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丞相的位子只能给武安侯了,是不是?”子夫突然道。刘彻转过来,看着她,默然无语。“可以……不给么?”子夫又问。刘彻还是不说话,却转了回去。
子夫上前,与他并排站着,“这就是了……与其心烦,不如坦然。那么多辛苦都过了,你还怕什么?事在人为,你是……皇帝呀。”
刘彻想了片刻,伸出手来,将子夫搭住,重新拥入了怀里。子夫问道,“我说得对不对?”刘彻侧头来看,点着头舒出口气,“对。”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有你在,真好。”
“真的么?”子夫笑了,处在刘彻的臂弯里,突然觉得连折磨自己一整天的腹痛都一下轻微了不少。
四月初,天降彗星。
按照现在天文学家的定义,彗星其实是由冰冻着的各种杂质、尘埃组成的天体形式。最明亮的部分为彗核,拖在彗头后面的尾巴就是彗尾,民间俗称“扫把星”。2000年前的大汉朝并不知道彗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对于其“扫把星”的意义却深刻异常。自彗星出现,朝堂上可说是一片沸腾。
臣子们议彗星见,必有不祥之事发生。因彗星起于东南隐于西北,便是提示祸事会从东南而发,蔓延至西北。有说诸侯王爷图谋不轨的①,有说匈奴胡人蠢蠢欲动的,总之都是前因后果,头头是道。
子夫上不得朝堂,可是刘彻却是个尽职的新闻播报员,天天都把朝臣的议论带到子夫面前,细细说着每个人的反应和论调,惹的子夫啼笑皆非,前俯后仰。
“看你笑成这样,真这样好笑么?”刘彻不置可否的捏着自己的耳垂。“也……不是啊,”子夫抿着嘴,去看刘彻,他莫名奇妙的样子又让自己忍不住“扑哧”一下,“有、有点好笑。”“难道这不是上天的征兆?”刘彻问道,“毕竟这不是平常之事……”
“不平常?”子夫托起了下巴,“有什么不平常?彗星而已,天上多的是了,要都是征兆,岂非忙死人?”“多的是?”刘彻哑然。“自然很多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子夫调皮的吐舌,“彗星么,跟咱们看到的太阳、月亮一样,都是平常不过的东西,跟祥瑞、灾害可没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刘彻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子夫却直翻白眼,大有不信拉倒的架势。
“皇上,皇上,六百里加急……”小唐闯了进来,一脸的焦急,满头是汗。刘彻只一愣,连忙站起来,“什么事情,这样心急火燎的?”“六、六百里加急,说辽东高庙……失火了!”
刘彻大惊,“怎会如此?”后头坐着的子夫也不可思议的张大嘴,看着连喘带唤的小唐。“到底怎么回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小唐抹了一把面上的汗,“只是刚接来加急奏报,说辽东高庙失火了,情况……挺严重的。”
“召集丞相、御史大夫,即到宣室来相议!”刘彻沉下了脸,“还有,魏其侯、武安侯一起来,让韩安国也来,汲黯也来,快去!”“奴才遵旨!”小唐立刻爬起来,朝门外跑了出去。
刘彻不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子夫,子夫无奈的耸耸肩。刘彻抿着嘴,轻轻叹了一口气,“彗星……天兆!”话虽微弱,却让子夫听个明白,心中微微一颤。
连夜商议,第二日便下了旨拨钱修葺还原。在大家都以为灾害过后,六百里加急居然又热闹闹跑来了长安——高庙便殿又再起火,这次情况更甚,几乎烧了个干净。于是乎,朝廷是炸开了锅似的,人人都说那是因为彗星降世而带来的大祸害,就因刘彻疏忽而遭到了天谴。
子夫成了没嘴的葫芦,看着刘彻成日铁青着脸,虽明知这一切均是巧合,却怎也不敢再跟刘彻说什么天文地理的扫盲课。只怕再多说,自己会被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朝臣们绑了当妖言惑众的祭品,真去和扫把星来个亲密接触。
在舆论的压力和逼迫下,刘彻宣布斋戒素服五日,以求上天销灾赐福。旨意一下,群臣个个称道,认为此举才符合历来天兆的要求。
子夫无心多理这一套一套的讲究,心中只惦念着另外的一件事——便是窦太后的情况实在不堪为妙,已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不但粥米不进,连药汤也灌不下了。
四月底太医会诊,个个除了摇头便不再有话,问了半天只得四个字——回天乏术。长公主隔三差五就来安乐宫守着,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老人家,眼泪扑簌扑簌落个不停。“母后啊,您老人家倒是睁开眼来看看,看看女儿,跟女儿说说话,也是好的呀!”
榻上的窦太后紧闭着眼,气息微弱,脸色则泛着蜡黄,好像一具塑像般的一动不动,更没有反应。“母后,您这样子,可叫女儿怎么办啊!”长公主抹着眼睛,“您倒是看看啊,看看外头跪着一地的子侄,看看这宫里头的嘴脸……”抽噎了一下,续道,“您还好好在这安乐宫躺着呢,可是已经有人翻脸无情了,不但给大家脸色看,还把女儿都拒之门外……这世道、这世道啊!”
窦太后不言不语,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母后啊,您一定要撑下去,要好起来!您还要看顾着女儿、看顾着阿娇呢!她到现在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要是您都不管她了,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怎么过呀!母后,您听得见么,听得见女儿的话么?”
“呜呜……”竟是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长公主的说话。细听去,是一干窦姓子弟的低泣和呜咽。“老祖宗啊……”有人哭声唤着。
“哭、哭什么哭!”长公主抬高了声音,伸出袖子抹去了面上的泪痕,“老太太还没走呢,你们就哭!丧不丧气!”
五月丁亥,子夫早早起了身,赶去安乐宫。这日子,她记得——史书上说那是窦太后殡天的日子。
“胡公公,太皇太后今天如何?”才入安乐宫,子夫立刻拉了宦官来问,“难道还躺着不认人?”“昨儿个到早上一直昏睡着,”胡贵道,“先前长公主来的时候都没反应。可是刚才竟然睁开了眼……”
“你说什么?”子夫瞪大了眼。“太皇太后睁了眼了……”胡贵清清楚楚道,“太医等长公主一走,便照例焚了些熏香。本想去些药气,可不曾想太皇太后居然有了反应……”“那现在她人呢?”子夫急急问道,“太皇太后究竟如何了?”“她让人抬了竹榻,在后园子里晒太阳呢。”
……
“是子夫……来了么?”窦太后睡在安乐宫园中的竹榻上,阳光暖暖的照着她的身上,脸色竟然很好。子夫不敢大声,只是轻轻走过去,想看清楚一点,再看清楚一点,窦太后果然醒了么?快三个月了,她从来没有这般神志清醒过,莫非这真是……回光返照?
“子夫……”窦太后又喊了,还颤巍巍伸出了枯瘦的手来。“是我,是我。”子夫连忙跪下身,握住了那只手,透凉而绵软,“您今天气色真不错。”“呵,哄我吧!”窦太后笑了,“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我说的都是实话。”子夫本也想笑,可是一咧嘴居然感觉鼻尖泛酸,只得别过头去。“子夫啊,皇帝呢?他可好啊?”窦太后念叨,“我……可有好些天没见着他了。”“他就过来,就过来!”子夫连声道,“太皇太后等一下就能见到皇上了。”
“有你在皇帝身边,我放心。”窦太后抓着子夫的手。子夫轻轻抽噎着气,将头靠上竹榻,“我什么都不懂,要不是您宠着子夫,我哪有福气和皇上在一起!”“好孩子,”窦太后轻抚上头,“我希望你跟我一样,有福气。只可惜啊,阿娇她……”
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气急难抑,子夫忙探了身去揉心口,“太皇太后您不舒服么?我替您去喊太医……”“别喊别喊了,”窦太后摇头,喘着气,“喊他们来又能如何,能说会子话就说会子话吧,也不知我还能说上几句。”
“刚刚听胡贵说,前些日子彗星落世,引了些灾啊。”窦太后稍稍歇了一下,道,“许多年都没这档子事了。”“皇上为了销灾去祸,已命群臣一同斋戒素服五日,该没事的。”子夫答道。窦太后点头,“上天之事,本就难料,强求不当……”“太皇太后,这些事让皇上管去吧,您现在应该好生将养身体才是啊。”
“丫头,倒会教训我了!”窦太后笑着,可立刻又剧烈的咳起来,整个人都佝偻起来,吓得子夫连忙来拍。窦太后伸手推了开,自个儿捂着嘴,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原先蜡黄的脸泛起了些红潮。子夫心中一搐,暗想她是否真已到了灯枯油尽的边缘。可是,刘彻呢?他怎么还不来?
注①:建元六年,淮南王刘安见彗星以为“兵当大起”。乃私“治军械,积金粟”,欲乘天下有乱而起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