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 隋驷把找到的人找了个遍。
他过去不屑交际,在圈子里一向没什么朋友可言。这时候再要找人,好不容易辗转打通了电话, 每次还来不及多说几句,就被对面婉拒得干干净净。
隋驷甚至想过向经纪司低头。
他的合约马就要到期了,当初经纪司为了留住他, 续约合同格外优厚, 所有资源和待遇给到了最顶级。
隋驷给司打电话,只要经纪司愿意帮忙解决这件事,他的合同可以无限放低要求, 改成什么样行。
电话打过去, 对话的人从每次热络周的司副总变成了他不认识的部长。对方的语气依然很客气, 表示已经面了解了隋老师的诉求,还希望隋老师签一份文字声明, 确保将来不会在合同出现纠纷。
……
初拟的合同发过来,隋驷工作室的行政部部长先摔了鼠标。
“这是合同吗?”行政部部长气得要命,顾不了下级, 给隋驷打电话, “刚入行的新人也不会签这种卖身契!隋老师要是愿意签, 先跟工作室交代一声, 我们也好尽快散伙,还来得及找找下家!”
柯铭接的电话, 安抚好工作室成员,又做了允诺,保证一定会尽快想出别的办法。
他这两天一直在替隋驷处理这件事,话说得多,又来不及养护, 嗓子也已经哑了不少。
隋驷靠在沙发里,捏着快烧到指尖的烟,一言不发。
工作室现在留下的员工,除了新招聘补进来的一部分,大是有家有室,经不起跳槽离职这种大动荡折腾的。隋驷要司,只要待遇波动不大,他们也接受精简团队模式,跟着他一起去。
可工作室也绝不会接受这种霸王合同。
只固定维持剧组的长期联络对接,不保证代言,不保证综艺资源,收入抽成50%,每年至少完成三部戏的入组杀青,不封顶。
哪怕没有喻堂在,隋驷自己也得出,这样的待遇几乎是把他当成了只会拍戏的苦工。
“哥。”柯铭挂断电话,到隋驷身边,“合同的确过分了……你别急,我去和司说。”
他现在已经是司的摇钱树,有自己的独立话语权,只要肯替隋驷背书,再怎么也把合同的待遇往提一提。
“我去找司,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柯铭说:“凭什么不给你更好的合同?他们——”
隋驷低声说:“我凭什么要更好的合同?”
柯铭停住话头。
柯铭蹲在沙发边,握着隋驷的手臂,顿了一会儿,才又轻声叫他:“哥?”
隋驷着烟气,烟丝烧得烫手,猩红的火星一点点把外面的卷纸舔进去:“我现在这个的情况,就算接,还接什么代言和综艺吗?”
艺人也好,演员也一样,总归众人,最有商业价值的时候,就是什么问题也没出过、彻底干干净净的时候。
喻堂当初管着工作室,隋驷没有半点被人抓得住的黑点,最大的绯闻就是曾经和柯铭疑似传过些风言风语。没有凭据,他和喻堂又是镜头前的模范配偶,这一点没根没影的风言风语,到后来也没什么人再提起了。
如果爆料的当天,隋驷就及时处理,给喻堂一笔足够换他发微博澄清事实的封口费。哪怕依然难免引人诟病,也或许还不会这样直线恶。
但这几天工作室的沉默,已经让事态彻底发酵到了无可挽的地步。
“我还有什么商业价值?”
隋驷垂着睛:“以后有节目敢请我吗?有代言敢让我做吗?要没有我的那些粉丝,我现在大概已经被直接放弃了……合同签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区别?”
柯铭紧皱着眉,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又终归什么也没说出口。
“怪我。”隔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当时我要是拿出来那笔钱……”
隋驷打断他:“小铭,我们说好了,以后谁也不提这件事。”
柯铭:“可是——”
“没有可是。”隋驷抬手,用力按了按阳穴,“……不用可是。”
说再多的可是,也已经没有用,也不可倒到出事的那天,拖出来的时间差就是拖出来了。
既然已经没有用,争出究竟是谁的问题,就再没有了任何意义。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隋驷嗓子沙得厉害,声音像是磨过粗砺的砂石:“就这样吧……过几天我可要家一趟,你别着急。”
这件事被他彻底搞砸了,隋家不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些天没人联系他,大概已经是给他留下自己处理的最后余地。确认了他的确没办法解决这件事,隋家就会出手干涉,到时候已经由不得他自己想不想去。
“家?”柯铭的声音有些担忧,“哥,出了这事儿,你现在你们家去——”
“不会有事的。”隋驷说。
柯铭停下话头,神色依然像是不安。
隋驷摸了摸柯铭的肩膀。
如果是以前……他闯了什么祸,做错了什么事,隋家会格外严厉地惩罚他。隋驷还记得,当初他硬要护着柯铭,要跟柯铭在一块儿,险些被祖父打断了两条腿。
但现在不一样了。
隋家只会对继承人严苛,对那些被放弃的家族子弟,不会再约束管教,也永远不会再提供任何经济和资源扶助。
隋家不可再要他做继承人了。
他现在依靠的,或许就只剩下在网依然努力替他辩解、坚信事情一定还有其他内幕的那些粉丝。这些粉丝勉强维持住的一部分人气,还让他接一些配角做做过渡。
相比综艺和访谈这类节目来说,电视剧、电影宽容度更高。圈子里有多这种事,只要事态不再继续恶下去,再过个几年,这件事会被无数新的八卦爆料压下去……到时候,他或许还有机会。
“小铭。”隋驷哑声说,“如果——”
柯铭问:“什么?”
隋驷静了一刻,没说话。
他着柯铭,把到嘴边的话一点点咽了去,摇了摇头。
柯铭说过,喜欢的是他,愿意和他在一起,是冲着他这个人,和隋家没有关系。
……现在提起这件事,倒反而像是在质疑他们两个间的感情。
隋驷不想再惹柯铭生气。
更何况,隋家的态度也早已经成了定局。柯铭这些天替他操了不少心,整个人的状态也肉可见跟着憔悴,隋驷不想让他再因为自己背负更多压力。
“没什么。”隋驷说,“我受得了。”
柯铭懂事地没再追问,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
隋驷收拢手臂,闭睛。
喻堂不在了,隋家又放弃了他,日子恐怕会比以前难过多。
但这是他自己的事。
他会自己处理好这件事……在处理妥当前,就没必要告诉柯铭,让他跟着烦心了。
……
“哥,你想好了签那份合同吗?”柯铭问,“真的不用我去说说?”
隋驷点了点头。
“你帮我……联系一下,把工作室解散了吧。”
隋驷说:“工作室里还有点资金流,一律n+1补偿。”
聂驰拿的是隋家的工资,现在已经被家族召了。工作室现在连个事的人也没有,留着除了烧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但这话……他也实在张不口。
喻堂病情越来越严重的那几天,已经不说得出完整的话,偶尔好转一点,会在自己的办室里留一些语序有些凌乱的短讯和留言,说的是工作室的事。
喻堂一点一点地交代,自己离职以后工作室的处理方案。
喻堂在工作记录里写,工作室有些人,孩子正在学,家里有老人要赡养,这些人的收入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来源。如果是因为工作室的原因,要辞退他们,先联系喻堂。
喻堂写,他对这些人负责,他会替这些人联络肯接收的新团队和工作室。
“有份单……”隋驷低声说,“小铭,你的工作室要是还有余力,不帮我接收他们?”
柯铭愣了下,没立刻答。
隋驷用力闭了下睛:“算了。”
柯铭一直没接触过这些,只埋头钻研舞台和编曲,帮他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哥,我不是不帮……我是怕了这个口子,不好收拾。”
柯铭过神:“我的工作室不可接收你那边所有人,一股脑涌过来怎么办?再说了,我们现在自己的状况这么艰难,哪还有余力帮他们?”
隋驷沉默,他想要反驳,说喻堂那时候的状况也很艰难。
……可他说不出口。
他现在被困死在这一地狼藉里,还拖着柯铭和他一起收拾烂摊子,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的让柯铭去做出这种让步。
“你的那些员工力很出色。”柯铭安慰他,“只要想跳槽,去哪里会有人要的。”
隋驷无力地点了点头。
“哥,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这个头再商量也来得及。”
柯铭去给他倒了杯咖啡:“你签了合同,意味着你接受司帮你处理这件事,你知道司要怎么处理吗?”
隋驷还从没想过这个,他愣了下,握着咖啡杯抬起头。
还怎么处理?
不就是给封口费,网关,删除相关的所有内容,买营销号造势洗……
“封口费给谁?”柯铭问,“你昨晚不是和我说,你托人打听过,医院给喻堂做了心理暗示,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隋驷像是被人攥住了胸口:“……是。”
他不想提起这件事,可偏偏怎么没办法避,徒劳攥了攥拳:“小铭,你不知道……w&p很重视他。”
如果是以前的喻堂,根本用不着什么封口费,一反应就会是发微博平息事态,根本不可会让这件事被闹出来。
可喻堂现在不认得他,不记得过去的事。
w&p把人盯得密不透风,信息是个茧房,只要不刷娱乐微博,喻堂到现在甚至……很可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封口费是给w&p的。”隋驷哑声说,“拿不出这笔钱,w&p根本不可让我们的人接触喻堂,更不要说——”
柯铭问:“拿得出这笔钱,w&p就让我们接触喻堂了吗?”
隋驷顿住。
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根本不敢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拿出了这笔钱,w&p依然不放喻堂出来怎么办?
w&p是有权利约束员工在社交媒体的发言的,如果他们不允许喻堂发澄清微博,又该怎么办?
“从w&p的渠道下手,不知道还要拖多久。”
柯铭轻声慢语:“不如直接想办法去找喻堂,他总不会一点也不出门吧?只要他想起来,又怎么会不帮你?”
柯铭:“哥,你真的不想让喻特助想起以前的事吗?”
隋驷狠狠一颤,脸血色瞬间褪尽。
像是心底某种最隐晦的密辛被彻底戳穿,隋驷脸色几乎有些狼狈,胸口起伏,定定着柯铭。
柯铭有些无奈,他低头笑了笑,轻叹口气:“你放心,这个时候了,我不会赌气吃那点儿醋。”
“我问过,心理暗示没那么神,接触到熟悉的事和人,是想起来一些事的。”
柯铭说:“司里要找个喻特助熟悉的人不难,熟悉的东西……”
柯铭垂着视线,轻轻地说:“哥,我那天替你收拾行李箱,到夹层里有两个福袋。”
隋驷脑子里“轰”的一声,彻底乱成了一团。
他想劝住柯铭,对他说贸然这么做可会刺激喻堂,可到柯铭过平静的反应,却又慌得没了分寸,张了几次嘴,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已经翻不了身了……事业,前途,部的一切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搅得乱成了一团。
柯铭如果再离他,他就是真的什么没有了。
“我不走,哥,我什么时候不会离你,你放心。”
柯铭按着他的手臂:“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我也不会跟你吃醋,但你要和我说实话。”
“你和我说实话。”
柯铭问:“那两个福袋,是喻堂给你的吗?”
隋驷呆呆地着他,木然动了动嘴唇。
他坐在柯铭无奈又隐约失望的注视里,他被这样的视线搅得心慌,挣扎着想口,脑中一片空,什么念头也没剩下。
在他心底,有什么自己没察觉到的东西,正在尖锐的耳鸣声里一点点溃决。
轰然崩塌。
隋驷脸色苍,脱力地闭睛,慢慢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