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堂和系统迅速隐蔽了意识海里。
为了保证安全, 系统还特意多铺了一层迷彩战术伪装网。
……
庄域站宿舍门口。
他根本不需要特意确认,视线越过展琛,径直落时霁身上。
“庄组长?”
展琛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聂院长提前和交代过了, 大略知道情况,您——”
庄域低声说:“知道。”
展琛停下话头。
庄域的身形沉默如铁,他收回目光, 胸口声伏。
……聂院长和他说过, 时霁已经丢失了过去全部的记忆,他不意外,这几乎是从电子风暴里生还的有人的普遍症状。
聂院长说, 时霁也失去了有的负面情绪。
不会哭, 不会委屈, 不会难过,受伤了也不知道疼。
按照最新的研究理论, 电子风暴造成的人格缺失和感知系统的休眠,可以特定情况下被重新唤醒——但即使过了这么久,时霁身上, 聂院长也依然没能看到任何恢复的契机。
聂院长还说, 时霁的情况要比他人更特殊一些。
时霁被植入了一套强制性的特殊程序, 这套程序控制了他整整五, 把时霁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服从和战斗的人形兵器。
这套程序,把时霁变成了谓的“仿生人”。
聂院长把时霁的资料交给他, 对他说,不能急。
……
不能急。
时霁经不半点刺激了。
庄域把灼胸口的炽烫铁水浇上冰。
他察觉不到疼,生冷坚硬的铁块穿透胸腔,能听见血流的呼啸声。
庄域没有立刻过去,他用闭了闭眼睛, 低声说:“不能急,不能急……”
也熬过来了,现已经见到了人,活着的、能碰得到的人,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不是功勋墙上,已牺牲的那一栏里,冷冰冰不会动的照片。
不能急。
不用急。
庄域咽下喉咙里的血,他调整好表情,尽全温和地了,向前走了一步:“……你好。”
他像是忽然回到了多前。
那个陈旧的空军基地训练场里,刚从老式战斗机上跳下来的少,摘下头盔,黑澈的眼睛清亮英,囫囵甩开稍稍汗湿的短发。
……他可以和当初一样,重新把人招进来一次。
s7忘了以前的有事,那就重复一遍过去有发生过的事。
庄域整理好了风纪扣。
他朝时霁走过来,伸出手:“叫庄域,从帝都来,是特战队的现任负责人……”
时霁小声说:“组长?”
庄域定原地。
……
意识海里,系统吓了一跳:“宿主,宿主,时霁还记得庄组长吗?”
“不记得。”俞堂说,“即使他想来了,反ooc程序也会自动吞噬他的这部分意识。”
系统不解:“那为什么……”
俞堂“嘘”了一声,伸出手,把系统按回伪装网底下。
他把电脑也一拖过来,打开数据流的即时监控:“人类不只会用意识来记住一件事。”
有些更深刻的信息,会烙穿粒子的理层级。
不论被剥夺了多少记忆,风暴眼里交互了多少粒子,不论程序怎么吞噬消解,都没有用。
只要“存”这件事本身还没被抹除,那些烙印就还。
“时霁不记得庄域是谁,也不记得帝都和特战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出的‘组长’是什么意思。”
俞堂飞快敲键盘,他专注看着屏幕,敲下回车:“但他至少还记得一件事。”
——至少还记得一件事。
时霁的肩背绷了绷,小声解释:“隐蔽了……”
他的声音很小,根本压不住直打哆嗦的哭腔:“组长,你怎么才来……”
庄域脑中嗡的一声响,生不出任何念头。
抛开了有准备好的台词,庄域径直走过去,停时霁面前。
时霁低着头,胸口委屈得发疼,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他这次服从了命令,没有乱跑,没有擅自动。
组长要他一旦进入危险区域,必须隐蔽来,不准冒险,等着组长去接他。
他隐蔽了。
他那个地方隐蔽了很久。
久到他忘了很多东西,忘了怎么回去,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有谁会来接自己。
……
庄域把发着抖的副观察手箍怀里。
庄域的嗓子哑透了,低声道歉:“组长错了,组长错了。”
时霁哭得直打哆嗦,他说不完整话,断断续续比划着,尽全想要描述清楚那片区域。
他是副观察手,他有任务。
不止他,还有战友丢里面,他们小组的人都丢里面。
他必须侦查清楚那里面的情况,回来告诉组长。
时霁试着做过标记,可标记很快就会消失,只能凭着记忆描述大概。他那里面地毯式搜索了很多圈,但一个人都没能找到,他希望战友们都出去了,但线电里没人回应他的联络。
时霁隐蔽了来,等着组长来带他回去。他担心还有战友里面,拼命地记下了里面有的标志性环境,等着给组长汇报。
他差一点就要记不住了。
……
宿舍里格外安静。
屋子里除了钟表滴答走过的声音,就只剩下时霁断断续续的汇报。
庄域认真地听着。
他没有出言打断,扶着时霁坐下,专注地听时霁有些生涩吃地连比划带描述,伸手替时霁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轻的副观察手汇报到一半,后知后觉自己哭成了个小喷壶,脸上一热,耳根转眼烫得通红:“……”
庄域看着他,脸上终于带了点久违的意。
他接过展琛递来的水,点头道了谢,放时霁面前:“哭五分钟。”
时霁:“……”
轻的副观察手从喷壶变成了开水壶,局促地端端正正坐着,努想把自己藏一次性纸杯后面。
庄域替他理好衣领:“哭够了,不哭了?”
开水壶热腾腾地点头摇头。
庄域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s7刚进队的时候才17岁,个还没长完,被按着脑袋吃成长快乐营养餐,总是忍不住偷跑出去买可乐。
队里每个人都忍不住揉小s7的脑袋,隋队负了伤,头几就退下来转了指导员。接到最轻的队员倾诉的生活苦恼,一本正经地开导他,揉了脑袋以后才能长得高。
庄域问:“还记得指导员吗?”
时霁怔了下,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唇,轻声道歉:“——”
庄域点了点头:“除了知道是组长,还记得具体是谁吗?”
时霁:“……”
庄域大致掌握了副观察手的具体情况。
特战队经过严酷训练,意志总比寻常的人强些,即使遭遇电子风暴,也能拼尽全记下一些决不能忘的事。
他的副观察手除了记住“组长要求危险区域隐蔽”这条命令,剩下的全部意志,都用来记了那团光家里的地形图。
庄域悬着的心落下大半,好好,几乎想一把拍这个臭小子的脑袋。
他的手抬到一半,想时霁现的情况,堪堪停下动作:“不要紧……不着急。”
“能回来就,别的什么都不着急。”
庄域:“也不准着急。”
时霁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他有些犹豫,仔细想了想,轻声问:“他们……”
“都活着。”庄域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还要慢慢找。”
庄域说:“等你好了,回来陪组长一找。”
时霁目光亮了亮,还有些漉湿的黑眼睛里,浮惊喜的明净意。
他眼底没了心事,这样一,就更像当初那个从飞机上轻巧跳下的少驾驶员了。
庄域彻底放了心:“好了,去睡觉。”
时霁下意识站身,他本能地服从庄域的命令,还有些不舍得:“组长。”
“你现还不能直接叫组长。”庄域说。
时霁微怔。
庄域看着他,目光灼人的亮。
他的副观察手一直等他。
这是整个联盟最有天赋的观察手,要不了多久,还会成为最优秀的一个。
庄域忽然理解了聂院长的坚持。
“两天后那场全地形模拟演习,不止有军事院,还有现役的有军团,特战队的成员也会参加。”
庄域:“你们是红方,们是蓝方。”
时霁的呼吸顿了顿。
他忽然有一点头疼——这疼痛他很熟悉,每次他要想什么来的时候,脑域里那道程序就会把那些画面彻底绞碎。如果他敢反抗,还会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但这次,那细微的疼痛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更强悍稳定的量牢牢挡住。
他的脑中第一次出现了过去的完整画面。
……
他从老式战斗机上跳下来。
地面上站着一位格外轻的中校,军服和他们的制式不一样,正和旁边的人说着话。
空军基地的上级着招手:“快过来,见见庄队长……”
对方的视线落他身上,点了下头,单手解开风纪扣。
他跑步过来,来不及立正敬礼,那位“庄队长”已经先一步出了手。
即使有板正的制式常服限制,对方的身手也依然远超过寻常部队。他吓了一跳,本能试图防守,对方的攻势却反而越强,每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没有缠斗——他已经很清楚双方徒手格斗的战对比,不准备把体浪费这地方,找准空档迅速后退,掠上劲窄的刀锋形机翼。
对方没有追上来。
战斗机下,凌厉英武的轻中校仰头看着他,色透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认识一下。”对方说,“叫庄域,从帝都来,是特战队的现任负责人,‘尖刀’小组的组长。”
他听过这个名字,这是整个联盟都赫赫有名的、最为精英的一支顶尖特战小组。
和虫潮的交锋里,这支小组穿插各个战区,只负责完成最危险、最艰巨的任务,扭转了数原本岌岌可危的战局。
“找刀刃。”
庄域看着他:“邀请你成为们的一员。”
“接下来会有一场全地形演习,包括现役的有军团,特战队的成员也会参加。们是红方,你们是蓝方。”
庄域朝他伸出手:“如果你能拿到第一名,来特战队,给你最好的飞机开。”
……
时霁抿嘴角。
他已经理解了庄域的意思,他的目光很亮,一贯温和的眉宇渐渐染上锐意,颊边旋出一个不眼的酒窝。
“会拿到第一名。”时霁说,“但已经有最好的僚机了。”
庄域扬了下眉。
“好。”庄域点了点头,“你来开条件,只要能做到——”
时霁认真开条件:“拿了第一,组长三天不准喝可乐。”
庄域微怔。
时霁抱住他,把脸埋他肩头,不听话地低声喊:“组长……组长。”
庄域喉咙有些发哑,他静了一会儿,闷声说:“听见了。”
“这次你来得有一点晚。”时霁说,“替大家罚过你了。”
庄域肩背剧烈地颤了颤,他闭了下眼睛,尽让语显得轻松:“知道了,快去睡觉,明天——”
时霁轻声说:“以,你不能惩罚自己了。”
庄域的声音彻底涩喉咙里。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张了张嘴,终归没说出来半个字,恼羞成怒地照着副观察手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时霁的嘴角抿来,他用抱了抱庄域,转身跑步去洗漱睡觉。
……
庄域依然站原地。
展琛走过来,朝角落里的房间示意。
“有事要谈?”庄域缓了缓色,哑声说,“明天可以吗?有些私事……”
“那个房间用了隔音材料,是用来测试机器人的地方。”展琛说。
庄域身形凝了片刻,他的肩背一瞬间锋利,充血的眼睛盯住展琛,厉色一寸寸敛去。
“你姓展,是不是?”
庄域哑声说:“帮一个朋友找人,他找的人也姓展,想问问你。”
展琛点了点头:“们可以回头聊。”
庄域没有立刻开口,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把拉出来的椅子摆回原位。
“这,都想同一件事。”
庄域说:“如果当初没有把他们招进来——”
“没有这样的道理。”展琛说。
庄域低着头,他的声音很哑:“什么?”
“贪婪者和野心家不受到应有的惩罚,辜的人受到伤害,真正的受害者活愧疚里。”
展琛:“没有这样的道理,们会修正这件事。”
庄域微微皱了下眉:“……你们?”
展琛没有解释,他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把桌上的文件收拢整齐。
展琛拿过搭椅子上的外套,朝客厅门口走过去。
庄域皱眉:“你要出去?”
庄域的确想过,要陪时霁一个晚上。
当初刚通过选拔,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空军基地,被招到离家远过了头的帝都特战队,s7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但不论如何,也没有把主人赶出去的道理。
“很晚了,明天来。”庄域说,“明天会接他出去,检查一下身体,散散心……”
“碰巧有几个实验数据要复核,有点急,今晚会实验室睡。”
展琛提醒他:“庄队长,你现应当执你的部下给你的任务。”
庄域愣原地。
他看着展琛离开,一个人站客厅里,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渐渐回过。
他时霁的卧室外,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小不点儿很高兴,还和过去的习惯一模一样,一边洗漱,一边乱七八糟地轻轻哼着不知道调子的歌。
风掀了一点窗帘,月光从窗外滑进来,安静栖落桌沿。
不是梦。
这次不是梦。
庄域慢慢松开攥出了血痕的手,身形终于一点点放松。
他解开了风纪扣,客厅里慢慢走了一圈,整理好沙发上乱成一堆的抱枕,关好门窗,把窗帘也拉得平整。
他沙发上端正地坐了五分钟。
卧室的灯关了,隔着一扇门,里面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轻缓。
庄域站身。
他是最顶尖的特战队成员,即使已经颓废了,靠着每天自虐一样的独自训练,身手也依然还没有落下太多。
他的动作轻捷声,打开那间展琛提过用来测试机器人、隔音很好的房间,闪身进去,把门牢牢关严。
整个世界被悄然封门外。
他的额头抵着柔软的隔音材料,整个人倚着门脱滑下去,慢慢坐地上。
他一点也站不来了。
……
,庄域第一次找到了他弄丢的部下。
整整,庄域第一次允许自己松了一口,死死抱着头,声嘶竭地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