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灵力溢出,宫梧桐发间的昙花骤然绽放。
漫天灰尘被长老用灵力强行压下去,宫梧桐抬手一勾,将明修诣抱着的衣袍凌空招回,胡乱裹在身上,粉色裾摆在半空划过半圈弧度,散落几瓣桃花。
他回身朝着目瞪口呆久久回不了神的众弟子认真道:“看吧,这一剑真的没什么威力。”
所有弟子:“……”
能进入千仞学府玄斋的少年人皆是各个门派的天之骄子,灵根天赋皆是一绝,自来对“天资愚钝”之人很是鄙夷。
只是心高气傲的少年们打死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被这四个字狠狠拍在脸上,打得脸颊火辣辣地发烫发疼,几乎能炕烙饼。
所有玄斋弟子——包括明修诣三人,终于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后,嘴唇张张合合尝试着发出声音,但尝试半天,却无一人能说出一个字来。
方才还在偷笑的弟子更是满脸惊愕,脸上还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
宫梧桐性子刁顽又爱玩,在九方宗不是躺在树上看书就是溜达着四处找乐子玩,几乎无人看见过他练剑。
玄斋弟子和宫梧桐接触很少,更是一无所知。
所有人理所应当认为,那不学无术的小圣尊应该就像传闻中那般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剑怎么可能拿稳。
直到漫天桃花纷纷扬扬飘落,那传闻中化神修士都无法用灵力留下丝毫痕迹的巨石被一剑击成粉碎,齑粉还散落在地上……
众人突然记起来了。
哪怕宫梧桐再纨绔不成器,他的亲爹还是三界唯一的圣尊宫确,师尊是那人人敬仰一剑破云霄的剑尊尘无瑕。
能得剑尊亲手指导并宠爱有加的大弟子,怎么可能是那种连剑都拿不稳的天资愚钝之人?
众人无声倒吸凉气,回想起方才对宫梧桐的漫不经心和隐隐不屑,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看不起圣尊之子?
这等惊才绝艳之人,若是真的被其选做“妃子”,根本也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荣幸,就算被宗主揍一顿关四五日又有何不可?!
一时间,所有对剑感兴趣的弟子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念头。
“若是能被选上,那就可以光明正大……让小圣尊指点我剑招了!!”
天大的好事啊!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宫梧桐的眼神全都炽热无比。
宫梧桐不动声色地炫耀完自己的剑招后,瞧见所有弟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好玩,倨傲地仰着头接受赞赏的目光。
只是让他出招的长老却十分不满,眉头紧皱:“梧桐!那玄石可是剑尊从明峡岛特意拿回来的,你怎可随意毁了?”
宫梧桐将明修诣手中的话本拿回来,一副死不认错的架势:“我老早就不喜欢那块破石头了,有什么好宝贝的。过几日我再找回来一块替换好了,保证比这块更大更漂亮呢。”
长老恨铁不成钢:“可那上面的字,是圣尊所刻!”
“哦!”宫梧桐冲他一眨左眼,狡黠道,“那到时小圣尊我也刻个字好了,就写‘天道聒噪,既容又则’,落款也是个‘宫’呢,很划算的。”
长老:“……”
长老被他气了个半死,捂着胸口“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说上来。
三斋的斋长连忙上前扶住长老。
宫梧桐懒得站在原地挨骂,出完风头一溜烟就飘飘然跳上了演武场旁最大的桃花树上,安安静静看话本去了。
长老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过,只好瞪了那桃花树一眼,憋着气给众弟子上剑术课。
只是所有弟子全都沉浸在宫梧桐那惊天一剑上,听课明显心不在焉,大多视线都不自觉往那棵桃花树飘,眸子里全是憧憬和敬畏。
长老一看,更气了。
早知道就不该让宫梧桐出剑出风头!
一个时辰后下了堂,长老憋着气怒气冲冲离开,大概是找云林境告状去了。
长老一走,玄斋所有弟子蜂拥到了桃花树下,眼巴巴看着看话本看上瘾的宫梧桐。
“小圣尊!”
宫梧桐还乐滋滋地沉浸在话本中,半靠在树干上,赤着的脚垂下来幽幽晃荡着,被骤然响起的震天声响吓了一跳,当即从树上掉了下来。
众人也都吓了一跳,本能伸手去接他。
宫梧桐这等修为滔天的修士哪里能摔到,他正要御风漂浮在半空,视线突然瞥到自己身下正是朝他伸手的明修诣,当即松懈了灵力。
一袭粉色衣袍裹着漫天桃花,直直落在了明修诣温暖的怀里。
明修诣只是依照本能伸手,仔细一想就知晓宫梧桐怎么可能会摔得着,他正要收回手,就感觉一股昙花香幽幽飘到他怀里。
层层衣袍从眼前飘落而下,羽睫轻轻一阖一张,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接了一枝桃花。
宫梧桐勾着他脖子,整个身子挨在他怀里,长发再次交缠在一起,中间还暧昧缠到了一片桃花。
明修诣浑身一僵,迷茫看他。
旁边弟子也有些怔然,看到这一幕觉得十分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宫梧桐手中的话本飘然落到地面上,被风吹得翻了几张,恰好停留在一页图纸上。
——一身黑衣的半魔正将手腕绑着锁链满脸屈辱的白衣道君强行横抱在膝上,神色阴鸷地低头去蹭道君的脸颊。
所有人:“……”
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
明修诣最先反应过来,他面不改色,轻柔将宫梧桐放到树下,又将树下的靴子取来让他穿上。
宫梧桐十分满意方才的姿势,感觉那话本诚不欺我,哼着歌将话本招来,随手将明修诣越来越短的那捋头发斩断,扫了一圈周围的弟子,心情很好地道:“怎么了?”
众弟子连忙摇头:“不不不、没什么!”
在宫梧桐好奇的注视下,方才因为那图而思绪翻飞想得太多的玄斋弟子纷纷羞愧地垂下了头,连讨教剑招都没脸开口,忙散了。
玄斋上了一天的课,宫梧桐便枕着明修诣的腿看了一天的话本图册,直到日落降至,才终于下课。
宫梧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和明修诣一起回了住处。
红尘苑中,云林境已经接到长老的告状,正坐在院中凉亭中擦剑。
宫梧桐瞧见他,连寒暄都不寒暄,直接脆生生道:“师弟,我错了。”
云林境擦剑的动作一顿,无奈地将擦剑布放下:“下句话呢?”
宫梧桐熟练地道:“这次错了,下次也不改。”
明修诣:“……”
云林境淡淡瞥了明修诣一眼,突然随手一剑挥来。
宫梧桐虽然师承剑尊尘无瑕,但真如他所说,那一剑根本比不上尘无瑕十分之一,没什么威力;但云林境却是得了尘无瑕真传,寻常哪怕只是被剑光扫一下,也能瞬间将人削成一副骨架。
宫梧桐紫眸倏地一缩,正要上前阻挡,却见那剑光却是擦过明修诣的肩,直直将两人不知何时又交缠在一起的发给斩了个粉碎。
只是那寒意却丝毫不减,明修诣怔然回神,右肩上已经落满了霜雪。
若是再偏一份,那剑光就能要了明修诣的命。
明修诣盯着袖上的霜雪,刹那间后知后觉的恐惧才猛地泛上来,心口一阵剧烈狂跳。
宫梧桐不满道:“干嘛啊,好端端的出什么剑?要打就和我打,别随便欺负我徒弟。”
云林境从凳子上起身,淡然道:“不敢对师兄出手。”
宫梧桐瞪他:“云牢头,我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收买你,让你看我看得这么严?”
云林境没说话,只是温温柔柔地笑。
宫梧桐没好气道:“你让不逐把这结发给解了。”
“有什么不好?”云林境柔声反问,“师兄不就喜欢这样吗?”
宫梧桐“呵”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哦,正合我意,这结发不解,晚上睡觉……唔!”
话都没说完,云林境脸色一变,没忍住直接将结发给解了。
云林境从来都说不过宫梧桐,确定明修诣没胆子敢在媚骨发作期对宫梧桐大逆不道,恭敬行了一礼,拎剑走了。
宫梧桐拍了拍明修诣的肩膀,安慰他:“吓不着吓不着哦。”
明修诣勉强露出一抹笑,却没说话,他死死攥着掌心的袖子,眸子泛起深沉的幽色。
他并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再一次感觉到了人为刀俎受制于人的无力。
明修诣受明寂首尊荫庇多年,安常履顺人人惊羡,但当他被迫剥下“明少尊”这个□□的身份后,只是个平庸之人罢了。
明修诣垂眸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心中沉甸甸仿佛被巨石压住,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宫梧桐察觉到他的不对:“怎么了?”
明修诣猛地喘了一口气,他将五指合拢收回袖子,轻轻摇头:“无事。”
宫梧桐见他不想说也没强求,又揉揉他的脑袋,视线瞥到院中的莲漏,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霜下客的说书即将开始!
小圣尊不舍得错过,没心没肺地叮嘱明修诣几句跑回了房,脱靴上榻,飞快进入小世界听说书去了。
霜下客一见小圣尊就神采奕奕,醒木拍得极重。
“……半魔一场荒唐大梦醒来,坐在榻上沉默许久,瞧见外面静谧夜幕,竟然心生出一股冲动。”
宫梧桐连瓜子都不嗑了,心想来了来了!
半魔趁着月色,走到师尊所在的内室,轻轻敲了敲门。
沈道君正在打坐冥想,闻言眼睛也不睁,只冷淡道:“何事?”
半魔怯怯道:“师尊,我做了个噩梦,一时不敢睡。今晚能睡在您身边吗?”
沈道君沉默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进来。”
半魔大喜,藏着自己龌龊的小心思,欢天喜地上了师尊的榻。
宫梧桐也大喜,欢天喜地打了赏。
夜半三更,说书告一段落。
宫梧桐心满意足地从霜下客小世界中出来,又翻了翻书架上的话本和春宫图看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轻轻敲门声。
接着,明修诣的声音从外传来。
“师尊。”
宫梧桐一愣:“何事?”
明修诣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做了个噩梦,一时不敢睡。今晚能……”
宫梧桐心口突然一跳,猛地一阵狂喜,差点冲出去将他扛进来。
只是下一瞬,他就听到明修诣小声道:“……今晚能向您讨教几个不懂的剑招和心法吗?”
宫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