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林子,是大片的农田和一些小村落。因为始终都是两人一骑的行走,时间一长,马儿渐露出疲态。刘彻停了步,将子夫从马背上抱下,在田埂边小歇片刻。马儿一脱开负重,立刻朝一边踱去,径自喘着气。刘彻索性放了缰,让它自个儿溜达。
“我们不回宫去,太皇太后、皇太后不会担心么?”子夫坐在田埂上抬头看着刘彻,表明自己的不理解。“不会,又不是第一次。”刘彻将马鞭卷起,套在了腰间的系带上,“你忘了,你在平阳府住的那个别园,可就是皇姐特地为我而设的。”子夫点头,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别园离着主室那样远,却又安静舒适,原来竟是刘彻的行宫。
“公主见到我们这样不打招呼的直冲过去,会不会吓一跳?”子夫道,“到时候连饭都吃不到。”“你以为皇姐那里会寒碜到连晚膳都没有?”刘彻笑了,“等下不但有东西吃,还能见到非常精彩的歌舞呢……”刘彻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子夫,坐到她身边,“子夫,你是不是……因为我说你是皇姐府上的歌伎……生气了?”
子夫看他,倒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个,一时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生气。刘彻见她不出声,有些着急,“子夫,我不是故意说你是歌伎,可是当时皇祖母问得紧了,我一时又找不到别的理由,所以……”刘彻的激动让子夫颇为意外,她没想到刘彻竟会这样在意自己的想法,“我……没生气。”她摇头,“我不是说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歌伎舞伎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真的不生气么?”刘彻小心翼翼看着子夫。子夫笑笑,“不生气。”见到刘彻长吁一口气的样子,子夫抬手掩嘴,其实笑意更浓。
“喂,喂!这是谁的马?哪个不要脸的死货居然把马放到我家田里来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子夫和刘彻闻声连忙站起来,看到田埂那头站着一个衣着粗鄙的农妇,双手插腰,正拿着手里的石块在掷他们的马匹。而此时,马儿真的在田地里啃着庄稼,子夫和刘彻这才想起刚才的确放了马儿让它自由活动,居然放出麻烦来了。
“呀,原来真有祸头子呢。”那农妇见到了起身的两人,立刻三步并两步地奔过来,开口就骂,“瞎了眼么,也不瞧瞧这里是农地,由得你们这不懂事的小娃放马么?”看清了两人的装束,她略略愣了一下,又接着冷笑道,“看样子倒是富贵人家,可爹娘没给双好眼,也没教过你们不能糟践庄稼?”
刘彻的脸一霎时蒙上了寒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扔向那农妇,“毁了你什么点仔细,明天上平阳府领钱就是。”他居然也不管脚底下,硬是踏进了农田去牵马。显然,这又引起了那农妇的火气,也不弯腰去捡脚边的玉牌,反而疾步过来拉扯刘彻,“有钱了不起么?平阳府算个什么东西?小崽子这样糟践东西,我可不放过你!”
“放肆!”刘彻本还保持着冷静,但听到后面,已忍不住勃然大怒,抡起缚在腰间的马鞭便向那农妇挥去……子夫见状吓了一跳,赶忙去拦,但实在隔得有些距离,眼睁睁看着鞭梢落向农妇的身上。幸得农妇也挺机灵,双手抱头蹲下了身。只听“噗”的一记,鞭梢裹着那农妇头上的发巾飞到半空,她的头发立刻散落下来,好不狼狈。
“小兔崽子,还敢撒野!”农妇躲过一劫又马上活灵起来,站起了身还要骂。子夫这回不敢再有耽搁,顾不得脚下的泥泞和可怜的庄稼,跑了过去拉住那农妇,“大嫂,是我们不对,我跟你赔不是,行不行?”刘彻正在气头上,喝道,“子夫让开,我倒看看这泼妇能撒什么能耐!”子夫看他一眼,仍旧挡在两人之间,死命拉住欲上前拼命的农妇,“大嫂、大嫂,听我说一句,是我们不好,我们放马踩了你的庄稼,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在子夫又认错、又赔不是、又鞠躬、又拼力劝和的面子上,那农妇终于停了下来,不过神情依旧狰狞,加上散乱不堪的头发遮头盖面,感觉有点像日本恐怖片的女一号。子夫没工夫去管农妇的形象工程,一心只想着怎么摆平眼下的纷争。回头去看刘彻,他仍虎着脸,铁青的看着这边,手里的马鞭还垂在身边。
“大嫂,真的对不起。”子夫拉着那农妇走出田来,“我知道是我们不对,我们想休息一下,才放了马儿,没想到居然踩了你的庄稼。”农妇听到话,抬头看了子夫一眼,竟没吭声。子夫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大嫂,我们不是故意的,所以你也消消气。”俯身拾起那玉牌,塞到她手里,“这只是一点心意,不是我们要推卸责任,而是给你的一点补偿和心意。平阳府离这儿不远,你拿着这玉牌去府里头,就会有人识得,给你应得的补偿。”
看那农妇接过玉牌翻来覆去看个不明白,刘彻闷哼一声,“平阳侯的信物,平阳府自然认得,看来看去怕我骗你不成?”“平阳侯?”农妇抬起了头,看向刘彻。子夫连忙答道,“他正是平阳侯,所以你尽管放心,收下玉牌,随时都可以去府里支钱。”
“你们……不会骗我?”农妇拿玉牌在身上抹了干净,又看看,带着狐疑。“真是愚妇!”刘彻冷冷看她,握着马鞭的手又攥了一攥,子夫立刻走到他们之间,对住农妇,“当然不骗你。”让她拿好了玉牌,“这是个值钱的东西,快收好吧。即使你不愿去平阳府,进了城任何一家玉铺都能明白它价值不菲,一定愿意跟你换钱的。”
“你……你真不骗我。”她将信将疑,收了玉牌在怀里,见子夫很肯定地对她点头,终于愿意相信,子夫松下口气。“你……你还不错,”她忽然对着子夫笑了一下,倒令子夫很是意外,“可是他……”她去看刘彻,又摇头。子夫拉住她,“平阳侯给了你玉牌,你不该再怪他,应该谢谢他才是啊。”“谢他?”她显然很抗拒,伸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他差点把我的头都打掉了。”
子夫为她的直白而逗笑,看她捋过头发的脸,忽然有些惊异,这脸为什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尤其是这眼和嘴……来不及去搜索记忆里的人像库,刘彻颇不耐烦,“子夫,我们走吧。”回头见他脸色很差,子夫心知他耐性已到极点。不过经此一耽搁,时间真的不早了,的确该赶快离开才是,否则误了城门关闭的时间,当真连城都进不去了。
“大嫂,我们该走了。”看到刘彻牵住了马,等在路边,子夫连忙道别,“真不好意思,记得去平阳府,我不骗你,真的!”伸手给刘彻跨上了马,子夫不忘多加了一句,“再见,大嫂。”
赶上末点进了城,刘彻果然没有往皇宫方向去,而是径直趋向平阳府。不过田埂风波影响了他的好心情,一路上他一直绷着脸,没什么说话。进了平阳府,公主对于两人的到来,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惊喜。不但张罗着人布置茶点和晚膳,更是亲自去别院添置用品。子夫没受那农妇多大的影响,事情既然过去了,就当没发生,乐得和公主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子夫,皇上是怎么了?”公主终于还是憋不住,“今天怎么这样沉闷?你们不是去上林苑游了一圈么?”“刚才在过来的路上,遇上些小事,惹恼了他。”子夫看到刘彻糨糊粘过一样的脸,耸耸肩。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原原本本说了给公主听。
公主听罢,看看刘彻,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难得……难得竟有人敢这样骂他!”公主捂着嘴就是笑不停,“以前我就说他那脾气非惹祸不可,看看,不就碰上了?还说什么进不了城可以投宿民宅呢,就你那皇帝架势,什么百姓敢让你住家里头?不上房揭瓦就不错了。”“皇姐你还帮外人!”刘彻恨恨,“根本就是个泼妇赖皮,要不是子夫拦着,我非治她个欺君犯上的大罪不可!”“哟,这会儿又是欺君了?”公主笑他,“刚才还说什么在外头都是平阳侯,不是皇上的?”“皇姐你……”刘彻瞪大眼睛,分明不信公主竟然不帮他,还落井下石。
“本来也是我们不对,弄坏了人家的庄稼。”子夫道,“那大嫂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难道是我不讲道理了?”刘彻受不了。公主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没人说你不讲理,你啊,都是小事,过去就过去了,老是绷着脸,给谁看呢?”刘彻气咻咻的,也不说话。
公主见状,故意板起脸面,“你要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回,倒跟我别扭么?”刘彻见公主模样,憋了半天还是笑了,直摇头,“唉,皇姐,我可没有生你的气,不说就不说了。”看着姐弟俩一唱一和,子夫撅着嘴表示无奈。可是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他们的神情姿态还真像呢!废话!子夫立刻纠正自己。他们本是亲姐弟,长相相似有什么好奇怪的,基因相近而已。子夫暗笑自己脑袋发昏,又想多去了。
可一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似乎……他们的嘴角和神情还像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