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冬至。
纷纷扬扬的白芒如飞羽般缓缓落地,积起一地厚厚的寒意。
裴如是站在自己寝房发呆,胸口由于情绪不定而起伏,显得波涛阵阵。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准确来说,是看着她手心里正躺着的那一柄明晃晃的飞剑,一个时辰前刚刚刺在她的床栏,断了她这几天繁忙后刚刚空下来的问道心境。
以林不玄的修为水平,飞剑一把,确实要些时日,裴如是还以为他不打算回话了,毕竟不安全。
如此翻飞一柄飞剑,危险系数很高,想必是有要紧事,裴如是念至此便是轻手轻脚注气。
而现在飞剑落地一个时辰过去了,裴如是还没静下心来。
林不玄的这封信,很腻歪,很古怪,裴如是看的第一眼就手一抖差点没给撕了,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从头到脚流过,就像是被人暗中打了一道雷法。
林不玄你真行啊,拿了若若还想拿本座,你好大的胆子!
裴如是冷静冷静,觉得这应该是给苏若若的没错,林不玄想拿那小妮子的心绪当然没问题,你们两个如胶似漆本座管不着。
可是...怎么送到本座这来了?!
两者寝房甚有距离,而若若所在才应该是林不玄轻车熟路的地方。
这根本不可能搞错,飞剑既然能到那就肯定没问题,总不能是有哪个妖艳贱货逮住了飞剑却不拿还手贱给它偏了偏方位吧?
定是林不玄刻意所为!
哼哼,果然是觊觎本座很久了,信上模棱两可还不写名字...
想多吃几份的心思,以为本座看不出来?当本座是傻子么?
呵...这种软腻话用来哄哄苏若若这种呆妮子还差不多,想让本座动心思?好笑!
裴如是连连呼出两口气,清下心绪,窗外传来不太通透的骂声,缓缓起身往外。
院里那妮子的木屐在雪路里踩得“噗呲噗呲”响,白毛小丫头一边恶狠狠地踩雪一边骂骂咧咧:
“臭浑人!臭浑人!撩完皇女撩太后,还姐姐姐姐,姐你个头!气死我了!”
苏若若摇头晃脑的嘟囔,随手将院内清雪揉碎还是很不满意,一跺脚,又鼓起腮帮子双手叉着腰补了一句:
“气死本小主了!”
她听着这几天宫内传来的风声刮过,苏若若感觉自己的发色都要和流萤的一样绿了。
裴如是下意识将飞剑攥入袖口,然后她缓缓起身,开口第一句就是:
“若若,本座予你怎么说的?让你少念想那男人,法印都不许你用了,这才几天,你又忍不住了?”
裴如是说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有些讶然。
天下皆知她执柳宗宗主极端护短,宠极苏若若,如今就更是了,毕竟把人家推到风口浪尖了...
那...本座怎么第一句话就是责怪若若的?
苏若若眸子眨眨,望着踱步而出的裴如是,嘴巴一扁,委屈道:
“我哪有!师尊就晓得帮他说话,我明明是听了风声说长安那场修罗之后,国师大人把了太后,还互称姐弟,师尊你还怪我...”
“师尊你让他里应外合,他都要去打理太后的里外了!要是...要是被那个太后给拐跑了,卧底着卧底着真成了朝廷的人了那怎么办啊?”
裴如是感觉眼前的小妮子委屈地都要炸毛了,揉了揉眉心,“太后本座还是比较放心的...林不玄也没有那个骑在太后脸上的能耐。”
“毕竟她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周倾韵,是与本座同等的大能,就是她修为尽失,那也不可能破戒,当年江湖中最无情的刀,你要说她会为林不玄动情,还不如说本座会被林不玄摁在床上打屁股...”
但苏若若脸上还是满满的警惕,裴如是皱着柳眉终于还是拿出那柄飞剑,叹了口气,“昨夜从你床脚寻到不玄给你的飞剑,想你个妮子也不上心...”
小妮子的脸色从郁结到欣喜快得像变脸,裴如是的脸上堆起了点儿嫌弃,为情所困的臭丫头,眼里还有没有本座这个师尊了?
苏若若如获至宝,连连踏前两步,小心翼翼地从裴如是手里端走飞剑,而她随随便便扫了两眼,脸就“嘭——”的就红了。
这些天,苏若若哪也去不了,在宗内不修道就被拎去学了文道,她天资聪颖,学的很快。
林不玄的信里也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话,苏若若看了两句就“唔呀”一声连忙装模作样地藏了起来,满脸娇羞。
“师...师尊你没偷看吧?!”
裴如是有些哑然失笑,重点该是这个么?搞不好你才是偷看,本座才是正主呢?
她摇摇头,岔开话题:
“所以,若若今日来寻为师作甚?”
“哦...还是林...师弟的事儿,他这两天给朝廷写了个书,咱们宗在文道的营收直线下降,呜呜...师父师父咱们不会玩脱了吧?”
苏若若这妮子又很快恢复成咋咋呼呼的模样。
裴如是白了她一眼,“这都是计划,你以为林不玄会厮混?他亲近太后,多半是为了天子望气术,他还能挤到太后的床上去不成?至于与太后的传闻,很可能是做戏...不过林不玄胆子还真蛮大的,本座不过是随意提了一嘴...”
“他或许应该可能大概也会有那么一点儿分寸的...吧?”
裴如是说着说着,越来越没底气,这些话说出来好像是给安慰自己似的,盯着苏若若狐疑中带着些微幽怨的目光,又道:
“他写了什么?”
“哦哦!我还没看呢...”
苏若若一拍脑袋,连忙翻翻自己的纳物袋,抽出来一本薄薄的书卷,标题就是:《我与白蛇那些事(第一节)》
师徒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道:
“欲壑难填的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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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玄正靠在周倾韵的肩上抱着她看雪。
这要是放在半个月前,他是万万不敢的,但奈何林大先生软磨硬泡的功底够深,说什么演戏要讲究真情实意啦,私底下关系也要好好维护啊...之类的言语半推半就之下...
周倾韵就听之任之了,江湖上的风浪她不去也不想听,就晓得宫里的宫女嫔妃从一开始的错愕慢慢转成艳羡。
林不玄说的没错,这种被人艳羡的感觉还蛮好的。
几天之前林不玄天子望气术完美得手,拿了系统所谓的第二样“大离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白蛇传》一本。
不过你还别说,这倒是也用得上的,的确还蛮符合这修仙界该有的氛围的,讲的毕竟是人与妖之间的大离人士觉得颇有隔阂的爱恋。
前期甜能勾住大离人的眼球,中期虐又能让他们欲罢不能,听说文宗就很乐得玩这套。
而结尾还能升华一下,都得道成仙了,正好满足如今大离人人慕仙的向往。
最主要的是,这送上门来的文抄公不当白不当,林不玄捋起袖子开始展露自己曾经的笔力,一顿添油加醋之后,该有的情节不该有的夹带私货的情节全有了。
几天磨出第一小节,写的是修士救了白蛇,白蛇修道千年之后化形报恩的故事。
报恩过程林不玄尽己所能文风尽显,让人闻着味道就能知道作者是谁。
当场就打开了大离修士不敢想的人修与妖修这条路。
人本来不该...但或许,可以试试?的念头在修士之中广为流传,有执柳宗,皇上先后以书画角力,如今林不玄这一手“最新正版”当然将所有风头都当了垫脚石。
眼球博满独占鳌头,这等宣发程度就连某些半成品都能被冠以旷世神作的盛名...
更何况林不玄这抄录的修订版本就是集大成之作,根本谈不上差的,题材也很新颖,直接就打开了眼界。
要几天改天下百年时局完全就是扯淡,但眼下可以毫不费力开始缓步推进,林不玄还挺乐得清闲的。
挺好挺好,不用累着本先生,算你这下三滥系统还有点儿用处。
一开始周倾韵还皱着眉头酸溜溜地说妖修你也喜欢啊?
但看这反响好的出乎意料,自己也朝林不玄讨了本看看,她心底里对于妖修的偏见就稍稍好转了一些。
这半个月,宫内外大事都不少,赵元洲杯酒释兵权革职齐王,林不玄站稳国师之位,出书《我与白蛇那些事》的第一小节,大离之内还传了他与周倾韵关系颇深的风声。
而修为的提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再配合林不玄的书,确实开始慢慢掀起一阵扭转“断情”的微风。
不过更多的是好多人发往鹿州捉蛇...然后放掉,眼巴巴等着它报恩...
林不玄倒也无甚所谓,要改想法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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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冬至时节,天落大雪。
林不玄非要拉着周倾韵出来看,还拿什么在我们那儿姐姐一向都是宠极弟弟的一听就很虚的话来搪塞。
可周倾韵也拗不过,站在雪里,任着林不玄将头摆上肩,拍开他乱了分寸的手,却没去说教他。
天际间是一场大雪。
周倾韵见过很多的雪,多到她心中有厌恶感。
雪饮生于雪国,是一柄不折不扣的镇国刀。
那里终年深雪,只有茫茫的白,与无穷无尽的雪妖,山风呼啸而来,万千雪峰之巅,那是她带雪饮走的时候。
周倾韵身上的毒,严格来说不算妖修下的,是雪饮的毒,像是一种绑定的诅咒,配不上雪饮的人强行挥刀就会折寿患毒,挥刀愈多就会身躯就会愈发如同玄冰。
周倾韵很不想承认,以她的刀术,居然会配不上一柄刀,而她当年杀上妖国,伏尸千里,落雪成红,怎么可能悻悻而归?
周倾韵挥了五百次雪饮,手上的分神境人头以千百计数,入道境也有百,甚至渡劫境都得两只手数,那都是妖修,拨刀而出只是传闻,其实是妖国围杀,也难免她有偏见了。
她的眼神回转,数百年的心事如过眼云烟,一生寥寥,而你我又看过几场雪呢?
周倾韵望着长安的雪,她在皇城待了也有好多年了,她却是终于发现,原来皇城的雪也有美若幻梦的一幕。
她思虑着动情就要说的念头...努了努嘴,踌躇半晌却还是没有开口,本宫这才几天就告诉他真动心了?
他会不会以为本宫是什么草率之人?
他会不会觉得本座是在利用他?
他会不会觉得我攻于心术,所以都是假话?
周倾韵还是没敢说,她觉得有些烦躁有些冷。
伸出手与林不玄双手交叠十指紧扣,林不玄有些愕然,这是周倾韵第一次主动牵手,林不玄才低头,就撞上她抬头的眸光,周倾韵缓声道:
“姐姐好冷,再抱紧些。”
江湖中人总有惆怅回望过去的时候,像周倾韵这样的曾经踩过鼎的高人被迫隐于世外就更加了,林不玄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林不玄便是从背后环住周倾韵,贴着她耳朵道:
“我一直在。”
周倾韵一怔,没有回头,“还在演戏?宫女都走散了,谁给你传风口?你又拿了留影玉?姐姐不是予你说过,姐姐不想被别人看,就算是秀....”
周倾韵话还没说完,发觉自己耳垂一温,话语像是卡了壳一般断在风中,微张的唇前,还有点点热气在升腾,烫走几朵雪。
她感觉自己心跳好快,比提着雪饮一路饮雪时的心跳还要快的多。
“你做什么?姐姐让你练天子望气术不好好练,就想着攻略姐姐了?”
周倾韵的声音绵软中带着细微不满,与林不玄相处几天,那些稀里糊涂的话自己也会说一点儿了。
林不玄一本正经:
“姐姐的气海往下,那是什么?”
周倾韵没想过他会忽然问这个,脸一润,直言不讳:
“元阴。”
林不玄双手微松,然后即刻又攥紧,道:
“姐姐一早就知道这是骗局,那为什么不杀我?”
周倾韵缓缓回眸,“一开始,本宫想看看你有什么能耐,然后加以利用的,后来本宫召见你的时候就起过杀心了,但哪晓得你小子色胆包天?”
“而现在,我是你姐姐,我怎么舍得?裴如是也好,执柳宗也好,谁管她啊!”
她笑面如靥,长安雪止。
(本章二合一,日常过渡吧,要推剧情了,感觉这章有点乱)
(感谢求求你给我个名字,桐人老板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