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等一下你替朕去汲黯府里跑一趟,一来把这套新的袍服送过去,二来么……”刘彻捻着手里头的一封奏折,“替朕传句话,跟他说他的病根子已经去了,也该销假上朝了……”稍稍停了一下,刘彻看着窦婴,似笑非笑的,“窦婴,你可替汲黯他们带了个好头,看看!现在动不动就跟朕告病休朝,朕……可拿你们没法子!”
“陛下……折煞臣了。”窦婴尴尬极了,差点跪地,“臣惭愧。”“好了,朕也没说什么,”刘彻摆了摆手,“你等下就去跟汲黯说,不管他真病假病,身子不爽快还是心里头不爽快,反正食拿朝廷的俸禄就不该总给朕脸色看吧!让他回来,朕已经把那董仲舒遣到江都去了,汲黯要是还不舒服,那朕可真无奈了……”
“臣明白,臣一定将陛下的话带到。”窦婴颔首,“汲黯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什么都放在脸上,同陛下感情深厚,才有这番天恩眷顾,只是汲黯身体的确一向不好,这些天气候有些变异,想来卧病也在情理之中。”窦婴打了圆场,“陛下尽管放心,臣这就去汲黯府上一趟,定会将陛下的心意带到……”行了礼就往外去,“臣告退了。”
“哎……”看着窦婴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刘彻大大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子夫终于上前去,自身后搂住了他,“好好的叹什么气呀?”“……没什么,”刘彻捏着子夫垂下的手掌,“你看看,朝廷里这么多事情,忙也忙不过来,这边的事情才妥当了,那边又有问题……还偏要遇上个汲黯,若不是有窦婴啊……我想着是不是非要我亲自去请才成!”
“究竟怎么回事?”子夫始终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刚才同窦婴的话本也没听明白,现在更糊涂,“汲大人又跟我们的皇帝大人闹脾气了么?”“他啊……”刘彻摇头,差点翻白眼,放脱子夫去拿书案上的奏折,便是刚才捻给窦婴看的那封,“这是江都王的折子,说董夫子已经到江都了。”
“江都?”子夫有些惊讶,“你……怎么把他弄到江都去了?”刘彻笑笑,“你们不是都不喜欢他?要留在朝廷里,我可有的烦了。”“我……没说过。”子夫嘟起嘴来,撇清关系。刘彻拐过手来捏她的鼻子,“现在抵赖,你啊!当初分明是你说他讲话迂腐,脑筋又直,一身的酸气……是不是你说的?”“嗯,我没有。”子夫使劲摇头,不过脑中浮现出董仲舒在宣室里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彻也笑了一下,“你不喜欢他,朝里头好几个臣子也不喜欢。我看董仲舒学问是好,不过……一身酸气,你倒也没说错他。让他临朝几天……”刘彻抚起额头来,“你要是见到当时的情景,一定也会受不了的!尤其是汲黯,跟他简直水火不容……”“他们怎么了?吵架了么?”子夫想到汲黯的火爆脾气,有些理解刘彻的无奈了。
“他们……吵架,差点都闹翻天了!”刘彻想起当时的情景,似乎尚心有余悸,“从朝臣服色、朝廷规制一直辩到大汉立国之本,高祖皇帝的功过……”他摇头了,“再下去,真怕会上房揭瓦……”“可是董仲舒给了你那么多主意,你居然把他赶到江都去了……”子夫笑道,“过河拆桥呢!”“可要是不赶他走,你看看汲黯就称病休朝,”刘彻道,“汲黯虽然脾气不好,又信奉黄老学说,可是毕竟是个贤良有德之人,在朝为官这许多年,为大汉朝做了不少事情,怎么说我也要给他这个面子。”
“难得见你这般替汲黯说话的。”“我也没说他不错,我这不是让窦婴把新做的朝服送去他府上么,虽然给了他脸面请他回朝来,可是也要他给我脸面,换了新朝服才是!朝廷里头,有一个汲黯已经够了,要是两个,我……”刘彻很夸张的将五官皱在了一起。
“你啊,总有道理说!”子夫拍他,“把董仲舒弄到江都那么远,也有道理的么?”“小东西,江都可是好地方,从前可是刘濞的封地!皇兄刘非……我当年可小,印象虽淡,但仍记得他不爱上书房,就喜好舞刀弄枪,总挨先帝的骂。不过后来在七国之乱立了军功,先帝赐封江都王,还特例许了他天子仪仗①……”刘彻突然笑得诡异起来,“我看董仲舒那套天人之说很好,带去江都,让皇兄好好学学……董仲舒那说道理的本事,定能治住他!”
“你……坏脑筋真多!”子夫轻轻点着他的脑袋。“明明让人家去做开荒牛,干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说是肥缺!你可真够坏的!” “我坏么?这叫知人善用!”刘彻又拉上子夫的手,放到肩上,“来,替我捏捏吧,子夫捏得很舒服啊。”
“这也是‘知人善用’?”嘴里头啐他,可是手指已经行动起来。刘彻看了整一天的折子,肩膀的肌肉都发硬了。“你呀,怎么不派些事情让丞相去做?样样都自己管,你又不是三头六臂,管得过来么?”“舅舅……”刘彻轻笑一下,“他也忙着呢,你没见他总是宫里宫外的窜个不停……他的事情呀,母后比我清楚。”“可他不是你的丞相么?”“我可真希望他不是!”刘彻冷然。
子夫不语,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默默地看着前头的书案。刘彻意识到子夫的沉默,抬手将身后的人拉到了面前,圈进怀里,“好了,不说这些,看你又憋着嘴……”笑着去捏她的耳朵,“嗯……今年宫里头安生,这样,等我生辰那几日,找个好天气,我带你上林苑走走?”
“上林苑?当真?”子夫眼睛亮了起来,“你不是说笑吧。”“君无戏言!”刘彻刮她的鼻子,“六七月里去上林苑最好了,动物多,地气也顺……可惜仲卿不在,否则可以带着你去猎些小兽回来……”“不用不用,”子夫很兴奋的样子,“去看看就可以了,不用捕猎的!你……当真同我去上林苑过生日?”
“当真!咱们就去看看,只两个人。”刘彻点头,“对了,玩累了就去皇姐那儿,还能看看小伉儿……”“嗯!”子夫使劲的答应,抬起身子搂住刘彻的颈项,“阿彻,你真好,真好!”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计划永远都赶不及变化。当子夫还兴致勃勃地策划着上林苑之行,朝堂内风云突变,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一下便把美好的计划全盘打乱。什么生辰、出行,一切都让了道。
“怎么今天这么晚了皇上还没下朝?”子夫看着子儿把午膳都端来了,颇有些意外,“是不是朝廷里有什么事情?”子夫托着头,搜索着记忆库里的数据,真恨不得脑壳里有个xp,想要什么便能找到什么。
“皇上已经下朝了。”子儿放下食盘,“可是才下了朝就去了宣室,刚刚我遇到小唐,他说大行令和御史大夫跟着皇上去的宣室,从下朝到现在都没出来呢。”“是商量什么事情么?”子夫心里一跳,居然能让王恢盯上刘彻的,莫非……
完了完了,要是搭上匈奴的边儿,那自己的出游肯定是要泡汤了,心中郁闷起来,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了。匈奴匈奴,不但是刘彻的心病,居然也成了自己的心病了。
宣室里,气氛很是沉重和憋闷。
“两位大人刚才在朝堂里说得还不够么?”刘彻看着面前两个人,脸色不好看,“到宣室来还想说什么?”“陛下,臣刚才不得说完全,现在是特想向陛下讲明为何臣主张和亲而不提倡宣战……”韩安国抢先开口,直奔主题。但话未及说完,王恢已然打断,“韩大人此话差矣,我大汉已跟匈奴和亲了七十余年,其间得失与否世人皆知,何须韩大人再费口舌?”
抱拳对住刘彻,王恢铿锵有力,“臣以为,我大汉同匈奴和亲,一般看来,保持友好的时间不过几年,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而上一次的和亲,更令大汉蒙受奇耻大辱,臣以为与其这般低声下气寻求一时安宁,不如不允许和亲,而且最好是能够派兵以武力反击匈奴。”
刘彻眼角跳了一跳,手指轻点书案,正欲言,韩安国又开口,“皇上,臣以为大行考虑有欠周到。同匈奴开战,不同于东南战事,必须要在千里沙漠中作战。可是骑兵战役是匈奴人的拿手好戏,对汉军来说,却不容易取得胜利。现下匈奴单于依恃他们骑兵的威力,以贪婪心理,四处侵掠。照以前上郡、云谷、直代等戍边将士的回报,匈奴的骑兵移动集结速度迅速,疾来疾往,不是能用武力轻易解决的。”
注①刘非是景帝的第五子,十五岁时以皇子亲王身份主动请缨,率军征讨吴王刘濞之乱,并且大获全胜。景帝将他由汝南王迁为江都王,将他手下败将吴王刘濞的封国送了给他,还特地允许他使用天子级别的仪仗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