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来王都是因为受到了哈洛克伯爵的邀请。
伯爵有一座美丽的公馆,坐落在圣伦大道上,这是伯爵祖传的房子,但是听说他最近生活窘迫,正有意卖掉这里。他出价三万镑,并要求全部家具保持原样,连一张扶手椅的位置都不能移动。这些老派贵族就是这样,即使已经落魄至此,却依然想要端着架子。他甚至还要举办一场舞会,意图大约是想让更多人看看他的房子。他邀请了很多人来参加这场舞会,并借着舞会的机会介绍他房子里的珍藏。
“这是匈牙利画家冯凯尔的画作,你们瞧,圣母的面庞多么慈爱啊!这是我祖父的心爱之物,到现在起码价值上千磅。”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哈洛克伯爵正在大吹大擂。
先生们赞美着他的画作,但对他提出的价格却并不感兴趣,三万镑?还得附带买了这屋子里的破烂玩意儿,别开玩笑了。
公馆里灯火通明,到处都点满了蜡烛,大厅里乐师们正在演奏着悠扬的乐曲。客人们正涌入大厅,在门口处将沉重的外套交给迎上来的仆人。
外面的天气虽然寒冷,大厅里却极为温暖,女士们大都穿着袒胸露臂的晚礼裙,头上戴着最流行的珠花或纱网。先生们脱下皮袄,摘下帽子,将手杖交给仆人,然后弯起一只臂膀,领着他们的女士走入大厅。
男爵在刚刚走进大厅的那一刻就被哈洛克伯爵叫走了,你会发现伯爵对男爵异常恭敬,说起话来极为亲热,百般恭维,这样的态度只说明了一点,伯爵大人还不了钱了。
我是男爵的贴身仆人,整个舞会期间,我必须如雕像一般站在墙角挺立不动,这是对随从仆人们的要求。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躲到角落里,就有一位高贵的小姐来找我搭话了。
艾米丽小姐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长裙,金色的长发盘卷如烟,其中缠绕着细碎的白色蕾丝,蕾丝上镶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她很漂亮,但在一群争芳斗艳的美女中也并不鹤立鸡群,不过她相当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美丽,她的装扮毫无攻击性,只让人觉得柔美和舒服。
“我记得你,你是奥斯卡大人的贴身仆人。”她微笑着说。
当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忽然屈尊,跟一个低贱的仆人交谈时,就得好好想想她此时的目的了,我曾经上过她的当,所以不免多了份小心。
“在下倍感荣幸。”我向她弯腰说。
“不知道男爵大人的表妹们还住在府上吗?”她拐弯抹角的说:“我上次与两位小姐相处的很好,还一直想邀请她们上门做客呢。”
简直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然了,谁也不能揭穿她。
“两位小姐已经离开了男爵府上。”我回答说:“或许您可以与她们通信。”
她笑着点点头:“我会尝试联系她们的,你知道……我一直以为会很快听到男爵大人和凯瑟琳小姐的婚讯呢,毕竟他们两个相处的那么愉快。”
我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这时,一位先生过来邀请艾米丽小姐跳舞了,艾米丽优雅地搭上了这位男士的手,随他走进了舞池。
集体舞会是一场变相的相亲舞会,男男女女必须不停的交换舞伴,抓住这短暂的机会互相交谈,了解彼此。所以经常有很多严格的规定,比如跳过一支舞后就立即交换舞伴,又比如一对男女不可以跳四只舞以上。
但是几乎在所有的舞会上,女士们的人数总是多于先生们,最夸张的时候,长椅上会坐满了无所事事的年轻姑娘,一个个都巴望着有哪位绅士来请她们跳舞。
舞会十分漫长,也许会持续到半夜两三点钟,我百无聊赖地站着,眼睛也漫无目的的扫视着舞池里的人。
在这里,所有的人都那么华丽,那么优雅,他们拼命的摆出自己最好看的姿态,企图博得众人的眼球。但实际上没有人会分出太多心思在别人身上,除非这个人有权有势,只有这样才会获得全场的瞩目,不管是年轻女士还是已婚妇人,不管是毛头小子还是功成名就的绅士。
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从我眼前闪过。
我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个人,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
即使那个男人已经离家很多年,但我仍然可以一眼就认出他。
不过怎么可能是他!
那个男人跟我一样,有着高大挺拔的身躯,金色的卷发和碧蓝的眼睛,岁月在他的眼角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但却不能改变他在我记忆中的样子。即使他身穿华服,即使他挽着一位高贵美丽的妇人。
他是我父亲吗?或者他只是跟父亲长得很像,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越看越觉得像。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幼年时的情景,父亲干完农活回到家里,单手举起幼小的我,然后搂住母亲和她亲昵,两个人的表情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当中,那时候我们一家多么幸福啊。
可是后来他们又有了两个女儿,田里的收成却一直不好,家里的生活越来越紧张,他们吵架也吵得越来越凶。直到有一天,父亲对母亲说,他要去王都看看能不能赚点外快,然而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怨恨他。我会幻想他遭遇了强盗,或者生了重病,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他不是故意要抛弃他的家人和他的责任……只有这样想,他才永远是我心中那个高大的像山一样的男人。
“你在想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抬头一看,男爵正站在我面前,他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在生气。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挺直双腿,微微欠身:“大人您回来了。”
男爵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多问。
我暗暗叹了口气,嘲笑自己的愚蠢。今晚来参加舞会的人不是名流就是贵族,其中怎么可能掺杂着一个男仆的父亲呢,简直是异想天开。
“哦!奥斯特男爵……”
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声,舞池里走出来一位胖胖的女士,正是许久不见的雪莉夫人。
这位夫人穿着一件非常亮眼的淡蓝色丝绸长裙,裙子很紧,裹着她肥硕的胸|脯高高隆起,胸|脯上还搭着一块很大的绿宝石项链。
也许跳舞这项社交活动太消耗体力了,这位女士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停的拿小扇子扇呀扇。
“您好,夫人。”男爵托起她的手,吻了吻她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您好,真高兴在这里遇到您,您不介意陪我一会儿吧?”她眨眨眼睛,拿扇子挡在嘴角说:“那些年轻小伙子简直快让我吃不消了,太受欢迎也有太受欢迎的烦恼,想必您也感同身受,这附近的未婚姑娘可都盯着您呢。您要是块肉,她们已经跳起来把您撕碎了。”
在上流社会的情场上,所有的爱情只围着两样东西打转,一样是美貌,另一样是金钱。如果一位未婚绅士或小姐有厚重的身家,他们在选择另一半时,也许会分出一点浪漫的心思在外表上。但如果没有任何依仗,他们全部的心神都会只围着钱打转了。
没有嫁妆的小姐,自然想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智慧,搭上一位富有的绅士,至于这位绅士是老是丑,是残是蠢都无所谓。而没有继承权的年轻小伙子,也想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智慧,搭上有厚重嫁妆的小姐或是身家厚重的寡妇,同样不在乎其是老是丑,是残是蠢。
然而当一位小姐有体面的嫁妆时,因为冲动的爱情而嫁给穷小子的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的。但是有钱的寡妇就不一样了,特别是那些又丑又缺乏爱情滋润的老女人,很容易就会陷入年轻男子编织的爱情大网中。只要娶了她们,就能把她们所有的钱都收入囊中,后半辈子就什么都不缺了,所以雪莉夫人在那些没有继承权或是家里揭不开锅的年轻绅士当中非常受欢迎。
我以为男爵不喜欢雪莉夫人,所以会拒绝她的邀请,谁知男爵直接向她躬起了臂膀,于是雪莉夫人笑眯眯的挽了上去。
而后雪莉夫人回头看了我一眼,轻笑道:“你把他找回来了吗?”
“是的,夫人。”男爵简单的回答道。
“呵呵。”雪莉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我却因为他们这两句对话红了脸,雪莉夫人怎么知道我离开庄园的事情,莫非男爵大人去她的府上寻找过我?他以为我离开他后,就去当雪莉夫人的小白脸了吗?
不敢去深思,这场景太令人羞耻了,他也真好意思跑去别人家里问。
“有这么多裙下之臣,您难道没有心动的人吗?”男爵边走边问。
“呵呵,我都快有孙子了,难道还会再嫁人吗?”雪莉夫人摇着扇子小声说。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给那些狂蜂浪蝶错误的信号,我听说有人要为您决斗。”
雪莉夫人越发得意了,她咯咯的笑着,下巴上的肥肉轻轻颤动。
“我就算快有孙子了,可也是个女人,所以永远享受被男人吹捧争夺的乐趣。看他们自以为是的样子始终是我最大的娱乐,而那些年轻姑娘们不屑又忌妒的眼神也让我舒服,简直像回到了少女时代。”
“别这样说,您始终美丽,依如少女。”男爵面不改色的说。
“呵呵,小伙子真是讨人喜欢。”雪莉夫人轻笑着说:“真不该在这里陪伴我这个老太婆,应该去找年轻姑娘们跳舞才是,今晚有一半的姑娘都坐着无所事事,您躲在这里当壁花可太没有风度了。”
“人们不该指望我这个阴暗的驼背有风度……”
他们二人愉快的交谈着,似乎关系非常不错,雪莉夫人小声的对男爵八卦着舞会中的宾客。
“哈洛克伯爵穷的要当裤子了,看看她女儿,虽然穿着时兴的丝绸长裙,可是身上所有的蕾丝都是便宜货,为难这个漂亮姑娘了……”
“约翰逊夫人一定是怀孕了,她这辈子都没穿过那么宽松的束胸,可怜她丈夫已经出海几个月了……”
“尤扎克男爵跟他的大儿子关系很不好……”
我注意到雪莉夫人的眼睛正盯着舞池中的‘那个’男人。
她说:“听说他们大吵大闹,他儿子像疯了一样大喊,说他不是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