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五岁时,村子里来了一位听说是城里非常有名的算命先生。
身为村长的小青的爹爹,在家设宴款待了先生,并请先生为家族成员占卜吉凶。
鼻下蓄着小胡子,全身充满玄学气息的算命先生,一见面就爆出了令全家人面露死色的惊人之语。
先生首先铁口直断,小青的爹娘将遭遇不测,无法享尽天年。
而对小青的卜算更加耸人听闻。
“小姑娘将被下山来的金色野兽吃去手足,然后,被而后出现的银色野兽夺走剩余的一切。”
不过,死相最为显著的是小青那刚满两周岁的弟弟。
先生一见小青之弟即惊呼出声,嘴里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在弟弟身边兜着圈圈,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提起袖子挡着脸,偷偷地看着弟弟,做出非常奇怪的举动。
然后,从嘴里吐出这一段话。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唉!你就好好地享受剩余的短暂人生吧!”
小青未曾见过爹爹这么生气过,马上就把算命先生赶出村子了。
岁月如梭,一眨眼就过了十四个年头。
真奇怪!小青心想。
算命先生之言果然灵验,一年前的某个夜晚,小青的爹娘果真遭到盗贼袭击而身亡,而小青的弟弟……身体还活着,行为却形同死人,小青一直这么觉得。
目前,最大的问题出在小青身上。
小青还活得好好的。
小青果真被下山来的金色野兽抓走,不过,金兽并未如算命先生所言,夺去小青的手足,也未曾有过杀害小青或把小青吃下肚的念头。
“姑、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俺想,姑娘穿桃红色应该很好看。”
金兽害臊地问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那些东西,说着就将面料上有刺绣与散发着典雅光泽的丝质衣裳摊在小青面前。
从来没有人对小青说过她很适合穿桃红色的衣裳这样的话,因为小青的肤色黝黑,小青她娘经常因为她的肤色而感慨地说道,小青的皮肤要是有弟弟的一半白就好了……
“你难道不想吃了我吗?”
“俺、俺的肚子又不饿……姑娘喜欢吃杏仁吗?”
金兽说完话就把一个大篓子倒扣在地面上,里头带壳额杏仁哗地滚落下来,堆成一座小山。
“你能不能耐心地听我说句话呀,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扭断手足、被挖出心肝,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为什么……”
金兽眨了眨眼后注视着小青,这只野兽明明眼神飘忽不定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似地,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面对一个像小青这样,虽然称不上是个大美人,不过,全身充满着活力,看起来非常健康的小姑娘难道不心动吗?
金兽的利爪连碰都没碰过小青,现在,它还捡起两粒带壳的杏仁果,笑嘻嘻地朝着小青问道:“俺帮你剥壳好吗?”
“……”
小青心里想着,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诞了,嘴里嚼着野兽用那双灵巧无比的爪子认真剥出来的杏仁。
“嗯,真好吃。”
小青不由地脱口而出,一听到赞美,金兽就“哇”地大声欢呼,纵身跳进河里,哗啦啦地溅起一大片水花,玩得乐不可支。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河水难道不冷吗?”
“姑娘说真好吃!因为姑娘说真好吃!”
“……”
被头顶上浇灌下来的水花打湿了衣裳,小青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野兽。
小青确信。
这只野兽的脑子一定有问题……
……
一股甘甜的香味,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扩散开来,成熟果实的甘甜香味之中,隐约地可以嗅出一缕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缕闻起来实在很难说是好味道,却让云裳感到怀念不已的味道。
云裳停下了脚步。
乌溜溜的长发垂在脑后,一小部分发丝因为睡觉而被打乱,脸颊上挂着泪痕,又圆又大的眸子红得像小白兔的眼睛,浅绿色的衣衫上满是皱纹,花样年华的姑娘家哪能以这副模样跑到大街上来啊,连自己都禁不住这么想。
没想到竟然有人奉承讨好似地招呼道:“诶,那边的漂亮小姑娘,碎花款式的衣裳挺适合您穿呐!”
云裳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然后,将视线移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上。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脸上挂满谄媚的笑容。
“要不要买点新鲜的蔬果呢?小姐是个大美人,我会特别算你便宜一点。”
男人面前摆着装满各色蔬果的篮子,正在兜售。
不过,卖的都是一些不太新鲜的东西——干瘪的胡萝卜、瘦巴巴的小黄瓜、叶子上都是虫咬痕迹的青菜,而且,价格都贵得吓人。
云裳的手不停地揉着红红的眼睛。
“小黄瓜一堆二十钱?大叔,你是不是开错价了呢?”
二十钱买东西足够一家人吃上三天。
菜贩点了点头,“噢,我真的开错价钱了。”
“你看吧!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贵得这么离谱。”
“不是一堆二十钱,应该是三条二十钱才对。”
“这、这么贵!”云裳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大叔,你的菜太贵了!三条小黄瓜,腌来吃都不够,还能做什么?况且是这种瘦巴巴的小黄瓜,一口就吃了个精光。”
“真是精打细算的姑娘呢,好吧,就算你便宜一点,给你五条。”
即使给五条也太贵了,越说情绪越激昂的云裳突然回过神来,“噢,不好意思!我身上正好没带钱,我是外地人,投宿在附近的客栈。”
菜贩惊诧不已大声抗议,“哼!身上没带钱还拼命杀价,姑娘是何居心?”
“因为人家觉得东西真的是太贵了嘛!毕竟我自己种过菜园。”
云裳想起半个多月前住过的府邸,突然悲从中来。
厨房后方那片云裳亲手打理的菜园,现在已经完全荒废了吧!
菜贩苦笑着问道:“小姐,你是刚到这个城镇吧?”
“是的,昨夜很晚才到。”
“怪不得你不知道,这一带的物价差不多都这么贵,今年夏天天公不作美,一场雨都没有,附近村子无不遭殃,有些村子甚至还听说因为天干地旱没有收成出现饿死的情况呢。”
“真的如此严重!?”
“夏天就快过去了,雨季也该到了,作物的价钱却居高不下。噢不,比起最贵的时候来说,最近似乎平稳了许多,只是……”
闹旱灾的传闻,云裳早就听说,到此途中,也看到过无数干涸龟裂得惨不忍睹的稻田。
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的小黄瓜都要卖这个价钱,买其他东西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钱……云裳把视线移到隔壁的铺子,一看到价钱,惊讶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那是一家专卖活鸡或肉猪的铺子,云裳发现被绑在铺子前的那头体型瘦弱的小猪,竟然标着白银二两的价钱。
不是在开玩笑吧?打个比喻的话,那只小猪的价格相当于地方父母官一个月的俸禄。
云裳步履蹒跚地走着,仔细地观察着周边状况。
这是位于武国境内的华州西南边,一个名叫西陵的城镇,距离州都十分遥远,也不能算是一个大城,不过,城墙或建筑都盖得相当宏伟气派。
云裳的确听说西陵城边就有一条通往西域的商道,往来洽商的商人经常落脚此地,据传西陵城曾经是一个物资充沛,交易热络的小城,曾几何时……
应该是西陵城门面的早市,看不出一丝丝生气,不仅铺子开得少,像先前云裳看到的一样,贩售的商品更是少得可怜,而且,商品上的标价更是贵得令人难以置信。
仔细一看,店铺摊商不是手撑着下巴闲着没事干,就是愁眉苦脸地和附近的摊商话家常。
怪不得……云裳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在客栈里吃的东西不仅贵得吓人,吃起来的味道真叫人难以恭维。
当时,云裳虽然不是很有心情享受美食……
“小姐,要不要买点果子呀?”
叫卖声再度传入耳中,云裳停下了脚步,茫茫然地看着叫卖的人。
云裳看到一个头上绑着红褐色头巾的男人,一个皮肤黝黑、长相非常平凡的男人。
云裳默默地看着对方,男人咧着嘴笑着。
“过来瞧瞧,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果子,表面看上去并不是很起眼,不过,剥掉外壳,就会露出雪白多汁、美味可口的果肉。”
云裳将视线转移到男人面前的篓子上,发现一个大大的篓子里装满了圆滚滚的果实,果实形状很像荔枝,不过,看起来比荔枝大,颜色也和荔枝不一样,都是一些没有光泽的浅褐色果实。
云裳非常好奇地注视着篓子里的那些果实,男人马上剥了一颗拿给云裳看。
一股难以言喻的甘甜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一颗酷似荔枝的乳白色果实出现在云裳眼前,果汁滴落到地面上,马上在干涸的地面上晕染开来。
云裳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她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膳,男人或许是看到了云裳那渴望的眼神,马上就把果肉凑到云裳鼻子前。
“怎么样?要不要带回去当礼物送给心爱的郎君呢?”
云裳赶忙背过脸去,把视线从果实移开,“不,不行!一定很贵吧?”
云裳心想,刚才的那些小黄瓜都要值二十钱,这么罕见的果实没有个一吊钱肯定买不到。
“放心,一点都不贵。”男人把眼睛眯的像月牙似地继续说道:“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向姑娘您收钱。”
“诶!你是说不用钱吗?”云裳高兴得抬高嗓门问着。
不过,突然看到男人那双小小的眼睛里闪耀着促狭的眼神,马上就反省气自己的行为来。
“不,不行,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更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况且,这不是普通的东西。”
“不不,这绝对不是平白无故,这是拜见姑娘的一点小心意。”
“拜见?”
“干脆把这个果实的名字告诉姑娘吧!这个东西叫做龙眼,因为里面那颗小小的黑色种子酷似龙的眼睛,所以……”
龙眼的话,云裳也见过,只不过,云裳见过的龙眼是晒得又黑又硬的果肉,经常和葡萄干、杏仁果等用来制作糕点,听说也具备药效。
云裳第一次见到新鲜的龙眼,心想,龙眼或许是非常细致难以保存吧!可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要平白地送给自己呢?
“姑娘真是迟钝呐!”男人再也按奈不住性子地嘟囔着,“我不是告诉你,这是龙眼了吗?你不觉得这个东西最适合当做礼物……送给已经大驾光临此地的皇子吗?”
云裳张大着嘴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男人。
不起眼的穿着打扮,小小的个头,微脏的衣服,再加上那对暗淡的小眼睛,还有夹杂在芳香的果实香味之中,那股若有似无的野兽味道。
“啊!”云裳突然大叫一声,手指着男人,视线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你是……狐狸精!”
“小声一点!”男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把云裳拖到背后的小巷子里去,一边冒着冷汗一边说道:“姑奶奶呦,请饶了小的吧,被人发现的话,小的一定会被抓去剥皮!”
“对、对不起!”云裳小声地向对方道歉。
既然是狐狸精,和云裳的渊源就非常深,云裳一开始发现到对方时,难怪会有股亲近的感觉。
“您是娥瑛的族人吗?”
云裳说出了老朋友的名字,男人咧着嘴朝着云裳笑着,“没错,小的名叫阿银。”
云裳喜出望外,脸上绽露出灿烂的笑容,“娥瑛她现在人在哪里,和绮罗在一起吗?”
“她俩……现在都在天虞山上。”阿银装迷糊地回答着。
“你说的是什么山?”
“从这里往南走大约十里地,反正就在不远的地方啦!”
“你是说,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们了,对吧?”
阿银又咧着嘴笑着,狐狸精的笑容看起来都差不多,很像在耍什么心机似地,看上去一点也靠不住。
不过,云裳一心想着娥瑛,希望能早点见到娥瑛。
阿银把装着龙眼的篓子交给云裳,云裳只觉得双手沉甸甸的。
“那么,这些龙眼,请姑娘务必交给皇子殿下。”
“等等,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呢?他一定很想知道关于绮罗她们的事情。”
“万万不可。”阿银赶忙挥挥手说道:“小的身份卑微,怎敢冒犯,听说,只是与神龙四目相对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呀!”
“他……他没有那么可怕呀!”
“不不不,还请饶了小的吧,总之,烦请姑娘代劳,阿银在此向姑娘谢过。请恕小的无礼,就此别过。”
阿银朝着云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就一溜烟似地离开了,消失在小巷尽头。
真是性急的妖魔……云裳呆呆地望着阿银消失的方向,黑暗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自言自语似的说话声。
“贵为龙王之子,对女人还真是没眼光……”
云裳离开了市场,往回客栈的路上走去。
装满龙眼果的篓子比想象中更重,沉重到让云裳很想把它丢掉。
“丢掉好吗?”
可是,随随便便地把人家托付的东西丢掉,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而且,云裳心里也清楚,让自己感到不情愿的并不是篓子里的那些龙眼,而是……
对女人还真是没眼光。
一个素不相识的狐狸精说出来的那句话,深深地伤害到了云裳。
云裳拼命的想要辩解,“辰仙根本不希望自己被称为皇子,为什么……”
云裳最爱的人辰仙,身上确实流着东海龙王的血液,确实是娥瑛等妖魔众望所归的龙王,辰仙也明白妖魔们千方百计地要他登上龙王之位,可辰仙却希望以一介方士的身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而且,我,我又不是什么辰仙的女……女人。”
一想到这件事情,云裳就很想哭。
云裳边跑边频频地甩着头,心想,现在不是该烦恼这些问题的时候。
因为,自己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绮罗和娥瑛的消息。
云裳在客栈前停下了脚步。
作为西陵城中最高档的客栈,门面相当气派,店里的雅房都装潢得金碧辉煌,像极了王宫贵族的府邸。
约莫半个月之前,云裳离开了白苑山,为了探寻绮罗的行踪,一行人往武国西南方行进,途中乘坐在阿白背上,后来,为了打听绮罗的目击线索,不得不落在地面,到人群聚集的市集或客栈等场所,四处打听消息。
来到西陵城,也是为了打听绮罗们的消息。
进住客栈是在昨日向晚时分,前些日子投宿的客栈都以朴实简约为考量,因此,今晚一踏进客栈就让云裳感到惊讶不已。
这是一家极为奢华的客栈,云裳觉得实在是太浪费了,住宿问题一向由阿白打理,昨晚也一样。
阿白站在客栈前说道:“咱这就出去溜达溜达,晚上不回来,今晚的事情就拜托了。”
阿白丢下这句话就消失了踪影,云裳听不懂阿白到底要他们办什么事情。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一踏入房间,云裳就吓了一大跳。
那里有两个房间连在一起,其中一个房间已经被一张巨大的床铺占掉大半空间,床铺的四个角落都摆着插满四季玫瑰的大花瓶。
床上铺着令云裳只是回想就会感到脸红心跳的大红色丝质床单,还撒上了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瓣。
设置在卧房外那个宽敞露台上的澡盆中,已经放满了热呼呼的洗澡水,表面上已经被玫瑰花瓣给填满了。
阿白说的好好地办事,原来是指这回事。
现在回想起来,在物价高涨的西陵城里,要用那么多的花瓣营造出那样的气氛,阿白一定花了不少钱。
唉,辜负了阿白的一片心意……
昨天晚上,云裳并没有躺在那张床上睡觉,她整晚都坐在长椅上没有合眼。
辰仙也一样,大半夜里一个人走出室外,直到天亮都没有回房过。
因此,云裳为了散散心,一大早就跑到外面去。
“好吧!”
辰仙说不定已经回客栈去了。云裳心想,必须早点将绮罗她们的消息告诉辰仙。
云裳重新抱起沉甸甸的篓子,看起来非常有精神地迈开了脚步,回到了客栈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