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堂自己写的程序, 俞堂自己都关不掉。
程序编写得十分细致周全,不需要主人格进行多余的操控。可以自行完成报警、描述具体案地点和案情、披上警方安抚情绪的薄毯配合调查、主动配合提供相关证据的一系列行动。
为是反pua矫正卡牌,行动被设定成最优先级。一旦程序正式启动, 半个小时内,人设都会不再受任何外界或内部干涉,精密地进行自动运转。
“系统。”俞堂被弹回了意识海, 心情很复杂, “有那种一键晕倒的卡牌吗?零疼痛零伤害,就像闭上眼睛睡一觉的。”
“有的,宿主, 一千经验点一张。”
系统小声说:“但是因为以前出现了大量宿主在购买以后感到好奇、用自己试着玩的情况, 这类身体效果卡一律被禁止了对宿主自身使用……”
俞堂:“那能让除了我以外, 这间咖啡厅里和窗外趴着的那七十六个人先都睡一觉吗?”
系统:“……”
俞堂:“……”
“就是想想。”俞堂很清醒,“七十六张催眠卡, 我们买不起。”
只有在对方明确作出同意的表述后,系统才会开启赠予判定。
柯铭还没答应那一百万,隋驷公司的封口费没有到位, 他们依然只能靠六千经验点精打细算维持生活。
俞堂暂时还关不掉自动运行的报警程序, 眼睁睁看着自己把作为证据的环摘下来, 调出录音, 交到了负责调查的警员里。
……
心理咨询师曾经教过喻堂,一旦察觉到危险, 或是感到不舒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及时随身录音。
喻堂病的时候,几乎会完全封闭自己,没办法靠自己描述状况和遭遇。有了录音,就会成为后续治疗的关键依据, 可以大幅缩减确定病情和治疗方案的时间。
心理咨询师对喻堂说,可以把录音交最近的、值得信赖的人。
“这是原始人设,出场自带的[遵纪守法]类预设数据,不怪宿主。”
系统多少能体会俞堂的心情,凑过去,他解释:“当我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受到威胁时,一要及时求助,信赖和配合警方……”
“很配合。”意识海里,俞堂转圈圈它看,“我还披了小毯子。”
系统:“……”
系统又总部打了一份《关爱宿主心理健康》的报告,闪着小红灯,忧心忡忡塞了宿主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彩虹泡泡糖。
意识海外,喻堂有条不紊地回答了警方的所有提问。
提供完毕了最后一项证据,在得到警方的确认回复后,他就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不再动了。
他站在咖啡桌边,细碎的额松散下来,遮住了一点苍白的眉眼。
“我们已经记录了案情,会把嫌疑人带回去进行进一步调查。”
警员把记录归档:“请您放心,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申请保护令,严格限制相关人员和您的接触……”
警员隐约察觉到些不对,抬头看他:“先生?”
在刚刚的对话里,喻堂已经清晰地表述了自己患有一心理方面的病症。
但为他显得实在太正常,对话的逻辑比普通人还要更加明确清晰,所有人都没有多放在心上。
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喻堂的异样了。
他像是把什么必须要做的事做完,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警员伸手去扶他,试探着开口:“先生……喻先生?”
“还能听见我们的话吗?”警员尽力放缓语气,“你的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喻堂没有反应。
他的神色并不显得痛苦,柯铭说的那些话,即使在录音里被作为证据放出来,听得警员们忍不住皱紧眉。
可喻堂的脸上却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他安静站着,像是被警员提到的某个字提醒了,眼睛里露出微微的思考神色,停了一刻,向咖啡厅外面走。
他的动作又有些迟缓,但没有停下来,依然在慢慢地、认真地一步一步往外走。
“……是那个喻堂吧?”
在人群里,有压低的说话声:“这两天都在热搜上,听说被黑心老板骗了,拼死拼活干了五年,拿的还是基础工资。”
“不是还在吵吗?隋驷的粉丝说不可能,两个人还是法配偶呢,说不是自家人左倒右手,拿多少钱都一样。”
“法配偶那件事不说有蹊跷?前两天爆料,说是合同婚姻,两个人根本就没感情。”
“有情能看着人病成这样?能让人来拿电击器威胁法配偶?”
“这不就是派人来封口了嘛,说不以前还有多少事,只要不闹出来就没人知道……”
有不少人悄悄议论,有人拿出手机对着他拍摄。
警员反应很迅速,及时驱散了人群,依然有不断投过来的视线,远远落在喻堂的身上。
咖啡厅附近的人少了,警戒线外,聚集起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喻堂侧过身,回避着这些视线,一步一步向外走。
他好像不该在这里耽搁,他答应了别人,要对别人的善意负责,不能让自己回到那个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很多人为他费了很多心,他还没有还,他有很多要做的事。
外面的阳光亮得刺眼,他很冷,只要迈出去应该就会很暖和,应该就能再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回到之前的那个世界里——
喻堂站在门口,汗水一点点从额间渗出来。
……
他不记得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了。
“喻先生?”
警员的声音像是经过了劣质的耳机,有些失真,断断续续传过来:“喻先生,我们会联系您的家人和朋友,让他们来接您……”
警员问:“您有他们的电话吗?除了您的合法配偶,还有其他人可以联系吗?”
喻堂茫然地站着。
“请不要紧张。”警员对他说,“在您感到安全之前,我们不会离开,会一直保护您……”
人群里忽然传出喊声:“来了来了!都让让……”
这种时候最忌大声喧哗,警员示意同事看护住喻堂,回过头示意人群保持安静,刚好看见尽力挤过来的darren。
人们虽然挤着看热闹,这时候却格外配合,纷纷侧身,来接喻堂的人让出条通路。
“您好。”
darren匆匆和警员握了握手,来到喻堂面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觉怎么样?抱歉,是我们反应的不够及时……”
喻堂努力分辨出他是谁,朝darren了下。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层模糊的雾气,眉睫被冷汗浸透了,视线并不能完全聚焦。
darren愣了愣,正要再说话,心理咨询师从人群里挤出来。
“不用笑,喻堂,没关系。”
心理咨询师还没喘匀气,快步到喻堂面前:“我们不会生气……没有人会对你生气。”
“你做得很好。”心理咨询师说,“不会受到惩罚,不会被电击,放松下来……”
他在替喻堂缓解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一旁的警员忽然听得皱眉,低声问darren:“他以前被用这种方式惩罚的频率很吗?”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喻堂和隋驷工作室的人清楚。darren刚递出名片,介绍了自己的身份,闻言皱眉:“我们是他的新同事,对这段经历不太了解,但根据我们的推测,应当不会少。”
现喻堂环的数值剧烈波动,darren就联系了心理咨询师,按照手环定位赶了过来。他还不清楚具体生了什么事,但看到那个作为物证的电击器,神色还是忍不住沉下来。
这个东西给喻堂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在医院那些天,负责治疗的人最清楚。
darren其实考虑过替喻堂申请劳动仲裁,但受到劳务合同的限制,适用的法律并不匹配。
隋驷的前经纪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折磨喻堂,是因为拿准了这只是个什么时候都能辞退的合同工。只要隋驷不亲自阻止,就没有任何人能替喻堂说话。
“联盟新修订了法案,劳务合同下暴力、霸凌、严重背离市场价格打压工资的现象,纳入了仲裁范围,一样可以提起诉讼。”
警员拿过一份文件:“目前正在试运行,我们局是试点之一……如果当事人有诉讼意愿,我们也会上报给监管部门,一并介入调查。”
darren接过来,文件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名字。
有太多人都有顾虑,提起诉讼后会不会被暗中针对,在工作里会不会受到排挤和冷遇,会不会被辞退,哪怕真横下心辞职,会不会为这种经历被下一家单位拒收。
这些顾虑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让人产生顾虑的工作环境。
“是为了改变更多人的生存状况。”
警员说:“果喻先生觉得犹豫,我们完全理解。”
要站出来,原本就是件不算容易的事。
“专家对我们说。”
警员说:“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另类的、很不易被发现的职场pua,它会逐渐消磨人的意志,让人逐渐失去反抗的动力和勇气……”
半小时的卡牌时效刚过去,俞堂屏息凝神,正尝试重新导入角色,忽然听见了熟悉的触发词。
反pua卡牌受到关键词触发,再度运转,把他毫不客气地弹回了意识海。
……
喻堂被医生扶着,尽力站稳,冷汗涔涔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依然白得透明,刚才那些浓雾似的厚重迷茫却像是被拨散了。喻堂按了按口袋里的那份名单,慢慢站直,伸手去要那份文件。
他还不是很能说得出话,刚才和警方的交流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听得见。
他已经出来了,但还有很多人都陷在里面。
被轻易拿捏命运,被轻易抛弃,不知道前途找不到退路,越陷越深。
心理咨询师看着他,眼睛里带了些意,轻轻在喻堂背后拍了拍。
喻堂接过文件,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隋驷正住在柯铭新买的别墅里。
工作室他去不成了,只要一露面,一会被铺天盖地的围堵。他当初买给柯铭的那套小公寓的地址,原本还只有几个狗仔里捏着,现在已经被卖得到处都是。
柯铭那档节目录制结束了,把隋驷带回家,让他先什么都不要想,安心休息调整调整。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
隋驷不想看网上的那些消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看。他被一次又一次地质疑、抨击、揣测,连粉丝会在工作室长久不作为的静默里吵成一团。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哪怕花钱买了数据,隋驷每次点开微博,粉丝数目依然一天几万地往下跌。
后台私信早被塞满了,不用看已经能知道里面都说了些什么。
这几天,隋驷偶尔会想起喻堂刚和他结婚的时候。
喻堂那年才二十二岁,果正常读书,才到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在那些秀恩爱的镜头背后,喻堂机一度险些被私信挤爆过。
那些都是他和柯铭cp粉的私信,骂什么的都有,比他今天看见的还远要更难听,恶毒的戾气几乎能穿透屏幕倾泻出来。
喻堂那段时间开始做噩梦,有时累得在车上睡着了,忽然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在和他说什么。
喻堂越来越不爱说话,每次一碰手机就紧张得浑身冷汗。他把微博注销了,那些人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隋驷工作室的皮下是他,又追到工作室的评论区来骂。
隋驷那时候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严重。
他被人喷过,柯铭的那些不懂事的小唯粉,不能接受那些半真半假的“柯铭靠背后金主出道”、“影帝砸钱为新流量铺路”的八卦新闻,来他的评论区和私信里泄过。
都是被人喷,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时间长了,有了新的热点八卦,自然就会好了。
隋驷在心里觉得喻堂的抗压能力太弱,他没有答应喻堂换个人来管工作室账号的请求,打开自己的微博,点开私信一条条给他看,教他怎么不放在心上。
喻堂一向很有拼劲,什么事只要大略教他,不用再管,过段时间自己就能摸索着做成。
这件事一样,过了这段时间,喻堂再没有为这些私信崩过心态。
……
现在,隋驷自己被放上来煎熬,才终于隐约知道了这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隋驷用力按灭了机屏幕,把机调到静音,扔回沙上。
这间别墅他其实不太住得惯,一楼全是柯铭的练功房,占满了一整面墙的落地镜,他站进去就忍不住觉得心慌,二楼有功能完备的录音房和编曲室,他不会这些,透过双层隔音玻璃看了几次,依然弄不清那些设备的用处。
地下倒是有个影音室,柯铭给他拷回来了不少电影,什么题材什么年代的都有,几千部混在一块儿,让他无聊的时候看着解闷。
柯铭也知道他住不惯,领着他看了那个格外精致的花园,又带着歉意解释,说买下来的时候人家就是装好的。等过段时间稳了,按照隋驷的喜好,想怎么装就怎么装。
隋驷没这个心情,勉强笑了,随口答应了。
这些天柯铭什么都没顾得上,为了他的事东奔西跑,四处拉关系,已经足够辛苦。
他不该拿这些事来烦柯铭。
隋驷没再提住不惯的事,只是找机会问柯铭,能不能给自己配个助理。他出不去别墅,不清楚柯铭都在做什么,有个助理在,至少能帮忙跑跑腿,能在他和柯铭间通通气。
柯铭答应了,说尽快。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柯铭大概是太忙,把这件事忘了。
隋驷吃了两颗安眠药,就着水吞下去。
他最近入睡困难,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睡了小半个下午。醒来摸过机,按亮屏幕,是一排通红的未接来电提醒。
隋驷的睡意全没了,心头“咯噔”一声,冷汗刷地冒出来。
时间靠前的,是柯铭的经纪人他打的电话。
打了十几个他都没接到,柯铭的经纪人又他了一大段密密麻麻的消息,一眼看过去,“问讯”、“警方”、“出事了”几个字眼格外醒目。
隋驷背后发凉,他用力坐直,点开剩下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聂驰久违地联系了他,说是隋家找他有事要问,让他看到后回消息。
公司来了几个电话。
最后一通电话他很陌生,是十分钟前打过来的,行政司法部门才会用的号码前缀,是座机,带着本地的区号。
隋驷的抖得厉害,他心慌得不行,又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不敢立刻回任何一通电话,先打开微博,登录上了工作室的官方账号,点了几次才点进后台。
柯铭已经帮他工作室已经解散了,他没有其他和外界联系的途径,只能按照喻堂当初留他的联系方式,先去找粉丝会的几个干部问问情况。
那是为数不多的、还愿意留下的一群粉丝。
这些人到现在还没走,尽全力和所有人争论辩解。坚持着等他说出苦衷,坚持着等他告诉她们,喻堂好好的没有事,只是工作室最近出了点意外,已经处理好了。
隋驷点开微博后台,刚翻了一页,忽然僵住。
一种强烈的恐惧彻底席卷了他。
那些粉丝的头像全撤了,不论怎么向下翻,都是空无一物的黑漆漆默认背景色。
几个粉丝群,怎么点都是灰色的已解散提醒。
最近的私信是后援会副会长发过来的,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和喻堂的关系很好,经常不由分说把那些小粉丝全踹下麦,恶狠狠举着火|箭|炮催喻特助下直播休息。
她的微博全清空了,那些拼尽全力和人解释“一是有什么误会”、“隋老师一直对小喻哥很好”的微博,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她已经彻底拉黑了自己拼命维护的偶像,不论再什么消息,只有通红刺眼的叹号。
最后一条私信里,她发来了不知道多少张照片,把整个屏幕占得满满当当。
都是咖啡厅的门口,被人拍照录像的喻堂。
喻堂看着门外的刺眼日光。
他不记得家,不敢往外走,脸色苍白,眼睛里是在直播时永远温柔地仔细藏好、从没她们泄露过半点的恐惧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