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分, 雨水方才停歇。
乌云散去,碧空如洗,林氤氲起缥缈的白雾, 传出呦呦鹿鸣。
透的水珠沿着叶脉流淌, 包裹住一只不运的甲虫,滚落出叶片边缘, 摔入积水的马蹄印,瞬四分五裂。
随着太阳升高, 气温迅速上升, 不到半个时辰,微凉的晨风已被热浪取代,卷过经历一场夜战的山坳,瞬息熔化未热浪,炽热如同流火。
夜雨水太, 又有闪电雷鸣,出于安全考虑, 郅玄令队伍暂时退出山坳,等到天再打扫战场。
此举果然智。
夜不断有闪电砸落,山坳中仅存的几棵树电光中断裂栽倒。等到天,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根, 断裂处高温中变得焦黑。
白日气温不断升高, 人站太阳,不用多久就变得汗流浃背。关笼子里的野兽禽鸟耐不住热, 全始暴躁不安。
打扫战场的庶人和奴隶听到响声, 好奇掀草席,光亮取代黑暗的刹那,扑鼻的臭气伴随着兽吼迎面扑来, 笼子也被撞得咣咣作响。
“是野猪,个头还不小。”一个人过来,看到笼子里发疯的野猪,让庶人和奴隶退后,弯腰捡起半根断裂的木杆,顺着缝隙丢进笼子。
野猪被砸中,暴怒之极,再一次撞向笼子。
人一把抓住野猪头顶的鬃毛,将它的鼻子卡笼子缝隙,抄起石斧连砸数,没结果它的性命,也让它鲜血横流,躺倒笼子里,再也动弹不得。
盖车上的草席蒙布一张张掀,笼子里的野兽禽鸟逐渐现出原貌。
长时关押,不见天日,部分野兽笼子里一动不动,个别死去多时,已经始腐烂。之前的暴躁耗尽精,活着的也变得精神萎靡。唯独野猪是例外,生命尤其顽强,依旧精神头十足。
野兽之外,车上还有不少新鲜的鹿肉,采摘的蘑菇野果,以及存放完好的粮食。
其中有超过半数是稻米。
“稻米?”
经过巫医和桑医的指点,郅玄不再五谷不分。经过仔细辨认,确定袋子里装着的的确是未脱壳的稻米,不由得喜过望。
这可是好东西!
这支商队出自南幽,携带南幽的稻米不奇怪。让人惊喜的是,外这么长时,竟然还有剩余,如今全便宜了自己。
“全收起来,单独装一辆车。”郅玄吩咐道。
巫医曾言南幽稻米高产,同样的稻种别却很难活,即使活也产量不高。郅玄相信巫医不是虚话,种子送到面前,不试验一总不甘。
万一能种活呢?
怀揣着此类想,郅玄命人营地内仔细搜寻,将粮食全部搜集起来。
众人领命,山坳内展地毯式搜寻。
功-夫不负苦人,临近正午,找到的粮食已经装满两辆车。稻米之外,麦、粟和豆子也不少数。
气温越升越高,要做的事还很多。
郅玄命人将粮食全部装车,暂时堆放到一起,等回城后再进行分拣。
粮食捆扎完毕,庶人和奴隶掀倒塌的帐篷,陆续找到不少盐、草药、兽皮和武器。
领队居住的帐篷里,有人挖出一只箱子,箱盖打,里面是一张完整的犀牛皮。
昨夜营地起火,很快又被雨水扑灭。帐篷外有火焚的焦痕,压面的物品却完好无损。帐篷隔绝火星,箱子没有起火,才使得犀牛皮得以保存。
犀牛皮之后,庶人接连又找到几只箱子,里面既有兽皮也有兽骨,还有未长的犀牛角和切的鹿角。
一只木箱中,两张虎皮叠放一起。虎皮压着野牛皮,还有串一起的鳞片,像是穿山甲。
装犀角的箱子里藏有两根完整的象牙。从长度来看应该是一头亚年的小象。相比犀牛角和象牙,鹿茸就比较常见,切割堆放一起,并未进行过精处理。
一只小一的木箱中,发现了量鸟类的羽毛,五彩斑斓,异常绚丽。
西原喜黑,北安尚红,南幽好五彩,氏族人喜欢用艳丽的羽毛作为装饰,君的冠上会插几根艳丽的雀羽。
这箱羽毛的发现更证实商队的身份,他们的的确确出自南幽,无从抵赖。
除了捕猎珍禽异兽,商队还从事掳掠人口的勾当。不幸被抓的人沦为奴隶,他们的财产自然也落入商队手中。
几名庶人打一只边角有焦黑的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速速上报公子!”
箱子里除了金、绢和布,竟然还有一枚玉环!
玉环质地一般,边缘处也有缺损,确确实实是氏族之物,不是寻常人可以佩戴。
商队劫掠庶人,南幽侯尚可以找借口推诿。若是他们胆包天,朝人乃至氏族手,事情一旦坐实,南幽侯失去的就不只是军权和政权,还会包括他的脑袋。
胆敢挑衅天氏族,身份再尊贵,也没人能保得住他。
看到箱子里的玉环,郅玄头一沉。这枚玉环十分普通,本质不好辨认。上面的绳结却为红色,带有显的北安特征。
想到某种可能,郅玄当即命人审讯俘虏,务必问出玉环是从何而来。可惜领队已经被雷劈死,要不然,从他嘴里能最快得出答案。
起初没人口,护卫不敢说,奴隶想说也不知情。
郅玄发了狠,让人立起木杆,把抓到的护卫轮番吊起来用鞭子狠抽。
“吊起来,抽鞭子!”
几个强壮的庶人脱掉上衣,挥舞着鞭子,一-抽-打俘虏身上,登时引起一阵鬼哭狼嚎。
直接抽不管用,沾上盐水抽。
盐是从帐篷里搜集,郅玄用起来绝不疼。
沾着盐水的鞭子抽去,疼痛瞬升级。终于有护卫撑不住,口招供,玉环是北安一名县夫之物。
“狄人袭北安边地,攻破一座小城。队伍经过城外,首领想趁乱虏人,遇到县夫杀出城求援,假意相助,趁其不备乱刀砍杀。”
一人口,其他人也不再坚持,陆续讲当时情况,拼凑出整件事的经过。
玉环的人是北安一名县夫,驻守边城多年,之前郅县偷麦被抓的庶人均来自他的治。
据庶人所言,狄人攻破城防,县夫混乱中不见踪影。结果不是死狄人手中,更不是畏战逃跑,竟是被这伙歹人暗害!
如果县夫不死,功搬来援兵,狄人纵然攻破城防也未必能从容离,定然会被守边的甲士迎头痛击。
现如今说什么晚了。
俘虏全口,不敢有任何隐瞒。
郅玄了解事情真相,询问县夫的尸骨现何处。
“、……”
“休要吞吐,快说!”
鞭子再次落,俘虏不敢隐瞒,终于道出,为免事情败露,领队亲口令,将县夫和家仆的尸体喂给了抓来的野兽。
“禽兽不如!”
面对骂声,俘虏头不敢抬,全跪地上瑟瑟发抖。
郅玄深吸一口气,强压中怒火。他本打算将俘虏带回去,替换奴隶挖掘沟渠。有了这件事,计划就要做出改变。
这件事绝不能就此作罢,更不能隐瞒。
县夫的遗物需要送回北安,这商队护卫也要一并押送,全部交给赵颢处置。商队抓捕的庶人,凡出身北安,郅玄决定一并送归。
无论出于良知还是身份,这是他必须做的选择。
物资和人数统计完毕,郅玄命人新套车。
死去的野兽抬出笼子,腐败的留给林中野兽,还能食用的集中到一起,回城后进行处理。还活着的留车上,新遮盖草席,以免它们乱吼乱叫。
粮食、兽皮和别的物资另外装车,提前清点数量。等回到城内,将取出一部分作为立功者的奖赏。还能用的帐篷和木料也被捆扎好,带回城中分给有需要的人。
秉持着绝不浪费的原则,整个山坳被清扫一空,干净得不亚于当初的西城外营。
一切准备完毕,郅玄跃身上马。
持戟甲士护卫左右,人扛着武器跟甲士身后,庶人驱赶车,奴隶拖拽俘虏,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林,途中惊飞群雀鸟。
一百二十辆车运回城内,数百名俘虏跟车后,沿途经过村庄,引起不小的轰动。
不提车上物资,单是拉车的牛马,对郅玄而言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队伍抵达城门前,府令带人急匆匆赶来。
几名夫不。
这段时以来,他们要么工地忙着挖水沟,要么就林场帮忙,不是特意召唤,基本看不到人影。
郅玄没有马,将事情简单交代,让府令留处理后续安排,自己策马返回家中,直接来到书房,顾不得换衣袍,迅速写书信,放入带回的玉环,交人送往赵地。
“送于公子颢,不可延误。”
“诺!”
出城后,信使一路飞驰,同北来的骑士擦肩而过。
两人迎面,认出对方身上的皮甲,马上互相问候,随即扬鞭加速,一人继续向东,一人扬鞭驰往县城。
郅玄的信使飞驰数日,连过数道关卡,终于见到赵颢,将书信当面呈上。
由于漠送嫁队伍将至,沿途之上均有兵把守,提防戎狄趁机生事。
信使途中遇到盘查,没少耽搁时。所幸及时赶到。若是再晚半天,赵颢就会离驻地,前往同漠约定的县城。
信使一路上风尘仆仆,脸被晒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
赵颢命人带他去休息,随即展竹简,看过其中内容,从袋子里倒出一同送回的玉环,目光逐渐森冷,如嗜血的刀锋。
几名家臣受召前来,看到赵颢这个样子,不由得头一凛,暗中猜想,莫不是哪个狄戎部落又作了死,嫌命太长?
赵颢没出声,将手中玉环递给家臣。
“可认得?”
家臣传递细看,无马上确定玉环的人,从系上面的绳结辨认,应该是本氏族之物。
“公子,此物何来?”
“公子玄送来。”
公子玄?
家臣们面露不解。
赵颢将郅玄的信递过去,示意几人传阅。
家臣们怀着疑问低头,看过竹简上的内容,无不脸色骤变,勃然怒。
“贼子安敢!”
区区一个商队,即使背后站南幽侯,此举也太过猖狂。一个县夫说杀就杀,还不是正光的战斗,而是以诡计暗害,简直骇人听闻。
此贼竟还掳掠赵地庶人,更是胆包天!
若南幽侯不能给出一个解释,势必将引发一场战!
“公子,此事确实属实?”一名家臣道。
如郅玄之前所想,他的身份过于特殊,连续两封书信坐实商队罪名,将南幽侯牵涉其中,难免不引人怀疑。
“公子玄信中写将送还庶人,并押送贼子。”另一名家臣提醒道。
场不是笨人,仔细想一想,也知道郅玄不可能这件事上弄虚作假。
这么的事情,牵涉到一方诸侯,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谎言一戳就破,对他不会有半分好处。
既然不可能是假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公子,事情牵连甚,需禀报君上。”一名年长的家臣提议道。
“此事我自有计较。”赵颢说道。
郅玄信中只言概,并未写所有细节。待人送到,需要再做审问,方可呈送北安侯。
至于同南幽侯如何交涉,是战是谈,当由朝中议定,非他一人可以决定。
不过,想到郅玄连续送信,思及背后深意,赵颢不禁缓和神情,眸底闪过一抹柔和,连他自己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