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立郅玄为世子一事, 并非一帆顺利。
明知事不可为,密氏仍不甘心坐以待毙,处处加以阻挠。
西原侯也知大势不可逆, 却硬是拖了三天, 迟迟不肯下旨。明摆着拖延时间,人却拿他毫办法。
粟虎、范绪和栾会表明态度, 公开支持郅玄上位。
密武和密纪坚决反对,虽然处处不占理, 依靠强大的家族背景, 外加揣测西原侯的心态,竟能和前者分庭抗礼,数争执不下。
甚者,密纪暗中派家臣赶往封地,大规模调动人手, 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密氏未必真敢起兵,毕竟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此举不过是壮大声势, 向朝中展示力量,让氏族仔细衡量,到底要不要坚持站队。
朝中六卿,三人旗帜鲜明支持郅玄, 人自始至终反对。
只剩下羊皓一人尚未表态。
若他支持立郅玄为世子, 密氏兄弟将投鼠忌器。人对上四人,一个家族对上四个家族, 他没有任何胜算。
如果羊皓站到密氏一边, 情况就会变成三对三,谁胜谁负尚且难料。
问题是密氏兄弟同羊皓早有不睦,密夫人暗中-毒-杀公子玄, 还想推羊氏为替罪羊。羊皓选择同密氏合作,疑是与虎谋皮,根本占不到任何好处。
他迟迟没有表态,表现得模棱可,难免让人心生猜测,他是在等待一个契机,亦或是看一看郅玄能给他开出什么条件。
这朝会上,众人依旧没能吵出个结果。
郅玄坐在殿中,始终不发一言,既没有为自己争取,也没有踩密武话语中的陷阱。在对方说得过分时,才会转过头,冷冷地看密武和密纪一眼,随即收目光,继续充当背景板。
他虽是当事人,却不适合在此时开口。
这是属于氏族和国君,以及氏族和氏族之间的角力,他已占据七成以上的优势,不开口就不会犯错,不犯错就不会被抓住把柄。
密氏是强横,岂能对抗当世规则。
他是嫡子,同赵颢有婚约,已保证他能立于不败之地。
唯独有一点,可能被对方抓住不放。
想到这里,郅玄抬起头,看向上首的西原侯,他惊讶,吵到今天,竟然没人提到这件事。
没想到?
不可能。
那是什么的原因?
在郅玄陷入思考时,密纪不顾兄长暗示,激动之下道出:“公子玄同公子颢成婚,子嗣,如何承家构堂?”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
密武眉心紧锁,暗中叹息,懊恼没能拦住自己的兄弟。
羊皓不老神在在,而是和众卿大夫一样,视线落到郅玄身上。
看到众人反应,尤其是对上羊皓的目光,郅玄心头一动,忽然间意识到,羊皓始终不表态,等的究竟是什么。
他和赵颢成婚,必然不会有子嗣。如此一来,关于继承人的问题就要仔细考量。
之前众人没提,未必是想不到这点,而是想得太,发现其中的可操作性。尤其是密武,应该知晓提出这件事对密氏将会么不利。
见粟虎和范绪也看过来,郅玄知道自己不能不声,当即起身出列,站在大殿正中,朗声道:“子承父业,古之礼仪。玄同公子颢成婚,子,亦不纳妾,则以弟及。弟不能,以兄弟嫡出子继。不可,从三血亲中过继。”
这番话出口,殿内更是鸦雀声。
密武面沉似水,目光犹如刀锋。密纪看向兄长,终于明白自己犯下大错。
羊皓双眼放光,部分氏族家主也怦然心动。
如果真是这样,郅玄相当于给了有兄弟机会,端看众人将如何表现。
羊皓终于等到想要的答案,当下不沉默,一改之前的摇摆不定,迅速同粟虎、范绪和栾会站到一起,表态支持公子玄。
事情至此,大局已定,密氏翻盘可能。
人心向,西原侯没有理由拖延,只能同意众人请,立郅玄为世子。并在卿大夫的催促下,当殿写成奏疏,派人送往中都城交给人王过目。
为免途中生变,粟虎范绪各自派人护送信,并且一人三马,保证奏疏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中都。
“君上英明!”
大事既定,卿大大不剑拔弩张,众口称赞西原侯英明,并争相恭贺郅玄。
等到人王点头,将贺书发下,公子玄将为世子玄,成为西原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朝会之后,国君立郅玄为世子一事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城中。
大部分人乐见其成,对公子玄成为世子是高兴。
在城内做生意的狐商等人听到消息,不欣喜若狂,乐得手舞足蹈。
对他来说,能投靠公子玄,抱上公子玄的大腿已是天降之幸。短短数,公子玄就成为世子,简直是天上掉金饼,正掉到自己怀里。
兴奋之余,众人对于郅玄吩咐的事情更加卖力。
九人凑到一起商量,必须尽快将牦牛脱手,转而购买郅玄要求的粮食和麻。
“我等固有勾心斗角,此时必须放下,全力完成公子之命,让公子满意,我等才有以后!”
在场都不是笨人,笨人也不能带领商队走南闯北,创下偌大家业。
之前几人还想着互苗头,在狐商点明厉害关系后,快就拧成一股绳。不因他有么高尚的情操,恰恰相反,这么做全为保证自己的利益。
公子玄不排斥商人,消息一旦传出,投靠者必接踵而至。他的家业的确不小,但同富可敌国的豪商相比终究差上一筹。
不想被后来者比下去,挤占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必须齐心合力。
“诸位既已明白,接下来,我等当同心膂力!”
“正该如此!”
九名商人达成一致,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最快的速度出售牦牛,其后分成三队,各自联系关系密切的商人,开始大手笔收购粮食和密地的麻。
他有心机,没有自己出头,而是委托时常行走密氏封地,同当地邑大夫颇有交情的人出面,出大价钱,将当地的麻一扫而空。
对大部分密地属民来说,这个冬季极不寻常,凡是种麻的村庄,全都赚得盆满钵满。
收购的商人愿意出高价,真金白银摆出来,没人会不心动。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快,密地属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家中种麻的自然高兴,没有的捶胸顿足扼腕不已。
“种麻远胜种粟,种麻得购粮,家中甚有富余。”
属民凑到一起,快得出结,种麻比种粮合算。
收麻的商人都是熟面孔,各个言之凿凿,保证明年还要来收,如果种出的麻好,需求量更大,价会更高。
“种麻!”
属民纷纷做出决定,大部分村落还是村老和邑大夫带头。
消息传到县大夫耳中,他特地派人下去查问,报上来的情况,表面看没有任何问题,商人的确高价收麻,还都是熟面孔,常年在密地行走,有好的信誉。
可县大夫还是觉得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劲,一时半刻想不出来。
不是县大夫愚钝,而是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以商业的手段打击对手。
郅玄此举绝对是人王分封以来的头一份。
正如历史上管仲设计鲁国,在真正亮出刀子之前,鲁国上下都在乐呵呵赚钱。
一国尚且如此,何况一个氏族。
密氏强盛不假,也难同鲁国相比。加上密武密纪被朝堂牵扯注意力,都没察觉到封地内出了大事。等他有觉察,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商人行动果决,并将实施过程全部记录,和账本保存在一起,随时都能交给郅玄过目。
西都城内,郅玄知晓商队离开,却不知商人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即知道,由于交通限制,他也不可能给对方提供更建议。以人力通信,信送到,黄花菜都凉了。
行动一旦开始,有的细节都要商人自己留意,确保不-暴-露-目标,让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在商人挽起袖子开干时,郅玄接到封地消息,来人言公子玄出发不久,公子颢就派人送来书信。
郅玄先翻开府令送来的信件,看过之后,才拿起赵颢送来的竹简。
书信内容不长,三言语写明正事,余下篇幅都是对郅玄的关心,更表示出思念之意。言语十分直白,想误会都不可能。
郅玄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对着竹简沉默半晌,他实在难相信,写下这封信的人,就是那位杀伐果决令狄戎闻风丧胆的北安国公子。
这种感觉奇妙,具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一尊玉雕突然活过来,开始和正常人一样喘。
感叹之后,郅玄开始思索,他该如何信。
要不要也抒发一下情感?
视线落到竹简上,郅玄考虑片刻,提笔写下辈子第一封情书。就感觉而言,当真是比地新奇。
在郅玄耗费脑筋写情书时,一辆牛车停在国君府前,女公子桃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羊皓写给羊夫人的书信,脚步匆匆进到府内。
按照羊夫人的叮嘱,过府去见羊皓,带去羊夫人的亲笔书信。
信中写了什么并不知晓,只知道羊皓看过信后脸色有些不好,沉思许久才写成信,让带来。
羊皓对原桃向来照顾,态度也十分和蔼,今天这样的神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带着书信进到殿中,原桃见到羊夫人,将事情如实说明,并送上竹简。
羊夫人看过信,虽然早有猜测,还是不免叹了口。看到女不言不语地坐在身边,放下手中竹简,将榄到怀里,温和道:“伤心了?”
“没有。”原桃靠着羊夫人,低声道,“第一次看舅父这般模样,不习惯。”
“要学会习惯。”羊夫人摩挲着原桃的发,认真道,“今让你过府,是为让你明白,你为国君女,身边注定不可能只有亲情。你要警惕,但不能害怕,终究是你的舅父,现在一叶障目,早晚能转过来。”
若是转不了……
羊夫人摇了摇头。
身在国君府内,看着公子玄长大,亲眼目睹他是如何成长,是如何改变。
这位年轻的公子绝非池中物,恰似鲲鹏,翼展之巨,遮天蔽。
公子玄绝不会止步于今,羊夫人有预感,对这位公子来说,登上世子位仅仅是开始。
这样的人只能交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交恶。
不能指责羊皓,兄长是为考量,若言对方过错,难免没有良心。只是看得明白,羊皓这步棋实在不够高明。
朝堂之上都能看出大势不可违,公子玄必然成为世子。早一步摆明立场,就能留下一份人情,何必计较一句承诺。何况公子玄不是只有公子鸣一个弟弟,如何能够断定,“兄终弟及”的承诺一定会落到自己子头上。
思及此,羊夫人次叹息。
好的一次机会,若能马上和粟虎站到一起,郅玄必然会念羊氏一份情。他公子鸣未能选定,羊氏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会动摇。
只可惜羊皓想要得太,就此错过。
羊夫人一下下摩挲着原桃的发,一边为女讲解处事之道,一边认真思量,羊皓转不过弯,暂时指望不上。为女和子考量,必须同公子玄交好。更要让对方知道,如果他需要,羊氏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绝不会在范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