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有太后的人来传话,要刘彻和子夫去安乐宫说话。两个人对于这样的旨意并无惊讶,都猜到必是皇后去东宫哭诉搬救兵了,只是当走出门口,互相见到对方的憔悴和强作无事时,心头不由轻轻一颤。想问而不敢问,亦无须问,唯默默往安乐宫去。
阳光依然姣好,又在清晨时分,不是很烈,暖暖的从窗棱中射到室内,把什么都抹上了一层光。可是,屋里的人却并没有被阳光的和煦感染,有的皱着眉,有的铁着脸,有的面无表情,还有一个,伏在旁边人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啼哭不止。
“阿娇啊,都哭了一早上了,我都被你哭得头疼了。”窦太后叹气,忍不住又掩嘴轻轻咳了几下,“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来呢!你们啊,真是……”陈阿娇不闻不问,只是拉着长公主的衣袖,“呜呜”个不停。
“哎,彻儿就是这脾气不好……”太后在一旁连连自责,“臣妾定要好好说他……”“太后这话……”长公主拍着陈阿娇的背脊,“哎,怪我啊,从小就把阿娇给宠坏了,弄得她没轻没重,总是惹咱们的皇上生气!”陈阿娇一听不依,扭着身子哭得更厉害。太后连连推辞,“姐姐说哪里去了,总是彻儿的不是……”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还嫌不够烦人么,”窦太后打断了两人的一唱一和,“阿娇哭个没完,你们还帮着她呢,嫌我耳根子清静,想闹腾我这老太太是不是?”“母后你这是说哪里去了。”长公主笑着搭话,“我们这不也是为皇帝皇后么。”“我看你们是瞎操心。”窦太后嗔怪,“小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合,要你们瞎起什么劲儿。皇帝皇后是年少夫妻,吵个架闹个别扭算什么要紧?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怕你们穷认真,小事情都闹成大事情了。”
说话间,外头的宦官小步跑了进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长公主,皇上来了。”窦太后抬起头来,“好啊,来了就好。对了,子夫来了没有?”陈阿娇听到子夫的名字,“呜呜”声更响,扯着长公主的袖子不肯放手。窦太后只做没听见。“回太皇太后,来了,和皇上一起呢。”“好好,快让他们进来吧。”窦太后点头。
“孙儿见过皇祖母。”刘彻进到室内躬身行礼,“皇祖母身子可舒爽些?”窦太后连连点头,“好,我好。”“奴婢卫子夫,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后,长公主,皇后……”子夫看到一字排开的娘娘们,下跪在地。窦太后闻声抬手,“子夫也来了,好好。起来,起来说话。”
子夫起来,见到长公主怀中的陈阿娇略微抬起了头,可是一看到自己,又扑回去,扭着衣袖不依不饶。长公主瞅着刘彻和子夫一眼,面色冰冷,却是对怀中的女儿无可奈何。太后见微知著,离座走了过来,看着子夫细细打量,“卫子夫啊……”“奴婢卫子夫,见过太后娘娘。”子夫连忙低头下跪。“倒是个乖巧的人,”太后语气和蔼,走到面前。
刘彻见太后欲拉子夫,作势朝前一拦,“母后……”太后笑笑,“母后只想看看这姑娘,”说着,顺势拉过了刘彻,“你呀,就是这样。”边说边走,笑眯眯看着刘彻,“做事就凭性子,可不周全了。看看,又惹了阿娇了不是?”刘彻进门便看到了哭哭啼啼的阿娇,此刻听到太后提及她,心中生闷,本欲开口,却看到了太后递过来的眼神,只得忍住。太后续道,“你们呀,年少夫妻总有个不和斗嘴的,说起来也没什么,哪家屋里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呢?可是陛下也要多个心思,你和阿娇跟寻常百姓毕竟不同,你们俩的一举一动可在全天下的眼里头……”
“好了阿娇,你就歇歇吧。”长公主拉起了抽抽噎噎的陈阿娇,“光哭有什么用?皇上在你面前了,有什么倒是在你皇祖母面前说啊。”“是啊阿娇,别哭了,清早哭到现在,哭得人心焦。”窦太后点头,“皇上和子夫都来了,有什么便说说清楚就是了。”窦太后停了一下,转过来对着殿上,“子夫,子夫在哪里?到我这边来。”“奴婢……不敢。”子夫摇头。“有什么不敢的,”窦太后笑,“来,过来。”“谢太皇太后,”子夫仍站在下面不动,“奴婢还是站在这里说话好。”“子夫……”刘彻欲相劝。子夫也不看他,低着头摇了一下,往后又轻轻退了一步。
“哎……好吧,”窦太后放下了手,“来,阿娇过来吧,坐老太太身边来。”“皇祖母。”陈阿娇有些别扭,长公主拉起她推了一下,这才不情不愿的挨着窦太后坐下,“我还以为您心里头没我了呢。”“哟,这话说的!”窦太后捋着她的头,“你呀,就这么点儿心眼,瞧什么总这么针眼儿大,那怎么行呢?”
“皇祖母,您这话什么意思?”陈阿娇不解。
长公主皱眉,太后面无表情,刘彻却扭头冷笑。
窦太后笑笑,“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哦,总是小孩子似的。”陈阿娇闻言心知必是说自己不解事,不由面露不悦,长公主见状,连忙使眼色,窦太后兀自浑然不觉,“阿娇啊,皇祖母可不止跟你说过一回吧,你是大汉朝的皇后,这皇后……看的是什么?”“什么?”陈阿娇接道。“选后看德行,一国之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窦太后的言语温和中带着严肃,“有几个像你这么幸运的?一进宫就是六宫之主。”她说着转过脸来,“皇帝,来,过来,你也到这边坐。”刘彻看了陈阿娇一眼,略有踌躇但还是走了过去。“你们啊,都是我心头的肉,谁不开心都不好。”窦太后一手拉着一个,“小两口斗斗嘴就算了,别闹到心里去,明白么?”“皇祖母,可是他……”陈阿娇明显不乐意,“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你……”刘彻瞪着她,“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窦太后拦着他们,“阿娇啊,刚说了皇后看德行,怎么这么说话呢,也不怕人听了笑话。皇帝也是,不能做什么都由着性子。”她顿了一顿,续道,“怎么说,都得有个分寸不是。不过呢话又说回来,现在这宫里头,彻儿身边的人怎么说也是少了些。”
子夫一听,心里头咯嘣一下,不敢抬头。陈阿娇却竖起了眉,看向刘彻。窦太后不急不徐,“阿娇你别动气,我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说到底,皇帝身边不可能就一个皇后的,自古就没这个理么。不管是高祖皇帝,还是文皇帝、景皇帝,这后宫里头总有几个夫人、美人的,是不是?你问问你母后,问问你母亲,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阿娇噘着嘴,看向长公主,“母亲……”长公主只是摇摇头。窦太后又笑了笑,“我知道,彻儿喜欢这个宫女。怎么说呢,子夫乖巧伶俐,又善解人意,我也喜欢得紧。这彻儿身边要真留这么个乖巧之人,也让人放心。”“可是母后,”长公主插话了,“皇帝皇后大婚才没几个月呢。”“是啊,是这么说,”太后也附和,“就算收个后宫,也未免……急了些吧。”窦太后摇头,“你看你们,也不知道究竟谁急些,我的话都没说完呢,忙着打岔。我是说子夫这孩子聪明,可以放在彻儿身边,我这不是让她做个侍从女官么,也没要彻儿就给她上封论号的。”窦太后拍了拍刘彻的手,“皇帝年轻,有个喜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别老管着他。”“孙儿谢过皇祖母。”刘彻是眉开眼笑了。“别得意,你得记着自己是个皇帝,要有皇帝的样子。”窦太后故意板着脸,“让子夫留在你身边,一来可以有个说话的伴,二来么也有个好照顾你的人。不过你也得记着,阿娇啊才是你的皇后,是当朝国母,别因为皇后不在身边就冷落了她……”“孙儿明白,”刘彻接话,“孙儿遵皇祖母旨,不会忘记的。孙儿心里对皇后,是万分尊重,决不会怠慢她。”他故意把音拉长,惹得窦太后笑出声来,“就知道耍贫嘴!”
“可是皇祖母,你也得帮子夫说说话。”刘彻道,“皇后老是无端端的挑刺,找麻烦,子夫只是个女官,很吃亏的。像上次,皇后就故意找借口对子夫施以廷杖,弄得子夫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有昨天,她又……”“我什么!”陈阿娇瞪住他,“我一个皇后连教训个宫女都不可以啊?如果不是你过分……”“朕哪里过分了?”“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啊,”窦太后再次阻止住两个剑拔弩张的人,“怎么一碰上就吵个没完呢。我都说了,皇后要注意言行,懂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动不动就呼呼喝喝的,尤其是对皇帝。”她捏了捏皇后的手,“你要知道,皇帝不但是你的夫君,更是大汉朝的君主,不能随随便便就对他横眉毛竖眼睛的。皇帝也是,”她转过了头,“对待皇后不能这样,要和气,要相敬如宾。”“她要不惹朕,朕才不会惹她呢。”刘彻别过头,只当没看见太后的焦急和暗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