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驷的体晃了下, 站在原。
他的脸上显出些困惑和烦躁,本能开口想要辩驳,张了张嘴, 却什么都没能说得出。
聂驰不是第一提起件事的人。
他和柯铭的事,在工作室内部当然不是秘密。些天工作室自顾不暇,几还没离职的部长或明示或暗示, 都忍不住同隋驷提过, 剩下的那一半人能不能先调回来。
聂驰只是把每人不敢明说、分明藏在眼睛里的疑问,直提到了他的面前。
隋驷呼吸粗重,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抬头盯住聂驰。
聂驰是隋家雇来的。
种拿着另一份薪水的人, 即使暂且看起来还像是替他工作, 目的也一定是见缝插针暗示离间,好拆散他和柯铭, 让他老老回到家里去。
……问题,也一定是聂驰为了误导他,故意曲解了现状。
隋驷被几天的变故缠得头昏脑涨, 他的思路乱成一团, 一时还揪不出聂驰问题里的诡辩漏洞, 索性只一言不发, 冷眼等聂驰继续向下信口开河。
聂驰低头看了看腕表,径直朝门口走过去。
隋驷:“……”
“站住!”隋驷去拦他, “要去哪?——”
聂驰莫名看他:“回家,隋先生。”
隋驷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聂驰竟然会说走就走。
可他既然已经打定了意,无论聂驰说什么都绝不会听,按理来说,似乎也没道理要求聂驰再说下去。
……
但小铭为什么不能来问问他?
隋驷知道, 柯铭那边的人手也很紧。但哪怕只是来问一问他,如果柯铭的团队人不够用,他是不会把那一半人真的调回来的。
从喻堂出事到现在,柯铭每天都打来电话,温柔包容替他纾解、听他发泄,甚至特意空出了一晚上的时间来家里陪他。
可从开始到现在,柯铭却从没问过他一次,用不用把工作室的人手还回来。
如果聂驰今天一定要掰扯件事情,隋驷会烦得不愿多想,只觉得对诚心挑拨。
偏偏聂驰什么都不说,隋驷被那问题引着,反而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了。
隋驷皱紧眉,他的眼底隐隐透出阴沉,用压下那些繁杂的思绪,磕出支烟点着,狠狠吸了两口,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隋先生,请让开。”聂驰说,“现在已经七点过四分了。”
隋驷抬起视线,他回不过,只哑声问:“有什么事?”
聂驰摇摇头:“没有,只是我非工作时间的加班时薪是五千元。”
知道最近工作室的资金流紧张,聂驰站在门口,好心提醒他:“如果超过五分钟,四舍五入,就要按小时计算。”
隋驷脸色发,叫句话引得一激灵,一口气险些噎回胸腔。
先不说职业经理人竟然没人性到步,真开得了口要加班费……怎么会有种四舍五入的强盗算法?!
些天的工作太多,聂驰难免也要跟着加班,照么计算,他已经支出了多少钱?
以往工作室的经费宽裕,点钱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已经赔出去了么多,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偏偏在时候,居然多了么一项稀奇古怪的支出……
“超时的加班费,我自己会去财务领取,不为工作室增加工作量。”
聂驰说:“我的时薪并不算高,喻先生离职以后,圈内很多公司和工作室发出了邀约。我大致看过,他在给出的联系函里,开出的非工作时间加班时薪——”
隋驷厉声打断他:“够了!”
聂驰停下话头。
“走吧。”隋驷现在不想听有关喻堂的任何事,他头疼得厉害,已经开始觉出自己和职业经理人纠缠就是错误,“我今天不想再看见……出去。”
聂驰点了下头:“是。”
隋驷乏透了,一句话也不想再说,走回沙发旁栽进去,抬手遮住眼睛。
聂驰拉开办公室的门。
他从不违逆隋驷的意愿,在门口用工作电话替隋驷联系了保洁,在七点零六分时,准时离开了隋驷冷清狼藉的办公室。
墅里,俞堂刚给自己煮了顿热腾腾的火锅。
暖洋洋的空调风里,模拟自然光的灯带把整屋子照得温柔明亮。
蒸汽朦朦胧胧,鲜亮通红的辣汤底料翻滚着,油菜翠绿,切得薄薄的肥牛片被烫得卷起来,香气把人整裹在里面。
“系统。”俞堂叼着块刚切好的萝卜,含糊不清安排工作,“看着点,分钟后转小火。”
系统“叮”的一声,设了分钟的倒计时。
俞堂拉开冰箱。
虽然有心理咨询师的一再保证,w&p的人依然很担心他还没有恢复所有生活技能,一不小心把自己饿昏在家里。
darren临走时,不仅留了随时能求助示警的生命水平检测手环,还特意带着他在冰箱前,让喻堂指认了每一种蔬菜的名称,甚至一度反复嘱咐他,些蔬菜不能直接吃,要洗干净、切成不同的形状,还要扔掉一部分不能吃的根茎。
俞堂在没有办法,做了一整盆油泼面,才终于让忧心忡忡的w&p员工稍稍放心,没再给他科普菜刀和炊具的用法,打着饱嗝有序离开了墅。
“开饭。”俞堂切好豆腐和火腿片,问系统,“有办法出来吃吗?”
系统已经盯了五十秒的火锅红汤,闪着红灯,在意识海里给他下了场凄风苦雨。
俞堂:“……”
俞堂去给自己调了碗蘸料,拿了罐冰镇可乐,给系统买了包火锅味的薯片,坐回餐桌前。
餐桌对面的高清液晶电视里,系统正在转播工作室的剧情况。
聂驰离开后,办公室就安静了下来。
隋驷想打盹,他些天疲于奔命,倒在沙发里,很快就累得不自觉睡了过去。
可惜连一觉也没能睡得踏,才过了十来分钟,就被来收拾办公室的保洁吵醒了。
隋驷走路都有些打晃,眼睛里全是疲惫到极点的血丝,他次连发火的气也没有,沉默着出了门。
他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站了很久,走到尽头,摸出钥匙,打开了喻堂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早没有人了,过去几乎彻夜亮着的灯关着,房间里漆黑一片。
……
“宿,宿。”
系统还无法理解很多人类的复杂为,化食欲为学习的动,捧着笔记本:“隋驷为什么要来的办公室?”
俞堂也不太懂,瞎系统:“大概是里清静,他要在补觉。”
系统闪着小红灯,老老记笔记。
俞堂夹了满满一筷子肥牛,吹得半凉,心满意足放进装蘸料的小瓷碗里。
系统忽然问:“宿,是什么?”
“是蘸料。”俞堂它,“我也是跟人学的,小米辣用滚油烫一遍,加蒜泥芹菜末,一勺陈醋一小勺盐,大勺麻酱,凉了再往里放香菜。”
系统:“……”
俞堂抬头,看见屏幕里暂停的新画面:“……”
俞堂:“是人类特有的、企图使用某种未被证的超自然理念干涉事物客观规律的,意念具象化投射的产物。”
系统没听懂:“什么?”
俞堂:“祈福转运护福袋。”
隋驷手里那两转运福袋已经很老旧了,要不是俞堂最近复习了以前的剧情,险些也没能想得起来。
是喻堂才进工作室那两年。
喻堂年纪太小,不论人说什么都信。他听人说有山上的寺庙,求来的福袋百试百灵,就在心里记住了。
那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拿到天的轮休假期。喻堂悄悄上了山,诚心诚恳被讹了自己一月的工资,换回来了两福袋。
他知道隋驷喜欢柯铭,所以给隋驷求了一万事如意,给柯铭求了一事业有成。
他原本还想给自己也求一,但钱到他自己里就不够了。
喻堂没舍得坐缆车,走下山的时候,在路边捡了块圆咕隆咚的小石头洗干净,揣在口袋里,就当给自己也求了一“每天都有糖吃护符”。
那次他误了事。
工作室紧急开临时会议,喻堂在山上,手机没有信号,没能接到经纪人的电话。等下山看到未接来电时,已经错过了时间。
“我当时真的很想坐缆车。”
俞堂也就记得么多,他甚至都忘了两福袋为什么没给出去,但还深刻记得徒步下山腿疼了天:“缆车票才二十块钱,那两福袋就两千块。”
刚来深情备胎部的俞堂没受过委屈,险些就不顾ooc,上网接代求福袋的业务,把两成本不超过十块钱的小布袋加价两千五卖出去。
系统对更感兴趣,有些惊喜,闪着小红灯:“福袋还能代求吗?”
“还能代烧香,代抄佛经,代盘各种手串核桃。”
俞堂真研究过一整套业务,他说起就不困了,拉过系统:“要想手起家不难,第一桶金怎么都能积累起来,难点和刺激的都在后面……”
他是真喜欢,说得兴起,拉过w&p发来的相关资料做例子,随手已经勾选出了里面的几处隐患和待挖掘的潜点。
系统专心听讲,努记笔记,没再关注不断变幻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隋驷站了很久,才走到办公桌旁。
些天整工作室连忙带乱,没人有时间收拾间办公室,混乱里打翻的东西都还在原位,窗户半开着,喻堂的桌面上覆了浅浅一层灰。
喻堂是在间办公室里被人发现的,工作室里的员工只敢悄悄议论,从不敢被隋驷听见。
可隋驷还是听见了。
喻堂那时已经没有了自意识,他回了工作室,还凭着惯性想要工作,但已经攒不出任何一丝可供支配的气。
来办公室的员工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叫了几声,见喻堂不应,就过去拍喻堂的肩。
喻堂坐在办公桌前,伸出的手虚虚搭在桌沿,被人轻轻一拍,无声无息歪倒下去。
……
隋驷低头,看了看掌心那两已经很陈旧的福袋。
喻堂不知道听了哪儿传的消息,居然真跑去山上求种东西。他在山上错过了电话,下山看到未接来电,火急火燎赶回来,已经错过了时间。
经纪人原本就很看不惯喻堂,没听喻堂的解释,通知人事部直接解除合同,让喻堂收拾东西走人。
喻堂吓坏了,一人缩在洗手间的角落里,谁叫也不肯出来。
隋驷那天的心情不错,觉得没必要样发作一助理,难得的否了经纪人的安排,做拦下人事部,让人带了喻堂回去继续做事。
那场风波闹得不小,平复下去却只是随手的事,谁也没放在心上。没过几天就是隋驷的生日,喻堂缓得差不多,终于鼓足勇气,涨红着脸拦住隋驷,磕磕巴巴要送他生日礼物。
隋驷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他也向来不信些乱七八糟祈福的东西,随意摆了摆手,没收下,让喻堂自己拿回去戴着玩儿了。
……
隋驷把福袋放在桌上,把掉在上的东西捡起来。
他到现在依然不相信福袋会有什么作用,只是忽然想起,那天以为自己真要被开除的喻堂。
无论之前还是之后,隋驷从没见过喻堂被吓成那样子。
发着抖,冷汗飙透了,整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缩在角落里,死死抱着头,只会一遍遍机械重复“对不起”、“赶我走”。
谁去拉也拉不动,也不知道一瘦瘦弱弱的半大孩子,哪来的那么大气。
那次以后,喻堂再也没休过一天假期。
哪怕后来已经成了负责整工作室的喻特助,有人劝喻堂休假放松放松,他也只是笑,摇一摇头,回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处理那些不算太紧急的琐碎工作。
隋驷习惯了永远有人连轴转,习惯了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把所有事沉默着安排妥当。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件他以为最普通不过的事,要在没有喻堂的情况下现,居然会么困难。
隋驷握住那两福袋,靠坐在椅子里。
他在被些天的事耗得精疲竭,在难得没人打扰的安静办公室里坐了很久,终于摸出手机,播出了熟悉的号码。
另一头接得很快,些微嘈杂的背景音里,柯铭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哥?”
柯铭正在一档综艺节目的录制现场。
隋驷已经好些天没能正式对接工作了,乍一听到音响试音的回声,甚至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小铭。”
“怎么了?”柯铭小声问,“哥,在哪儿?出什么事了吗?”
还在外面,人多耳杂,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能听出分明的担忧关切。
隋驷原本想好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没事,小铭,我——”
另一头,隐约传来柯铭的经纪人催他过去的话音。
柯铭在和经纪人争执,大概是捂着话筒,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不,我哥有事……人先……”
隋驷听着,忽然醒过。
当初为了和他在一起,柯铭和经纪人犟,说要自己承担全部后果,连前途和发展都全没当回事。
柯铭怎么可能会故意不把那半团队还他?
无非是两天的事太多,太忙太乱,一时没想起来。
只要提醒一下,柯铭是一定会同意得比谁都干脆。
隋驷没想让柯铭把人还回来,他当初给柯铭挑得是团队里最得的精英,现在柯铭那边的骨干,一半都是隋驷边工作室的人,贸然抽出来也一定会出问题。
隋驷自己吃够了工作室停摆的苦,不可能为了解决自己的困难,就把柯铭也搭进去。
隋驷想通了件事,心情就好了不少。他呼了口气,笑着说:“也没什么……小铭,问件事。”
“嗯。”柯铭大概是换了,边的嘈杂声小了不少,“哥,说。”
隋驷握着手机,稍一犹豫,还是碰了下录音键。
“不是什么大事。”隋驷说,“工作室边人手不够,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放在那边的那一半……”
他就只是想要证明。
不是证明给自己,是证明给聂驰看,狠狠打那没人性的职业经理人的脸——
隋驷的念头停滞了下,他听见另一头反常的安静,心头忽然升起些不安:“小铭?”
柯铭依然没说话。
隋驷攥着手机,他的笑意还停在脸上,体却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些发僵。
隋驷刚才就想好了,他准备和柯铭说,那一半人不急着回来,看看能不能帮忙远程分担一些工作,要是不能也没关系,他再想办法。
可现在,听着对面突如来的沉默,他些话却忽然都卡在了喉咙里。
“哥……听我说,听我说。”
柯铭的语速很快:“事没么简单,对工作室和团队的流程不熟,不知道里面的门道。”
隋驷的喉咙动了动。
他坐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什么?”
“放心,还有我在,那边缺钱,我儿能先替填上。”
柯铭说:“团队那一半人,咱得见面细说。”
隋驷没说话。
他想问柯铭,究竟是多复杂的事,要等见面才能细说。
柯铭几天都有录制,不可能赶得回来,等两人见面,少说也要再过把礼拜。
现在的局面,如果真的一礼拜都填补不上缺口,他就真的……只能接受隋家塞来的那几部长了。
如果隋家接管工作室,他也就再没办法保护柯铭不被针对。
隋家有意封杀柯铭,件事几年来都是喻堂在周旋处理。隋驷瞒得严,两人在一起的些年,柯铭一点都没察觉得到。
隋驷想和柯铭解释些,偏偏一点气都没有。
他忽然在想,喻堂说不出话、安静看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为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气?
喻堂对他失望吗?
些失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积攒了多少,是不是已经到了不能挽回的步?
“哥……”柯铭没听见他回应,有些不安,“哥?”
隋驷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录音提示。
他刚刚还想把柯铭的回答录下来,放给那职业经理人听。
“哥,生气了吗?”
另一头,柯铭的声音有些打颤,他害怕了,几乎带了隐隐的哭腔:“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找两全的办法。咱两走到今天,都不容易,得想好……”
“我没有生气,小铭。”隋驷说,“没事,乱想。”
柯铭停下话头,呼吸还有些乱。
隋驷闭了闭眼睛:“听的。”
他拿起两福袋,慢慢握在手里。
喻堂温和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来。
刚从医院撑着跑出来的助理,用体拦住他的车,视线专注追在他上:“隋老师。”
拿到假结婚的合同,在办公室安安静静坐了一宿,第二天出现在他眼前,通红着眼睛目光坚定的喻堂:“隋老师。”
坐在轮椅上,木然苍,彻底封闭了和外界的交流的喻堂。
把福袋递给他,整人红得发烫,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完整的喻堂。
才被挑进他边的团队,年纪还很小,穿着一洗得泛的旧衣服,几乎像是学生的喻堂。
……
“等忙完一段,找时间,咱商量。”
隋驷对柯铭说:“商量……该怎么做。”
“到时候再看。”隋驷说,“去忙吧。”
隋驷站起,他把那两福袋放进口袋里收好,没等柯铭的回复,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