头看得开的,应该就佛拉娜,与娜仁说的时候,只叹息着:“胤祉这打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三脚猫的骑射功夫,拿战场上哪里够人两刀砍的嘛!我也不求他能得什权力尊位,横竖皇帝的儿子还能少富贵不成?他能一辈子安安心心地修书品诗,做个富贵闲人,我这个做额娘的就知足,可偏生万岁爷不知足!自己儿子什料子,他心里就没点数吗?”
娜仁想想,:“其实只你看着罢,胤祉的骑射没有那差,那年秋狝,皇上不拉着胤祉比试一回吗?人不也不相上下,皇上自幼精于骑射,胤祉能和他打个平手,很厉害的,在他的兄弟中,也足够出挑。”
佛拉娜急,“老子和儿子比的情,能信吗?我自己儿子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他能比得过皇上?皇上让着他罢!这皇上也,端端地,和胤祉比什,还打平手,这结果鬼都不信!”
看着对自己儿子的骑射水平万般鄙弃的佛拉娜,娜仁默默,忽然有些怜惜胤祉。
这也个可怜娃啊。
后,娜仁也不知究竟康熙对儿子的骑射水平没有逼数还佛拉娜对自己儿子没有清楚认知。
反正在他额娘跟前,胤祉无论精于诗书还长于骑射,都得老老实实地盘着,当他额娘心里的小废物。
在佛拉娜看来,如今太子已封,众妃携子磨刀霍霍,前朝情势复杂,只有小废物能平平安安地回送走老子兄弟上位。
……倒也不没有理。
听佛拉娜说完,娜仁忽然觉得,其实阖宫嫔妃都自认聪明绝顶,一个个争斗不休,但通透的,凡早与康熙离心,却能够在宫中保全自身与一双儿女,又稳坐四妃之一的位子的佛拉娜。
虽然这样的通透与清醒,也在失去许多之后得的。
也不知这佛拉娜的幸还不幸。
娜仁一时有些唏嘘,见她的模样,佛拉娜还有什不知的?登时笑,笑着笑着,眼圈又有些酸涩,自顾自地出神片刻,然后用帕子拭拭泪,对娜仁:“我觉着如今的日子很。”
她笑来仍旧如年轻时那般温柔,一双眸子脉脉含情,楚楚动人,仿佛时光辗转,白驹过隙,却什都没改变。
但她眼角眉梢的沧桑与细纹,又清楚地告诉娜仁:变,一切都变。
娜仁微微一怔,也笑,“啊,很。”
康熙独断朝纲多年,如今出征讨伐准噶尔,自然有十足的把握的。
故而对于前线的战局,其实宫中并无几人担忧。
不过康熙在前线的那段日子,宝华殿每日在佛前升的经文更多许多,各宫主位的小佛堂中无不青烟袅袅。皇帝不在宫中,嫔妃没有争斗的欲望,每日忙着过自己的小日子,或为康熙诵诵经祈祈福,回来的时候也邀功。
倒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毕竟如今宫中女子的荣华与风光均系于康熙一身,若康熙在前线出什岔子……嫔妃与太妃的差别可大。
每每从宁寿宫请安回去,如宜妃人,为康熙诵经祈福时候都会更加诚心几分。
六月里,储秀宫那位赫舍里妃不大。
娜仁也不记得历史上的赫舍里氏究竟活多久,但如今太医既然说她不大,娜仁只得修书一封与康熙。
毕竟他的妃子。
太子那边也被知会,但他与这位“姨母”感情浅淡,甚至连几分血缘之亲都因赫舍里家的某些算计逐渐被消弭。
太子与赫舍里家亲,与索额图走得近,但幼年时的,他同样不会忘记。
对他而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他的皇额娘。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替仁孝皇后给予他几分温暖,那个人也应该端嫔而不所谓“他皇额娘的亲生妹妹”。
倒端嫔,对赫舍里妃还有几分爱屋及乌,又有些对可怜人的怜悯,时常储秀宫探望。
通贵人就在储秀宫后殿住着,这几日赫舍里妃延医用药的情她也操心不少。
娜仁见她站出来顶,知她和赫舍里妃相处得真不错。
这日,娜仁储秀宫探望一番,通贵人送她出来,人在正殿廊下略一驻足,见通贵人神情平静,娜仁:“你……赫舍里妃这边多劳你费心,底她也没个儿女,皇上又不在京中。”
通贵人点点头,“这些年多仰赖赫舍里妃照料,应当的。”
娜仁点点头,人未再于此驻足多言,别过散。
赫舍里妃薨逝于六月十日,京师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娜仁被人匆忙叫储秀宫的时候,赫舍里妃已经不大。
她久病缠身,卧床已久,整个人瘦得脱形,不见刚入宫时温婉优雅的模样。
她嘴唇轻动,口中不知喃喃念着些什,娜仁拧拧眉,存着疑惑凑过去细听,听她在念:“胤禨,额娘的胤禨,别怕,额娘来……你冷不冷、饿不饿……额娘的胤禨啊——”
后一,她凄惨地喊出,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叫人心酸不已。
顷刻之间,她没气息,香消玉殒在这困着她,见证她从少女亭亭长如今这满心沧桑的深宫夫人的宫室之中。
通贵人沉默良久,还郑重地向她行大礼,却未发一言,未以位份为称谓,送她一程。
又一个,被家族害一生的女子。
娜仁压住心酸悲,轻轻一叹。
赫舍里妃口中的胤禨,她的儿子,康熙三十年,她咬着牙九死一生诞下的儿子,却只在这世上存活三个多月,尚在襁褓之中,未知山河壮丽、国土广袤,魂归九泉。
他曾赫舍里妃的希望,又被命数夺走。
自他一去,赫舍里妃的身每况愈下,如今,也算解脱。
月末,康熙回信,同来的还有一旨,储秀宫妃赫舍里氏追谥为“平妃”,这谥号也无甚新,“语平舒也”,无甚出挑,也不出大错,将赫舍里氏的一生概括其中。
自赫舍里妃薨逝,短短一旬不,并不足够京师与前线消息往来一个来回。
想来,这谥号,也早就备下的吧。
娜仁轻轻一叹,将圣旨交给冬葵,:“命内务府依制操办平妃身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