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从天而降, 接是不接?
馅饼递到嘴边,咬是不咬,吞是不吞?
真要一口吞下去, 噎着了怎么办?
面对突来的好运, 骆肥再没了看戏的条件, 被动陷入暴风眼,心中天人交战, 顿时陷入两难。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经过短暂哗然, 殿内卿大夫纷纷出言, 各自选定立场。
本土大氏族异口同声,对这项任命坚决予以反对。
和骆肥有相似经历, 出身他国的氏族集体出面, 和本土大氏族针锋相对,共同支持郅玄这一决定。
新兴氏族隔案观火,不打算参与其中, 间或说两句风凉话, 让场面更加混乱。
局面陷入白热化,身为当事人,骆肥不可能置身事外。
之前不争是没有条件, 佛系是出于无奈, 存在被迫因素。如今机会送到面前, 还是君上亲自出面,不设法抓住是傻子行径。
大馅饼递到嘴边, 甭管噎不噎人, 也甭管会带来多少敌视, 只要噎不死, 必须囫囵个吞下肚, 一点饼渣不能剩。
本土氏族固然强大,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大氏族和新兴氏族是天然对手,彼此之间存在空隙,正好给他人上位的机会。
外来氏族原是一盘散沙,力量无法整合,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君上突然提拔骆氏,原因或许多种多样,但有实际一点,是在给投诚家族机会。
这份魄力超世拔俗,知遇之恩更加令人动容。
明知国君有多重考量,骆肥仍不免激动,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宏愿。
殿内众人争执不休,郅玄始终没有出言,目光落在骆肥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郅玄很想看一看,自己的目光是否独到,这位颇具才干的骆氏家主会否迎难而上,主动肩负起重任,在朝堂上挑起大梁。
骆肥深吸一口气,突然从位置上站起身。
因他的动作,殿内顿时一静,争执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望过来,视线犹如钢针。
心性不够坚定,面对沉重压力,极可能临阵退缩。
骆肥没有让郅玄失望,昂首阔步行出队列,站定在御案前,双手交叠,平举齐额,郑重对国君三礼。
礼毕,骆肥昂藏而立,目光炯炯,如利刃出鞘,令人不敢直视。
这一刻,他身上不存半点佛系。
“君上厚恩,臣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声音在殿内回响,本土大氏族脸色难看,新兴氏族若有所思,投奔来的氏族面露喜色,无不欢喜雀跃。
“善。”郅玄微笑颔首,赞赏骆肥意志坚定,当仁不让。
当日,西都城城门大开,飞骑四出,将国君旨意广告各城:骆氏肥,德才兼备,班行秀出,怀珠抱玉,栋梁之才,拔擢为卿。
旨意张贴城内,下达各地,地处草原的玄城也不例外。
玄城内聚集最多的外来氏族,骆肥的飞升让他们看到希望,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如郅玄所料,上升通道一旦开启,引发的震动如山呼海啸。
随着西原国飞速发展,人才需求不断增多,投诚的家族和国人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投奔西原国,部分是为避祸,部分是为求得生计,另有部分是为施展抱负,一展才华。特别是第三种,大多人才出众,在同阶层中出类拔萃,矫矫不群,不会乐于久居人下。
郅玄打破常例,提拔骆肥为卿,给了本土大氏族压力,强迫他们看清现实,不能继续躺在功劳簿上,否则会被后来者追上乃至碾压。
外来氏族则看到希望。
只要有真才实学,能定下心来做实事,就会被君上看在眼里。一身才华不会被埋没,家族也能扎根下来,拥有和本土氏族公平竞争的机会。
郅玄不是在玩朝堂平衡,而是千金买马骨,招揽四方能人志士,为西原国储备人才。
粟虎等人看清他的用意,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君上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国之幸。
早朝之后,郅玄回到后殿,刚刚摘下冕冠,不及换下衮服,就听侍人来报,茂商又送回书信,随同送来的还有两只木箱以及百名野人。
“野人?”
郅玄摘下佩剑,解开腰带。换下厚重的衮服,套上领口绣金纹的玄色长袍。
“回君上,人已带至府前。”侍人在府门前惊鸿一瞥,也是吃惊不小。
送来的野人眉骨凸起,身材粗壮,肤色白。发色和瞳色迥异中原各国,和前朝时抓捕的白奴有些类似。
这些人体毛厚重,洗刷数遍还有严重的体味。天冷时尚好,天气热起来,暖风一吹,能熏得人流眼泪。负责押送的商队成员饱受折磨,差点撂挑子不干。
队伍入城时,恰好遇见商坊开市。道路两旁聚满行人,看到这些相貌奇特的野人,好奇心骤起,纷纷驻足围观。
结果刚一靠近,风中就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
众人不提防,最先围上去的几个人正面遭到-冲-击,来不及捂鼻子,差点流出眼泪。个别抵抗力较差,险些跌个跟头当场晕倒。
若非如此,人群压根不会散,队伍还被围在城内,无法抵达国君府。
听完侍人的讲述,郅玄不由得挑眉,对这批野人的来历有所猜测。抑制不住好奇心,郅玄不顾侍人劝阻,兴冲冲去往府前。
距离尚有十步远,郅玄就被迫停住。
不见尚不知威力,这一照面,悔不听人劝!
一股股迎风飘散的味道,辣眼睛更堵鼻子。难为一路押送的商队成员,当真是辛苦了!
瞧见聚在府前的百余人,郅玄再没了靠近的心思。只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只能吩咐侍人单独安排,别和城内的奴隶住到一起。这一身味,生活在一间屋子里,估计比受刑还难捱。
郅玄甩袖离开,总觉得身上有味道,回去过重新沐浴更衣,头发都重洗一遍。
侍人捏着鼻子走近,朝领队招手。见其龙行虎步精神十足,丝毫不受影响,对比旁人满脸彩色,不由得竖大拇指,英雄!
领队咧咧嘴,不是他忍受力强,而是鼻有疾,根本闻不到。
先前还为身上的病症烦恼,如今看到同僚的惨状,不免感到庆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亏治不好。
野人被带去奴隶坊,安置到最偏僻的角落。没解决这一身味道之前,不会安排他们干活,否则就是折磨旁人。
商队成员在城内有住处,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拿起刷子从头刷到角脚。换下的衣袍洗了又洗,闻一闻味道,只有清新的皂角味,差点流下热泪。
总算解脱了,太不容易了!
国君府内,郅玄擦干头发,翻开茂商送回的竹简,明了这批野人的来历。
按照信中所言,野人不通人语,赤-身-裸-体游走山林,以野果鸟兽为生,有原始部落雏形,遇到危险藏身山洞,或是爬到树上。
这些野人惧怕火焰,好生食,观习性更类猿猴。
茂商的队伍进入森林是为搜寻矿藏,发现野人实属意外。
在林中气味混杂,没察觉到野人的体味,等走出森林,那味道简直不用提。
以茂商队伍的实力,将林中野人抓尽不成问题。之所以没这样做,是队伍上下一致反对,坚决不想折磨自己。
全部放走也不行。
郅玄三令五申,国内缺乏人力。甭管能不能用,既然抓到了,必须送回一批。
郅玄放下竹简,捏了捏额角。
这些野人的人种特征过于明显,他实在很想知道,茂商一行到底走出多远。难不成中途转道跑去东欧,不然地话,这些全身飘着孜然味的野人当真不好解释。
正疑惑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开启,一身红衣的赵颢走进室内。
“君侯让我好等。”
听到这句话,郅玄先是一愣,猛然间想起和赵颢的约定,下意识去看滴漏。发现早过了和对方一起用膳的时辰,瞬间表情僵硬。
一时兴奋忘记时间,他真不是故意爽约!
好不容易才把美人哄好,转眼又犯下原则性错误。
这次得几天?
郅玄默默抬起头,看着反手关闭房门的赵颢,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自己恐怕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