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听说前朝这动荡, 正忙着核对日宴席菜色的贤妃一惊,也顾不上忙活,慌慌张张地就带人去了永寿宫。
彼时娜仁正坐在书房里装裱画框, 夏天画的莲花图前儿才翻来,这会心烦,手上忙活些东西,也能压一压性子。
一听人通传是贤妃过来, 她便知贤妃为何而来,便命人传了。
甫一进书房, 贤妃急:“娘娘, 皇上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我怎么听说是要御驾亲征,那保清的婚……”
“你放心, 婚宴还是如期举行。”娜仁安抚她:“你先坐,听我慢慢与你说。来人,给贤妃娘娘沏牛乳茶来。”
小宫女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退了。
贤妃仍是满心焦急,但见娜仁镇静的模样,不知不觉地也放松一些,却还是为了儿子的婚不放心, 忙问:“究竟是怎么一回?这准噶尔好端端的打什么喀尔喀,便是打喀尔喀,怎么咱们万岁爷还要头?”
“如今喀尔喀诸部联名上书求咱们皇上支援, 那准噶尔打的就不是喀尔喀,而是我大清的脸面。”娜仁与她解释了两句,见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上面,心中满是无奈,只能简单明了地:“还没到那么严重要皇上御驾亲征的地步, 皇上也只是打算先和朝臣们磨一磨,等到了章上情好办。保清的婚预备了这样长时,自然是照常剧情。准噶尔不过区区一小卒,也值得我们为他那样章法大乱,连皇长子的婚都不能如期举行?”
她说着,扬眉轻笑。
见她如此定闲,说得也这样轻描淡写,贤妃便将心放回肚子里,长舒了口。
正这时,宫女用小茶盘端了新沏的牛乳茶奉上,贤妃饮了两口,絮絮叨叨地:“这准噶尔部也是,没惹什么嘛!这眼见是保清的大喜日子了,倒惹得万岁爷动了怒,届时若是婚宴上不笑,那可不吉利了。”
娜仁无奈,“会笑的,大儿子成婚,便是些不顺心的,也不会不笑啊!”
若谁爹在儿子的婚宴上板着张棺材脸,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正在怀疑儿子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亲娘同理。
至于那些因为不满儿媳妇而在婚宴上摆脸色的婆婆……娜仁愿意统称她们为没脑子。
不想儿子日子好过你直说嘛,一开始就不要去参加婚宴,何必到宴会上给人新人脸色。
你儿子丈母娘不把你儿子手撕了!
人姑娘嫁到你受去的?
前几年才嫁完女儿,然后女儿就带着女婿天涯海角去了的娜仁愤愤地想。
实在是她还没过什么丈母娘的瘾,孩子们在京中的时候她光忙着和皎皎统一战线调节老泰山和女婿的矛盾了。
安隽云在永寿宫这个人唯唯诺诺十分顺从,竟然叫她这个看女婿本该十分挑剔的人没什么不满。
也是很奇了。
如果说皎皎和安隽云是在对的时遇到了对的人,大阿哥与大福晋……倒也不是时不对,也不是人不对,就是这个成婚的关口怪怪的。
硬要说,就是大福晋一个天生对儿媳妇就些抵触心理,又要表现自己对儿媳妇的大度亲和的体面人婆婆。
不过问题不大啊。
贤妃人讲究做得体周全,不至于光明正大地难为大福晋,叫人落了话柄口舌。
至少娜仁现在完全不怕后婆媳开撕影响后宫和谐共进,乃至两代人的相处,为日后别的婆媳关系打不好的底子。
贤妃这人好面,也算是个好处了。
成婚那日大福晋着吉服顶冠,披着红盖头,喜娘搀扶着行走,倒看不什么身段容颜来,只瞧得规矩得不错、礼仪练得不错,进退行动都没不得体的。
这便足够叫康熙满意了。
见他老人瞧着对儿媳妇还算满意,贤妃笑容愈发切,行礼过后喜娘搀扶大福晋去,她不忘叮嘱身边的宫女送去些点心吃食,然后起身对太皇太后与太后行礼,:“老祖宗、太后娘娘,这新媳妇也见了,喜酒也迟了,您二位还是回去歇着吧。这头吵嚷得厉害,怕坐久了回去您们头疼,到时候不说旁人,那个第一个饶不了妾身!”
她说着,不忘用指尖隔空虚虚点了点娜仁,笑容明媚灿烂地摆静听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意思的姿态。
单着态度,便叫人心头舒坦。
太皇太后转头看了看太后,太后:“是折腾许久了,您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
太皇太后便点点头,贤妃忙上前搀扶她起身,又亲身送她门,临南三所的时候,太皇太后拍了拍一直扶着她的贤妃的手,笑着:“你是个周全人。”
又意味深长地:“往后宫里人行,能都像你这样周全体面,哀也就能够放心了,可惜……你那媳妇是个好的,好好待她。”
一语双关,又或是两个双关也就是四关?
既肯定了贤妃,又敲打了宫中的人,隐隐抬了贤妃一,最后还告诉贤妃要好好待儿媳妇,显然是对夏时这母子俩的争端心知肚明。
贤妃忙摆恭敬悉听的模样,柔声:“是,妾身谨遵老祖宗教诲,定然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又一笑,:“谢老祖宗夸奖,妾身不敢,这人还在呢,您夸妾身,妾身怕她吃醋,回头给妾身小鞋穿。”
娜仁不满地白了她一眼:“总拉扯我做什么?”又摆摆手,“知你儿子娶媳妇你高兴,我便不与你计较了。那头宴上离不开你呢,少命妇宗室要你招待,你快去吧。我就送老祖宗与太后回去了。”
贤妃也冲她一笑,略略欠身:“那就劳皇贵妃娘娘了,等明儿个,叫保清媳妇给你敬媳妇茶。”
本来,皇子妻室便是要向中宫敬茶的,如今后位空悬,娜仁的职能与皇后位少可画等号,又是如今后宫第一人,她说敬茶也没什么。
何况贤妃一向铁站娜仁,这会不可能不开口。
娜仁便:“喝了你媳妇的茶,我的礼怕是又得丰厚两分了。”
“待小辈不要吝啬,阖宫里谁不知皇贵妃娘娘您啊?”贤妃冲她一扬眉,打趣,又向太皇太后与太后了万福,“妾身先回去招待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去吧。”
从南三所去回宫的路上,几人没传辇轿,娜仁扶着太皇太后,与太后通行,缓缓往慈宁宫走着。
这里离慈宁宫近,娜仁预期先送太皇太后回去,然后送太后回去。
太后则打算在慈宁宫坐坐,吃一碗茶说会子话走,大商量地一拍即合,直奔慈宁宫去了。
这会的风已些凉意,娜仁接过福寿捧着的披风为太皇太后披上,阿朵也要为太后披上披风,太后摆摆手,:“我身上还暖和着呢。”
她身子一向极好,火力也旺,娜仁不大服,伸手过去一摸,却发现她手心还是热乎乎的呢。
不由一撇嘴,:“可是不公平,这天,琼枝就差催促我拿手捂子了,你手心里还热热的。”
太后洋洋得意地笑着,斜睨她一眼,“是你太虚了,素日还是要锻炼锻炼。骑射的童子功都要丢了吧?”
娜仁可疑地僵住了,好一会才:“那玩意本来也没过。”
“咳咳——”太后自己呛的轻咳两声,手指头指着娜仁直:“你可是……除了你,阖宫里没人能养皎皎和留恒那样的性子了。”
不羁洒脱。
娜仁一扬眉,颇为自得的样子,“我的荣幸。”
太皇太后便笑着听她们两个说话,也不插言,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娜仁的手,自己手背在身后,一边捻着念珠,一边慢吞吞走着,连眼角的纹路褶皱都笑得十分温柔。
苏麻喇在她身后半步,细细打量着她眼尾的笑,自己也笑着。
“今儿是个好日子。”太皇太后仰头望着天边,此时天色已晚,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天高云淡,却又因着季节无端透几分悲凉寂寥。
太皇太后盯着那轮月亮,却笑了,忽然语带感慨地:“皇帝也大了,就快要做玛法的人了,他要去闯闯,随他去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苏麻喇也着实愣了一,然后迅速回过来,笑:“皇上早就大了,顶天立地许年了,不过是您一直放心不罢了。”
太皇太后捻了一颗念珠,摩挲着串上的背语,声音沉沉地,在晚风中也没吹散,十分明显地传入了苏麻喇甚至身后的娜仁与太后耳中,“这一回,我不拦他。”
她应该是定了很大的决心的,其实说来的时候情轻松得紧,还很闲心地对福寿:“早起叫小厨房预备的肉松卷酥,也不知预备了没。”
福寿忙笑:“定然预备了,您吩咐的,哪里敢不预备呢?”
又向后使了一个眼色,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忙顺着宫墙沿快速奔着慈宁宫去了。
不怕宫里没预备,是要防万一。
福寿在宫中历练年,已了慈宁宫苏麻喇许四海之第一人的风范度,行也惯求稳妥,这会打发人回去一趟,至少求个不功不过。
苏麻喇注意到这一点,眼角瞥着她,冲她轻轻一笑。
回到慈宁宫里,热腾腾的牛乳茶已滚在小炉子上,一式三只的茶碗净水涮过擦干了水分奉上,娜仁一面舀着茶,一面咬了口太后递到她嘴边的点心,然后眼睛一亮,细细咀嚼后咽,赞:“这点心味好!回来得早了,还没赶上前头开席,正好垫一垫。”
太皇太后便吩咐小厨房预备夜宵,几人围着炉子说话,琉璃宫灯罩内的烛火微微摇曳,这样的秋夜,人闲坐,灯火可亲。
次日一早,大阿哥夫妇便在贤妃的带领来到慈宁宫敬茶请安,大福晋穿着一身红,盘起的辫发上点缀着几朵串玛瑙珠花,面上虽带着新妇的娇羞,一举一动却落落大,叫太皇太后十分满意。
第一个孙媳妇嫁入门,太皇太后手自然阔绰,明晃晃一套嵌大珠的头面,金子黄澄澄的,是新炸过的,珍珠洁白柔润,亦是新更换的。
但瞧那样式花纹,就知是老东西了。太皇太后轻抚那副头面,笑容中似回忆,“这头面啊,是刚入贝勒府时,我的姑姑,也就是孝端皇后,熔了她的一套压箱底首饰,给我打的。时用的还是东珠,如今送给你,换成了新晋的南海明珠。记得那时我喜欢极了,戴了好些年。前儿翻来,珠子旧了、金子颜色也暗了,或许就连花纹款式都过时了,但人的心意是不变的。今日我送给你,希望这一套头面,也能如陪伴我一般陪伴你,度过为人妻、为人母的许年。”
她又轻抚挑心顶端镶嵌的红宝,笑:“时这镶嵌的还不是红宝,是一颗包着金露梅花苞的琥珀。姑姑告诉我,戴着这支簪,金露梅陪我,便仿佛是在里了。不过年月太长,那琥珀也不好了,我叫人拆来,换上了这颗红宝石,颜色倒也浓郁好看,你妾戴着吧。”
娜仁注意到她今日压襟的沉香串底部缀着的就是一颗形状极好的琥珀,不过那琥珀颜色已些深,看得是年的老物件了。
即垂头悄悄一笑,未语。
大福晋惊喜之余又些慌乱,贤妃亦是受宠若惊,忙:“这是陪伴您年的老东西了,她小人怎么配呢?”
“没说给你,是给老大媳妇的,听老祖宗的,收吧。”太皇太后将装着头面的锦盒一扣,摆摆手,示意宫人捧给大福晋。
大福晋迟疑一,还是恭谨地磕了头,:“谢老祖宗赏赐。”
太后也是年富婆,手阔绰,是一顶足金的项圈,宫人捧在手上,沉甸甸的金光璀璨,极为华贵。单是项圈还没什么,架不住那上头錾的和合二仙花纹堪称栩栩如生韵天成,镶嵌的珍珠宝石亦都是品质上乘。
但这东西一看就是新打造的,款式都是京中新近流行的,不像才太皇太后那一套头面,因历史意义而叫人不敢接过。
这一副项圈大福晋收得不慌不乱,给太后磕了头,又恳切地谢了恩。
因为人,单是走敬茶的流程就走了一会,因为昨夜睡得晚,今儿起得又早,娜仁已点迷迷瞪瞪的。
等前头场面话说尽了,将要轮到她时,琼枝在后面一戳她肩膀,娜仁一个激灵迅速回过来,端起优雅端庄的笑意,望着转身向她走来的大福晋。
非亲生额娘,又不是正嫡母,娜仁的礼太挑会惹人口舌,太吝啬也会招人口舌,其中的尺度很难把握。
她送的是一对赤金手钏,镂掐花丝,四合如意的花样,点缀着一颗颗浓绿纯净的翡翠黄豆大小的明净珍珠。因交错分布,搭配得宜,整只手镯华贵典雅之余又因翡翠的绿色而微微了些清新的感觉,虽然也与翡翠的华贵融合在意,倒不显得突兀。
这是很讨女人喜欢的首饰,挑剔的人也不能对着对手钏说一个不字,而且也不会太过贵重,大福晋笑吟吟地磕头谢,然后收了,又走向贤妃。
娜仁就坐在那里算着,她这一早上只怕光磕头就要把自己磕晕了。
去后,按照规矩,还要给叔伯兄弟们点烟,光是入门第一天的这一早上,就得她折腾了。
大福晋入门之后,倒也没对宫中格局产生少影响,顶贤妃理、针线或是闲坐时候身边了个人端茶倒水、捏肩捶腿。
至于分担宫务,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少几十年里,娜仁觉得小一辈可能替这些长辈分担宫务的,就只未来的太子妃瓜尔佳氏了。
大福晋贤孝的名声传得很快,孝是因为在贤妃身边伺候得殷勤,贤则是因为替大阿哥谋划策,使他去兵部习卷宗,即便做冷板凳也不要怕。
这主意是她还是她里人支招暂且不说,只是,宫里没不透风的墙,心无心的推动之,这很快就在宫中传遍,自然也传入了贤妃的耳朵里。
她先时召胤禔过去,知法少见笑,些欢喜,然后仔细一琢磨,心里又觉着不对劲,到底在大福晋过去请安的时候,稍稍地提点两句叫大福晋少插手爷们在前头的。
如果往深了去想想,里头的意思可不就不大好听了。那是在叫大福晋不要借着爷们显身扬名。
人婆媳两个怎样娜仁管不着,御驾亲征一时没成,康熙又预备南巡,打算明岁春在南祭大禹陵,然后谒明孝陵。
娜仁时候想想,如果朱元璋英灵在世,估计要把自己陵寝周遭所大门紧闭,不想看到康熙一眼。
但逝者已矣,如今的人天子是康熙,他要去哪里,人鬼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