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终于,还是刘彻打破了寂静,看着田蚡努力保持语气的波澜不惊,“舅舅,怎么这么巧?今天我们都见了三回了。”“是、是巧。” 田蚡笑嘻嘻的,轻轻点头。“舅舅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刘彻问道。田蚡抬头看了眼刘彻,突然有些嗫嚅,支吾了几下,才道,“臣、臣是奉了太后之命,来找这金俗……”
“母后?”田蚡的话显然在刘彻的意料之外,“母后为什么要找金俗?”“这个……”田蚡说不下去了,只是低头偷偷去看金俗。
刘彻也将目光放在金俗的身上。
那金俗显然感觉到了自己突然成为了焦点,看看刘彻又看看田蚡,原本显得迷茫的眼神在接触到了田蚡的目光后变得呆滞起来,随即渐渐露出了越来越强烈的惊异来,直到开了口,“……蚡舅舅?”
此言一出,是又一记重锤,只是这一次,却是敲在了刘彻的心上。不置可否的看向门口的田蚡,他很是尴尬的笑笑,可是对着金俗轻轻点头,“俗儿,……你还认得我。”
那金俗听到,看了看田蚡,又来看刘彻,突然,谁也没想到,“哇”的一下,就放声大哭起来。
等坐上回宫的车驾,刘彻似乎还未对先前发生的那幕彻底理清思路。
因田蚡的到来,金俗和金娅坐着事先准备好的车辇,刘彻和子夫则占了田蚡自己的车,田蚡骑马跟着卫队走。
子夫知道刘彻心中的混乱,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原本以为他来找金俗,该是知道几分两人的关系的。但从之后他对金娅的态度和屋内的表现来看,太后似乎并没有在午膳时向儿子透露金俗的身世,可是眼下……子夫相信田蚡定是太后派了来找金俗认亲的,反倒刘彻的上门却是整件事的意外了。
“在想什么?”子夫握着刘彻的手,冰凉而略有僵硬。虽已初冬时分,可车内并不寒冻,子夫知道是刘彻的心情不好。刘彻将子夫揽入怀中,轻轻捏着她的手指,“那金俗……究竟是什么人。”问题简单直白,让子夫想了一肚子的旁敲侧击,却一下没处使了。“嗯?”见子夫没答话,刘彻用下颌蹭了蹭她的额头。
“太后没有同你说么?”子夫无奈,只得答道,不过还是想先套些话出来,“她找你去用午膳,武安侯也在的是不是?她同你说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到刘彻深沉的双眸。“母后……没说什么,只是不停问着案子的事情,还问了上回我们遇到那金俗的情形,我看得出她很关心这事情。这个金俗……真和母后有什么瓜葛?”刘彻皱起了眉,“刚才,我还听到她喊舅舅!她也认识舅舅?”
子夫扁扁嘴,算算太后离开金家到太子府的时间,那金俗怎么都得七八岁了,不认人怎么可能?
“子夫,你知道金俗和母后究竟是什么关系?”刘彻问的认真,“告诉我。”“我……”子夫艰难的咽下口水,本想不说的,可是刘彻炯炯的目光是在让人心头发焦,被他这般毒辣的看着,子夫感觉心头扑通扑通的跳,为什么他光用眼睛就能把人给剥个一丝不挂?
“你……应该去问太后的。”垂死的挣扎……宣告失败。“我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可是……”子夫视线转开,但立刻被刘彻捉回来,“你知道什么,不许瞒着我。”“好吧好吧,”子夫投降了,“我说就是了,可是你也要有一点点的心理准备才行。”“怎么说?”
从头说呗!
大概想了一下,子夫揽上了刘彻的双肩,“嗯,你知不知道……太后在入宫之前,是嫁过人的?”“……知道,”听到子夫提起这茬,刘彻略微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母后不曾说,但是以前小的时候隐约听别的宫人提过。自从父皇册立了母后之后,就不曾听人提起了。那又怎么样?”他看着子夫,“这跟那个金俗……有什么……关系?”说到后头,速度慢了,子夫看到了他眼睛里头的惊异和不确定,“你是说……”
子夫点头,“太后在入宫之前,所嫁的丈夫姓金名王孙,就住在长陵……”刘彻闻言,脸“刷”的白了,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子夫也不再说了,收紧了手臂,靠入他怀中。刘彻却突然抓住了子夫的两肩,“可是,宫里从来没有人提过,母后和从前的丈夫有过孩子!”“没提过,不代表没有。”子夫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不是听到大嫂喊武安侯舅舅么?她连舅舅都认得,一定不会不认得自己的母亲。”
刘彻的震惊无以复加,注视良久之后放开子夫,蜷起身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怎么会这样?”声音从双臂间传出,闷闷的。“阿彻,”子夫见状,连忙上前搂住了他,“你别这样,我想太后之所以不跟你说,就是怕你为难、尴尬吧。”“我……我只是很意外,”刘彻略抬起了头,又紧紧握住子夫的手去,“我没有想到……竟然会……多出个姐姐。居然还是……金俗。”牵着嘴角,刘彻笑了两下,但随即又将头埋入了臂中,这次连同子夫的手也一块儿抓握了进去。
“多个姐姐不好么?”子夫弯过腰,将头轻轻搁在了刘彻的头颅之上,“她总是你的亲人,也是太后的亲人。”“呵,”刘彻冷笑起来,“天下百姓若是知道他们的天子突然多出了一个异姓的姐姐,会不会耻笑我们皇室的混杂?”
“为什么要这样说?”子夫皱眉了,将刘彻扶起来,对住自己,“你这样说,不但贬低了你自己,贬低了太后,也贬低了大汉的百姓啊!”刘彻不语。子夫续道,“太后入宫之前有所婚配,我想先帝不会不知道。既然连先帝都可以放下,为什么你放不下呢?怎么说她都是你的母后,如果你看不起金俗做你的姐姐,那你岂非就是看不起太后入宫前的身份了?”
“我……”刘彻急于反驳,可是突然又住了口。子夫知道,他一时转不过弯,温言道,“大汉素来以孝治国,我想如果你真的认了金俗这个姐姐,百姓非但不会耻笑你,反而会更加尊敬你、更加敬重皇室的宽容和大度。”“怎么说?”刘彻问。
“你想,你为太后找到了失散在民间的女儿,百姓们当然就会认同你对太后的孝道;再者你不嫌弃金俗的身份和身家与之相认,百姓们会觉得你是个亲民如子的好皇帝,不因低贱的地位而否认她的存在,这不是个最好的让百姓们恭顺皇帝的机会么?”子夫边说边观察着刘彻的反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可是那金俗……”刘彻似乎仍旧对金俗的粗鄙耿耿于怀。“她从小生于乡间,还没有母亲的照顾和关爱,自然会有些粗俗,”子夫重新靠入了刘彻的怀中,“太后必定是对这个女儿记挂多年,这次才会这般心急的让武安侯来寻人,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血浓于水啊。”见刘彻不再出声反驳,子夫暗暗欣喜,“阿彻,虽然金俗不是你刘家的女儿,可毕竟总是和你一母同胞。老天既然让你遇到了这个姐姐,就不该放弃这样的机缘吧,”
“姐姐……”刘彻突然轻声道,“亲姐姐,她也是我的亲姐姐。”“嗯。”子夫点头。刘彻又想了片刻,突然一下搂紧了子夫,语气坚定,“是,她若真是母后生的,那就是我刘彻的大姐!我不能让我的亲姐姐再吃苦,什么罪也不能受!”
一向平静和暖的安乐宫内,此刻洋溢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窦太后半倚在床下的软榻上微闭着眼似乎在养神,可是气息明显带着急促,时不时还轻咳两声。一旁的垫上跪坐着一个宫装妇人,正仔细的吹着手中那碗盏冒出的袅袅白气——那股子浓郁的药香正是从这碗中的褐汤里散发出来。
“来,母后,喝药吧。”正是馆陶长公主。
窦太后闻言,睁开了无神的双目,略有些颤微微的抬起了身子。“小心、小心,”长公主腾出一只手来扶着窦太后起身,坐好了,这才将药碗递了过去,“哎,看您这么拿药当饭吃,女儿可真是心疼。”
“习惯了,也没什么。”窦太后笑笑,“那茶不也一股子苦味儿么?我瞧你们都喝的高兴呢。”“这哪里一样了!”长公主摇头,“慢着些慢着些,您还真当茶喝呢!”“人老了,不中用了,吃什么都一个味儿。”窦太后将喝干净的碗还了过去,“你现在让我哪天不喝这药了,没准我倒心慌呢。”
“看您说的,”长公主嗔怪,“药还能喝上瘾呢。”“怎么不是?”窦太后靠回了软榻,“丫头,今儿个进宫来可有什么事儿?不会只给我来送碗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