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轰鸣着飞驰, 俞堂的身体也在系统的调整下,一点点发生变化。
工具人角色加入剧情的时候,外表就会贴合员工自身数据, 骆燃和俞堂的五官相差不大,不同的是身上的气质。
骆燃是个长在科学部家属区的野孩子。
他没有十岁以前的任何记忆,十五年前, 一对科学家夫妇在门口发现了昏迷的男孩, 也没能查到他的来历和身份。
科学家夫妇没有孩子,就办理了领养手续,把他带回了家, 起名骆燃。
大概是这个名字没起好, 骆燃的脾气秉性, 跟整个科学部家属园区都格格不入。
联盟的政治军事部门在帝都,科学部的总部被独立出去, 坐落在星城。不论是来做研究的科学家们,还是随迁的家属子弟,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
——严谨、沉默、趣、一丝不苟。
成绩优异, 醉心科学。
立志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科学研究事业中去。
小骆燃被带回来的第一个月, 就在有限的生命里, 投入地掀了三家别墅的房盖。
科学家夫妇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头痛得不行,整天带着骆燃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晚上从实验室回来,又要对着骆燃不及格的试卷发愁。
在辅导小骆燃做功课的漫长折磨里,儒雅了一辈子的骆父终于无师自通,撸起袖子,高举家里唯一的一把笤帚, 追着骆燃绕别墅区跑了整整三圈。
一家人就这么磕磕碰碰过了十来年。
念大学的时候,骆燃偶然接触到了一次极限气候观测,从此就一头沉迷进了这项爱好。
他喜欢在雨里追逐雷暴,喜欢开着车冲进台风,在气流的激烈变化里寻找出口,喜欢能穿透云层连接天地的闪电。
骆燃身上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有这个热情和胆量,也有挥霍不尽的艺术天赋,那些照片里展现的震撼自然,让不知道多少人为之疯狂。他在几个摄影和地理杂志都有自己的保留稿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骆燃或许早晚有天会离开科学部。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科学部人事调动,换上了全联盟最年轻的总科研所负责人。
负责人叫温迩,主要研究的项目是电子风暴。在他的主持下,公开招募专业的“风暴追逐”,享受研究员同级别津贴。
骆燃不在乎津贴,他一向不知道自己手里究竟有多少钱,也没仔细算过。
他每张照片都能卖出高价,光版权费就已经够日常开销,偶尔有张被炒得特别火的,拍卖价高到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生活上没有任何压力。
他就是想也拿一个研究员的身份,回家给父母看。
他长这么大,没做过件让骆父和骆母自豪的事。骆燃其实一直记得,邻居家的孩子成了科研所正式研究员,骆父骆母去道喜的时候,眼睛里藏不住的羡慕。
骆燃想离他的养父母近一点。离那个他其实很喜欢的、被他折腾得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家,稍微近一点。
……
而且,去应聘的那天,骆燃第一眼就看上了温迩。
人们总会被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吸引,温迩和他不一样,也和科学部那些脸上架着酒瓶底的书呆子不一样。
温迩人不如其名,长得斯文清冷,看人时带着漫不经心的锋利。
骆燃眼力好,他远远站着,隔了不知道多少套近乎凑热闹的人,发现温迩的瞳色要比一般人的浅,近似于某种机质的灰。
骆燃想,这可真带劲。
他活了二十来年,没见过这么带劲的人。本能里的艺术天赋煽风点火,被那张脸蛊惑,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了这个叫“温迩”的坑里。
正式去面试的那天,骆燃特意对着镜子仔细捯饬了半个多小时,还偷着用了骆父的香水跟发胶。轮到他的号,香喷喷的小公鸡昂着脖往面试间一站,温迩倏地坐直,浅灰色的瞳孔里一瞬迸出近乎激烈的错愕。
看看,看看。
骆燃心里高兴地想。
他帅成这样,温迩这是对他也一见钟情了。
接下来的剧情,在足足近一年的时间线里,温迩的所有表现,也的确像是对骆燃一见钟情。
骆燃乎没用特别面试,就被特招进了总科研所。有人提出骆燃没有相关的科学知识,他追的那些极端天气也跟电子风暴根本是两码事,那些提议连往上呈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温迩扔进了碎纸机。
温迩亲自带着骆燃,手把手地教他科研所里的规矩,教他什么是电子风暴,要怎么才能在安全的前提下观测记录。
温迩不准任何人对骆燃说三道四,不论去哪儿都把骆燃带在身边,甚至把骆燃带回家,亲自做饭给他吃。
温迩带着骆燃去买衣服,亲手替他理发,把骆燃的一头小红毛染回了黑色。
骆燃嫌不够酷,温迩的眼底就透出一点很浅的笑意,耐心地对他说,做科研就是要这样的。
骆燃想,也对,做科研是要这样的。
骆燃按温迩说的,收起带铆钉的酷炫皮夹克,换上了精致的衬衫小马甲。
骆燃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留得稍稍长了点,又戴了副温迩给他配的平光镜。
温迩说,这种眼镜可以防蓝光,骆燃老对着屏幕,要留意保护眼睛。
温迩说,骆燃的站姿和坐姿都不对,时间久了会影响脊椎和肌肉,要他站直些、坐正些,走路最好也不要风风火火,走得慢一点,左手可以背在背后。
温迩说,为了更好地融入研究所,骆燃可以试着改一改口音,学着说一帝都话。
……
骆燃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听不进去骆父骆母的唠叨,这唠叨都让温迩还给他了。
不过骆燃觉得,温迩是为他好,是特殊关照他,他也不该不识好歹。
骆燃被特殊关照得有点不好意思,坐在自己特批的独立小办公室里,吃着温迩给他带的午饭,脸红心跳地忍不住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挺像他们说的实验室潜规则的。
但骆燃也有骆燃的本事。他的任务是追逐恒星产生的电子脉冲,在风暴产生的那一瞬间,像拍照片那样冲进风暴核心里去,用跟照相机差不了多少的仪器,记录下所有的相关数据。
安全守则里说,每次进入的时间决不能超过30秒,进入的次数不能超过五次,每次间隔一分钟。
科研所以前召来的那些半吊子观测员,举着仪器进去胡乱拍一通,三次以后就死也不肯再进去了。
可骆燃是顶尖的。
骆燃的心跳是0.75秒一次,他能精准地卡在第四十次心跳前退出风暴,每次收集到的核心数据,都够这群研究员们弄出来几十篇极有价值的研究报告跟发表文章。
次观测下来,研究所再没一个人敢说骆燃的闲话。
基础数据才是科研能开展的命脉,不少实验员甚至费尽心思跟骆燃套近乎,只为下次骆燃回来,能从他那多分到一观测数据。
骆燃是被骆父拿笤帚揍进大学的,他从小看不进去书,一看那些公式字母就头疼,听不懂电子风暴这东西观测了有什么用。
听说骆燃进了研究所,骆父总是发愁,担心儿子因为太笨,连微积分都算不明白,在研究所里面挨人家欺负。
……可现在这研究员都得掉回头来找他。
骆燃心里高兴得想上房,面上还努力学着温迩的样子,推推眼镜,冷冷淡淡一点头。
这次假期,他想。
他已经在研究所待满了一年,等这次一放假,他就带着温迩回家见爸妈。
把事全说了,让骆父骆母好好瞪一瞪眼睛。
俞堂调转车头,下了高速,却没往星城研究所的方向开,而是转向了市郊的海边。
按照监测数据,这是最可能出现下一次电子风暴的地方。
“宿主,宿主。”系统出声,“检测到目标人物也在靠近,应当会比我们晚六分钟到达。”
俞堂点点头。
六分钟,正好是四次观测加上间隔休息的时间。
帝都离星城不算远也不算近,开了大半天的车,天色已经渐暗。尤其照明稀少的郊区,夜色比市区更提前笼罩下来。
在夜里,电子风暴会绚烂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温迩曾经带着骆燃去暗室,让他站在vr观测台前,给他看被录下来的“电子风暴”。
这是一种恒星释放的超高速脉冲电子流,电子流碰撞后形成磁暴漩涡,会导致时空的短暂扭曲。
骆燃茫然摇头,他听不懂这。
温迩愣了愣,也不生气,笑着点点头说,这不怪你,你只是——
温迩没再往下说。
温迩握住骆燃的手,带他靠近观测台。
暗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骆燃能感觉到,温迩从他背后拢上来,另一只手揽过骆燃的肩膀,帮他调节观测台的焦距。
骆燃乎是被温迩抱在了怀里。
他紧张得不敢动,整个人站得比温迩要求的还直,发僵的肩颈后面覆着来自温迩的气息,是很淡的苦调香,像是火被扑灭那一瞬间无声无息腾起的烟气。
“……只是个假的,做做样子。”温迩在他耳边说,“你来看。”
“是实验室做出的高清模拟三维效果,这不是真正的电子风暴,只是个做给人看的代替品。”
“你不必理解电子风暴……你只要知道看起来的是什么样。”
温迩说:“看起来一样,就足够了。”
骆燃没有时间细想这话,他的视野里绽开了一片极绚烂的光幕,灿烂耀眼的流光,凝成一条光带,只过了个呼吸,又向四周无边无际地放射开。
骆燃师自通地明白了他要追的电子风暴是什么。
他追过暴雨,追过飓风,追过能把人砸得鼻青脸肿的冰雹,追过能轻松劈裂千年古木、把森林吞进火海的闪电……
这都是可以触及的极端自然现象,但还有一种,能被看见,却从来触摸不到。
这一次,温迩要他追逐极光。
俞堂穿戴好护具,从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观测仪器,戴上护目镜。
这本书他已经负责了三年。
骆燃这个角色,从温迩调来的那一天起被提取合成,会在完成工具人的任务以后退场,彻底消失在主角cp的故事线里。
他作为骆燃加入研究所,作为骆燃满世界追了三年的电子风暴,这流程都已经很熟悉。
系统帮他打下手,调试好仪器的数据,又忍不住问:“宿主,温迩这次为什么也会来?”
拿到新剧情的时候,系统其实就十分不理解。
主角攻受在时间线上已经相遇,正纠缠不清没完没了,按理说,温迩应当没有时间来追这次的电子风暴。
更何况,温迩也从来不亲自追电子风暴。
“温迩不是早就知道吗?”系统说,“安全手册不完整,电子风暴对人体是有害的,不能高频次近距离接触……”
俞堂没立刻回答,借助攀岩绳攀上最接近电子风暴的礁石,扣好安全绳。
酷似极光的绚烂光幕在夜空隐约显现。
“对。”俞堂说,“他早知道。”
温迩的办公室里有一部分研究报告,没有上报科学部备案,只有温迩自己有调阅权。
这报告里,有一份提到,长期接触强电子风暴,对人体疑似存在负面影响因素,不能被防护服彻底隔绝。
但这项研究没能继续下去。
温迩需要实验体,没有实验体,就没办法验证所有推测。
这种研究通不过伦理审查,温迩不可能向科学部上报。偏偏阴差阳错,骆燃冒冒失失跑来应聘,正好成了这项研究最合适的实验体。
……更何况,骆燃从锁骨到颈后,还长了一片和主角受一模一样的赤色胎记。
没什么能比这件更机缘巧合了。
“是太巧合了。”
俞堂数着心跳,在意识海里敲系统:“这次会不会有问题?温迩抱着我带我看vr那次,再近一点,就能把我机缘巧合的胎记蹭掉色了……”
“不会有问题。”系统信心满满保证,“我们有钱,这次买了最好的颜料!”
俞堂稍微放了心,数到第三十九下,及时后撤,离开了那一片电子风暴。
主角受叫蒲影。
俞堂拿的剧本不全,只知道温家和蒲家是世交,温迩和蒲影差半岁,从小一起长大,在六岁以前从没分开过。
六岁那年,在一次和温迩的捉迷藏游戏里,蒲影失踪了。
温迩负责找,蒲影负责藏。
起先找不到蒲影时,温迩还没觉得着急,蒲影最会捉迷藏,每次藏起来,温迩都要找好久。
可这一次,温迩一直找到了天黑。
……蒲影没有回家。
蒲家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没能找到人。温迩不肯回去,拼命地找了一个星期,最后高烧昏过去,一直病了大半年才勉强能下床。
再后来的事,已经不是骆燃一个备胎工具人能知道的。
他只知道,他和温迩在一起的一年后,温迩在一场宴会上,重新遇到了回到蒲家的蒲影。
蒲影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自然也不记得温迩,两个人甚至还因为误会起了冲突。
那天的宴会回来,温迩醉得眼底赤红,推开暗房的门,扯过正哼着歌洗照片的骆燃。
骆燃被他攥着衣领推在地上,错愕抬头:“你疯了?怎么——怎么喝这么多酒……”
温迩死死盯着他的胎记。
骆燃被他看的不自在,想把温迩推开,看见温迩脸上近乎凄厉的疯狂绝望,心里又软了,抱住温迩拍拍:“怎么了啊,实验不顺利?不顺利也别喝酒啊,喝酒不好,我带你去坐跳楼机……”
他的话没能说完。
他听见温迩叫他“蒲影”。
“蒲影……”
骆燃勉强笑了下,声音很小,磕磕绊绊地问:“蒲影是谁啊?你醉傻了是不是……”
骆燃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他躺在地上,背后硌冰冷的地板,第一次觉得身上也一寸寸跟着彻底冷下来。
他知道蒲影是谁。
今天白天的科技新闻,刚说了科学部换届的事,新闻里面就有这个蒲影。
骆燃一点都不爱看这新闻,是温迩说他应该爱看,所以才哈欠连天地跟着蹭电视。
他困得直打晃,忍了十分钟站起来,正准备去观测台再看会儿电子风暴,忽然有人叫他。
“骆燃!快看。”有人扯他回来,“这个蒲影的胎记,怎么跟你的这么像?”
骆燃那时候还觉得,不就是块胎记,这能有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块胎记。
那次假期,骆燃没回家,更没像原本计划的那样,把温迩带回去给骆父骆母看。
骆燃黑了温迩的笔记本电脑。
这不正经的、听着炫酷的事,骆燃都多多少少会一,他不是不聪明,只是静不下心又贪玩儿,不愿意把心思用在所谓的正事上。
他用以前学的本事,绕过道防火线,什么也没惊动,翻出了温迩的日记。
原来黑头发爱穿衬衫的是蒲影。
原来坐得正走得直,一只手总爱学着大人背到背后的是蒲影。
原来戴眼镜的是蒲影。
骆燃愣愣地坐在电脑前,听着蒲影流畅的帝都口音。
……他想分手。
他想跟温迩分手,想永远离开这个破地方,回去追他的闪电和飓风。
他跟自己说,丢人就丢人了,不就是在科研所干了一年就收拾包袱灰溜溜走人,又不是第一次丢人。
骆父骆母一定不会嫌他丢人。
骆父可能会揍他,但揍完了还会大半夜扯着他偷喝两盅,骆母会数落他,数落过后还会拎着他上桌吃饭。
骆燃谁也没告诉,悄悄回了家,正要拐过最后一道街角,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骆父和骆母在跟人聊天。
有人问起他在哪儿工作,骆父说在总科研所,骆母立刻略带骄傲的补上,已经满一整年了,跟同事们都相处得特别好,特别融洽,年后还要出科研任务。
骆父人不善言辞,低头笑笑,说是孩子自己聪明,孩子自己聪明。
骆燃躲在街角。
他动不了,看着骆父手里拎着的拿把伞。
是他从总科研所拿回来的员工福利,上面印着很显眼的标识,骆父风雨无阻地用了一年,伞面已经掉色了,伞骨也重新补了一根。
骆燃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茫然回头,看见温迩朝他跑过来。
温迩跑得急,大衣都没穿妥当,喘着气握住他的手臂,叫他的名字。
“骆燃,出什么事了?”
温迩酒醒了,早不记得昨晚的事:“我听他们说你一个人回家了,是有什么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骆燃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忽然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是骆父骆母亲生的孩子。
如果他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现在就会扯着温迩的衣领,把他拖到骆父和骆母面前。
他要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跟爸妈说这个渣男拿他当别人的替身,骗他感情骗他冒险,他不干了,现在就要辞职回家。
……可他不是。
骆燃其实一直都知道,骆父骆母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比他大两岁,很乖,很聪明,谁见了都夸那种聪明。
人人都说那个孩子长大一定能进总科研所,可惜这家人命不好,有一年回去探亲,在暴雨里出了车祸。
夫妻俩救回来了,孩子伤得太重,没能撑到被送进抢救室。
骆燃那时候刚被领回骆家,他没有记忆,也没有身份证明,填年龄的时候,骆母填了十岁。
骆燃踩着房顶去抓知了,半个身子挂在树干上晃荡,听着下面的人低声叹息。
“可惜——原来他们家那个孩子,不也才十岁……”
才十岁。
如果那个孩子长大了,该非常出色,不胡闹,不闯祸,戴眼镜穿衬衫,在总科研所里工作。
骆燃看着温迩,一点点冷静下来。
他以前其实从没认真想过这个,但温迩提醒了他。
他是个替身……不只是温迩一个人选定的替身。
替身就要做好替身的本分。
“怎么了?”温迩摸摸他的额头,“是我没有考虑好,应当陪你回家见一见你的父母。我们——”
骆燃轻声说:“不了。”
温迩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骆燃问他:“你是要我做蒲影的影子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温迩浅灰色的瞳孔就狠狠缩了下,他盯住骆燃,脸色微微变了:“你——”
“可以。”骆燃说,“我学得够像,就能继续留在总科研所了吗?”
温迩被他骤然直白地点破了自己的心思,站在原地,没立刻说话。
骆燃脸色有点泛白,他的小红毛被染黑了,没戴眼镜,露出来的睫毛卷翘,衬得眼睛更大,里面漾着水汽。
他整个人根本没有语气那么冷静,虚张声势地昂着头,像是只不肯认输的小公鸡。
温迩看着他颈侧的胎记,瞳光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蒲影陌生抵触的神色又跳出来,灼着他的神经。
温迩伸出手,揽过骆燃,低头碰了碰他的火红色胎记。
骆燃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胎记的秘密,他不喜欢温迩了,可他不能走,他不能走。骆父骆母因为他辛苦了一辈子,自己能进总科研所,这是他们最开心的事。
他知道爸爸妈妈会开心,可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开心。
他从没见骆父骆母这么高兴过,他想让这份高兴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不能走,他要讨好温迩。
骆燃忍着恶心,学着电视里看的,抬手去勾温迩的肩颈。
温迩轻轻地说:“这样不像。”
骆燃僵住。
“没有这么……”温迩摸了摸骆燃的头发,“不检点。”
他挑了个比较温和的词,不再多说,示意骆燃跟上来。他又变得像是之前一样了,还体贴地替骆燃开了车门。
“我会告诉你要怎么做。”温迩说,“走吧,跟我回家。”
俞堂测到第四次,从电子风暴里退出来,远远看见了温迩的车。
不是平时的银色阿斯顿马丁,是辆纯黑的越野车,很结实,车灯远远穿透夜幕,正急速开过来。
俞堂摇摇头:“我也想不通。”
系统已经忘了自己问过的话,愣了下:“宿主想不通什么?”
俞堂:“人类在感情上的复杂、摇摆和深不可测。”
系统:“……”
太频繁的电子风暴冲击会给人的身体带来很大负担,俞堂没有立刻进行第五次监测,抓紧时间闭上眼睛。
温迩的出现触发了新剧本,与此同时,作为骆燃的结局线也一起发送到了他的后台。
……骆燃把自己变成了蒲影。
他变成了一个内敛沉默、专心科研的研究员,除了追逐电子风暴,就专心泡在实验室里。
他原本就足够聪明,在愿意用心以后,甚至还发了两篇反响不错的文章。
他和温迩请了假,拿着文章回家,想让父母高兴,却被骆父和骆母忧心忡忡地抱住,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不开心。
骆燃很困惑,他没觉得不开心。
他被父母强行请了长假,被带去旅游。骆父领着他去淋雨,去看风暴,可他没有任何感觉。
骆父和他谈心,送了他一台最好的相机,希望骆燃能回去追逐自己原本的梦想。
骆父对他说,他们从没把他当成第一个孩子的替代品,骆燃就是骆燃,就是他们一点点养大的、最疼的孩子。
骆父说,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当初那个骆燃追逐风暴的时候,热烈又自由的样子。
骆燃不懂。
他还想回去做科研,他还有两个课题没有完成。
骆燃背着父母,偷偷回到了科研所。
——那段剧情里,主角攻受感情出现了第一次剧烈危机,甚至已经彼此分开了一段时间。温迩恢复了单身状态,也不再去找骆燃,身边的男孩子每天都在换。
骆燃其实不太在乎这个,在他看来,温迩和蒲影在一起,或是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温迩眼里,他是蒲影的替身,但他学得不好,不够像。
所以温迩去找别的人,别的更像蒲影的人,这没有任何问题。
他想起有份报告在办公室,就上楼去拿。
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
他看到温迩在和一个红头发的年轻男孩子接吻。
是个热烈张扬的男孩子,穿着酷炫的铆钉皮夹克,站没站相,一只手嚣张地勾住温迩的肩颈。
温迩看到骆燃时几乎有慌乱,把那个男孩子推开,喉咙动了下,却没说出话。
骆燃觉得自己应当是笑了笑,轻声问他:“为什么啊?”
温迩皱紧眉:“骆燃……”
骆燃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错了。”温迩拉住他,“你不用再装成蒲影了,你不是他,你永远不是他,你就是骆燃。”
“我和蒲影的事,应该我们两个自己解决,不该牵扯别人。”
温迩扯着骆燃:“你变回以前的样子,不要再学蒲影了。骆燃,你不知道你当初多耀眼,你站在哪,所有人都只能看得见你——”
骆燃拂开了他的手。
温迩怔在原地。
“温迩。”骆燃说,“你不能这样。”
你把我变成他,你又怪我变成他。
是你让我追逐极光,我把极光给你,你又问我要风暴。
温迩皱紧眉:“骆燃……”
骆燃一笑,随手把那份实验报告撕碎了。
他回到办公室,从最深的抽屉里翻出钥匙,去车库提出了自己那辆积满了灰尘的越野车。
火红色的车。
骆燃把脸贴在方向盘上,轻轻地蹭。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骆家出过车祸,在一场最可怕的大暴雨里,骆父和骆母失去了他们最心爱的孩子。
他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辆最结实的车,把自己的车技练到出神入化,多厉害的雨也一样开得稳。
……
是他没做好,是他让所有人失望了。
爸爸妈妈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为什么从没问过他们呢?
那天是五十年一见的极端天气,气象台接连发布了四次红色预警,狂风卷着积雨云从海上来,闪电撕碎漆黑阴沉的浓云。
骆燃开着越野车,冲到悬崖的最高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车上的对讲机开着,骆燃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但又好像对谁都想说。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错得这么严重,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告诉他喜欢当初那个骆燃。
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骆燃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错了。”
“还给你们。”
“都还给你们。”
他没有刹车,更用力地踩下油门。
越野车嘶吼着,淹没破碎的电流声,陪他永远消失在了漫天的飓风和暴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