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离开后,子夫忐忑思虑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留在一个皇帝的身边,更没有想过会在2000年前的世界里过一世。她原本以为自己到这个地方不过是逛一圈看个新鲜,然后便是该回去的。继续读她的书作她的学问,也许会和阿智成个家,养儿育女……归根结底,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怎会莫名其妙就逗留在了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里,而且,竟要搭上一辈子的时间?
多希望这一场梦,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等倒头睡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到过什么汉朝,一直都在自己的时空里,那多好!
可惜现实总是残忍过幻想,当一夜过去醒来,子夫非但没有回到自己希望的地方,反而迎来的却是一道旨意,这次不是刘彻下的,也不是陈阿娇下的,而是大汉朝眼下最有权力的人——窦太后下的。
窦太后……子夫当然知道这个老太太的厉害,光看到公主的反应就知道情况不妙。她竟然指名道姓要见自己,见自己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刘彻和陈阿娇的事情兴师问罪么?怎么说她都是刘彻的祖母,也是陈阿娇的外祖母,就是这说不清楚的血缘关系昭示着她对自己这个“第三者”的态度。
和公主一同坐上进宫的马车,同上一回的兴奋和新奇完全不同,子夫脑中是完全的空白,公主也沉默不语,大家都不知道,窦太后这一次的召见用意为何。那高墙后面等待自己的,究竟是平静还是汹涌?没有人知道。
照旧是长长的颠簸,子夫因伤痛未愈,被马车的轮轴颠得几乎咬破了嘴唇,直到额头泛出冷汗来,才终于听到公主宣布——安乐宫到了。
公主很是小心地扶着子夫下了车,往那深深的宫室中走去。子夫心中惴惴的,窦太后的威严和权势不需要任何渲染和描写,早在来汉代之前就是如雷灌耳的。这一回,她若听了长公主的话,会不会也把自己看成了狐媚帝王的苏妲己?要取一个人的性命,对于掌握天下的窦太后而言,应该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阳信见过皇祖母。”入得室内,公主行礼。子夫发现这宫室从里面看居然同外面有截然不同的感觉,这儿的窗子都很宽敞,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射入室内,一点没有先前所看到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反而很是温暖和和煦。而更令她惊讶的是,端坐在矮几后面的那宫装夫人,一点都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也就50多岁的模样,保养得极好,皮肤很白脸色却泛着红润,唯独那双凹陷的双眼却没半点神采,倒似笼着一层浑白的薄雾。子夫这才想起来,窦太后被眼疾所扰多年,此时几乎是看不见的。
“奴婢卫子夫见过太皇太后。”子夫不敢懈怠,俯身在公主的身旁。“哟,这么早就来了。”窦太后很是和蔼,声音带着一种祖母特有的慈祥,简直让人感觉不到她高高在上的尊贵地位。“皇祖母今天气色真好,在喝什么茶呢,这样香!”公主上前,扶住了窦太后伸出的手。“还不是什么吴越那边产的,江南就是东西多,总有好东西带过来,倒让我开了胃口了。”窦太后将矮几上的茶盏推了过来,“来,阳信丫头,陪老太太一起尝尝。对了,卫子夫,你也一起过来尝尝。”
“奴婢谢太皇太后。”子夫连忙磕头,却见窦太后正冲着自己招手,公主则在一旁使着眼色,立刻会意走了回去,从公主那儿接过了窦太后的手。“卫子夫,你就是卫子夫……”窦太后捉住了子夫的手,头转过来对住她。子夫连忙屈身下跪,“回太皇太后,奴婢就是卫子夫。”
“声音不错,”窦太后点头,“听得出是个乖巧的人儿。你是阳信府里头出来的?”“是啊,她原先就在我府里头,”公主接口,“皇上前阵子上我那儿逗留,见她乖巧又聪明,所以就央着我给讨进了宫来。没想到,倒让阿娇不高兴了。”听见公主提到了陈阿娇,子夫心中一凛,去看公主。公主只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又对窦太后道,“皇祖母,我本也是好心……子夫怎么说都是伶俐之人,这回阿娇……”“我也知道,这次阿娇有些过分了,一个皇后,哪能这么没有气度,白给了她统驭后宫的封号。可是……”窦太后拉长了音,“皇帝也有些不象话!明知皇后从小就娇纵惯了,能让着些就让着些,偏要跟她针尖对麦芒,吵得天翻地覆,这宫里的房子都快被他们两个给掀了!”
“那都是孩子脾气,”公主道,“皇祖母知道他们,闹过两天就好了。”“还闹!”窦太后摇头,“本就是小事,弄得惊天动地的,他们不要这脸面,我老太太还要呢,大汉朝还要呢。”“可是皇帝从小身子娇惯,”公主服软,“可没吃过什么苦啊……”“所以要给他些记性,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窦太后道,“你这丫头啊,还真是帮衬弟弟厉害的紧!”“我可就这一个弟弟。”公主缠着窦太后,“皇祖母,可也是这个孙子离您最近,是不是?”“也让我最操心!”窦太后笑,“好了好了,我自有分寸。你呀,甭在我面前缠了。我还有些话想跟子夫好好说说。”“噢,那阳信告退了。”公主非常乖巧的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子夫的肩,“皇祖母,您和子夫慢慢聊,我到外头侯着。”
待到公主出了门口,窦太后转过头来,“子夫,是么?”“奴婢卫子夫。”子夫低头轻声道。窦太后伸手到几上摸索着茶具,“来来,不要拘束,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子夫见状连忙将烹制好的茶水倒入窦太后面前的茶盏中,递到她手里,“小心烫手。”“真是乖孩子。”窦太后笑着点头,“你也喝些,这茶可是好东西呢。”
子夫替自己斟了一些,小口咪了一下。
汉代的茶跟后世的不同,因还没有到沸水冲泡的阶段,都是用茶具上火烹煮,所以说是茶汤比较确切,而用明火烹制的茶汤色泽自然也不可能如后世绿茶那般剔透晶莹。子夫只饮了一小口,便放了下来。感觉这茶比之龙井、碧螺春等名茶实有太大的距离,但好在只是入口苦涩,稍后便有一丝清淡的香气萦绕口中,倒也算独特的很了。
“怎么?味道不好么?”窦太后眼盲耳聪,听到子夫放下茶盏的声音,立刻来问。子夫忙道,“不是,这茶入口苦涩,可在口中停留片刻便能尝到甘甜,只是……”“只是什么?”“只是煮得久了,所以涩味较重,我想如果不总是将茶水放在火上烹制,味道也许会更好些。”子夫看着窦太后,见她略有些意外。隔了半晌,点起头来,“你这说法倒有些新鲜,我可从没有听人这样烹过茶……”“那……试试看,好不好?”子夫因窦太后的温和而放松不少。“好,你尽管试,我等着喝。”窦太后点头。
子夫立刻拿过茶盏,将里头的残渣清理尽了,重新取了茶叶。这次先将水煮沸,然后将沸水冲泡入茶具中,不过汉代的茶叶制作工艺很是粗糙,不及后世的叶片干燥和香气浓郁,用水冲泡果然逊色不少,子夫只得将茶盏放到小炉上煮了几分钟。第一遍的水热过茶盏便弃之不用,到第二遍茶汤颜色转深了,才倒了出来递到窦太后的手中。
“好香啊。”窦太后嗅着手中的茶盏,高兴极了,“闻着味儿就比先前好,”她小口的啜了一下,连连点头,“果然好、好极了,涩味儿去了不少,可香气却浓了许多,真不错,不错。子夫,这本事谁教你的?”
“呃……”子夫一时结舌,没有预想到这个问题,“是……自己想出来的。茶叶本带着涩味,久煮自然会使涩味加重,用沸水冲泡自可避免……”窦太后很是满意,“说得有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子夫失笑,这道理是中国人都明白,怎到了2000年前居然成了稀罕之事了。
“子夫,你这样机灵,阳信平日一定待你不错,你会认字,能读文章是不是?”“会一些粗浅的东西。”子夫答道,“公主要管的事情很多,我……也不识得几个字。”这倒是事实了。窦太后道,“可你会读书,也能懂得书上的道理。我可问过皇帝,他常跟你一块儿念书的,是不是?”“啊?”子夫一时愕然,没有想到刘彻会跟窦太后说这些,“皇上……皇上只是找人说说话,我只在一旁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