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慢慢从土炕上起了身,踱到屋门处,静静看着院落里笃笃跑着的鸡群,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奔波了快三个月,来到这个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北地郡,又遇上了丧子无辜的傅姓老夫妇,这才算真正安顿了下来。
“小芾,怎么起来了?”喂鸡的老婆婆看到了门口的人,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笑嘻嘻,“你呀,有孕在身,好好多躺着才是。吃得多,睡得多,这才能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啊!”“婆婆,看您说的。”子夫也笑了,“孕妇也要多活动活动,小宝贝才健康的。”
“看看,你知道的哪有我多?”老婆婆摆手,“我可生过两个呢!虽然人都不在了,可是当娘的经验不少,你啊,细皮嫩肉的,以前从来不干粗活,身子骨就是单薄。”说着,便硬是拉着子夫往屋里头去,“听我的,进屋里躺着。上回你说,孩子的父亲遭了变故……这孩子啊,可是唯一的血脉,一定要好好照顾才是。”
子夫听到婆婆提起孩子的父亲,身子不由一僵。这些日子来,自出了平阳府便不敢有一丝的停留,换着雇车、寻道、赶路,几个月的颠沛流离和马不停蹄,才终于离开了刘彻的追寻。
既然选择相忘于江湖,就该彻底一些,决断一些的,是不是?
子夫心中又苦笑了一回,害怕离开,惶恐未来,其实真的离开了,也就是这样的生活——一户普通的农家,两个勤劳朴实的老人家,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小宝宝。离开刘彻的生活,即使是在自己毫不熟悉的2000年前,未尝不可以平平凡凡,安安静静的一辈子啊。
“孩子娘,我回来了。”门外响起了傅老伯的声音。虽然两个孩子都在被匈奴的掠劫中被害了,可是,夫妇间的称谓却是始终没有变。老婆婆听到丈夫的呼喊,忙拍了拍衣襟,转身出门去,“孩子爹,今日可早,带什么回来了?”
子夫听着他们朴素的话语,心头又忍不住凄然了。每次听到老夫妇的相互称呼,自己总会这样神伤,“孩子爹”、“孩子娘”,指尖划过已显山露水的小腹,自己却永远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温馨称谓了。
“小芾,你看你老伯给你带了什么回来?”老婆婆又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手里是好些米面和一小块肉,“他今日赶早去了集里,换了些肉回来,等下我就去给你做好吃的泡馍,你等着!”“婆婆,”子夫下炕来,“我不吃。你和傅伯吃就是了,你们都这样大的年纪了,该吃些好的才是。”
“我们要吃什么呀!”傅伯已然跨进来,“我和孩子娘都一把岁数了,好东西吃了也是糟蹋。你吃,我特地走了十里路才能换到这肉的,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你吃才合适么!”“是啊,小芾你太瘦了,看看,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婆婆接道,“这样可不行,你不吃难道孩子也不吃么?总是看你吃了要吐,我猜你是吃不惯我们这里的粗食,既然傅伯弄来了好东西,我这就去做。等会儿,看着你全部吃下去!”
“婆婆!”子夫还要说,可是婆婆一挑门帘,便走了出去。傅伯拦着子夫,“去躺着,听你婆婆的话,去躺着,可别累到了我们小娃娃哟!”
“傅伯,你和婆婆这样,”子夫鼻尖一酸,就要落泪了,“你们这样待我,我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才好。”“傻妮子啊!”傅伯呵呵笑了,“当初在道上见了你,你婆婆就说这姑娘家生的好,后来听说你竟然是家人失散,流落于此,这才动了心留你下来。我和你婆婆没了儿子,原以为今后就是两个人拉扯着过了,没想到还能遇上你这么个好闺女!小芾啊,孩子娘可真的把你当闺女呢,我也是,也是。”
“我就是你们的闺女。”子夫点头,“以后都是。”
“皇上,卫将军回来了。”小唐领着身后不及卸下戎装的人,跨进宣室。“卫青、卫青回来了!”刘彻几乎是扔了手中的东西,立刻站起来,将门口的人拉过来,“你、你回来了,快说,快说,情况怎么样了?找到人了没有?”
“臣……启秉陛下,”卫青抱拳,脸上却是诸多的无奈,“上次得到长安守城军士的奏报,说是见到一个神似太傅的女子坐着牛车出城往北去,臣便立刻带着百名期门军士沿官道北上寻人。一路经过池阳、频阳、义渠、北地,都要到上郡了,可是始终再没有发现太傅的行踪。”卫青皱着眉,“大汉领土广袤,这样漫无目的的寻一个人,实在……太难了。何况陛下,目前我们都不能肯定,那守城的军士所说见到的那女子,是否真的是太傅……”
“朕不管,朕不管!”刘彻心烦意乱,“朕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一个女子,大汉最精锐的期门军竟连个女子都找不到么?卫青,你帮帮朕,你帮帮朕!”刘彻抓牢了卫青胸前的皮甲,“子夫她……她还有朕的孩子啊,她们走不远的,一定走不远的,你帮帮朕,找到她,带她回来,听到没有?”
“陛下,”卫青被刘彻的伤痛而揪心,“臣会尽力,臣一定会想法子找到太傅。”“是的,一定会找到她的。”刘彻放脱了手,慢慢往里头走,“三个月了,她躲到哪里去了?她为什么要这般?她真的不原谅朕了么?”
“陛……”卫青欲言。却被刘彻挥手制止,“去吧,去吧,朕……朕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除了她的消息……”
出了宫,卫青便即到了平阳府。听到卫青回来了,公主连忙迎出来。
“卫青,怎么样?可回来了。”公主见到风尘仆仆的人,非常心疼,“快进府去,喝口水再说吧。”“没什么,”卫青摇了摇头,“才入了宫跟皇上说了情况,皇上……精神很不好。”
“当然不好,自从子夫走了,他就没好过。”公主叹气,“内侍说,他吃得也少,睡得也少,成天睁了眼就是上朝,看折子,人都快傻了。”“可是臣无能,没有把太傅找回来。”卫青很是惭愧,“臣带着期门军一路往北去,沿路不停的打听,挨着一府一郡的问,可是根本没有太傅的消息。”
“子夫存心要离开,存心要我们找不到,”公主摇头了,“就靠你这样去撞,怎能撞得到?”“臣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能有一丝相像的痕迹,便去看个究竟。可惜,总是不对。皇上失望极了,”想到先前刘彻的表情,卫青都忍不住哀伤起来,“臣从来没有见到皇上这般……伤心。”
“哎,也是他当初……冲动鲁莽了。”公主道,“如若两人都好好的,何苦会到今日这般田地?上天,就是这样作弄人。皇上连册封的诏书都准备好了,却硬生生把子夫给逼走了!”“公主,臣奉陛下的旨意,不日还去北地兜一圈,这次走得再远些,到陇西、或者代郡看看……”“这么远?”公主瞪大了眼,“子夫怎么可能走到那里去?皇上,是不是疯了?何况你才回来,又要走?”
“臣……就是想来看看伉儿,”卫青腼腆笑了一下,“明日便出发。皇上心内忧急,作为臣子,自当为皇上分忧。”“哎,你啊……”公主无奈,又叹了口气。
“不过,这次臣打算把去病也带上,”卫青道,“没有臣在,这小子一定会闯祸。臣想把他呆在身边,一来免了那些受训军士的辛苦,二来也能带他去见见北地的情况,让他也见识见识,戍边打仗行军巡视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孩子娘,孩子娘!”傅伯这次回来,不似以往的悠闲和高兴,而是带着急促和惊慌。婆婆闻声,连忙探出身去,“孩子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急?”“可不好了,”傅伯放下身上的担子,忙进得屋来,“刚才听道上的几个人说,他们在北面几十里的地方,居然遇见匈奴人了!”
“什么?匈奴?”子夫吓了一大跳,直起身子来,“怎么会有匈奴?”“是啊。”婆婆也道,“这儿离匈奴的地界远着呢,我们搬到这里,都已经快五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匈奴了?”“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傅伯挠了挠头,“我是没见到,可是听人说的活龙活现的,我也是担心,这才赶快回来。不管是真是假,我们总要小心些!那匈奴人凶残的很,真要遇见了,可真是麻烦了。”
“他们都把我们两个儿子都杀了,还能如何?”婆婆气了,“无非也就是我们两条老命,一起拿去了。”“婆婆,不会的。”子夫捏住了婆婆的手。婆婆看着子夫,“小芾,要不你快走吧,你……肚子还有孩子呢,可不能遇上那群禽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