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
深夜时?分, 中都城内一片寂静,各坊坊门紧闭,不见任何光亮。
巡街的卒伍手持火把, 夹袄抵不住寒冷,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奈何职责所在, 不能擅离职守。算一算时?间, 还得熬足一个时?辰才能和同?袍轮换。
更夫一路小跑,手中梆子连敲数下, 清晰传入各坊。口鼻间弥漫热气, 眉毛和睫毛悬挂白霜,遮挡住视线。因脚步太?急, 没留意雪下结冰, 更夫向前滑倒, 五体投地摔在地上。
“倒霉!”
更夫一边抱怨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拍掉身上的碎雪,连打两个喷嚏。
灯笼滚落在地, 烛火已经熄灭。
梆子滚出更远, 更夫借雪光向前搜寻, 发现运气实在太?差,吃饭的家伙竟然掉进路旁的水沟里。
幸亏冬日结冰,污水全部冻住。换成是?夏天, 沟内污水横流, 臭气熏天,想捞都捞不出来、
更夫自认倒霉,小心下到水沟里,摸索着找到梆子,费了一番力气才爬出来。急匆匆抓起灯笼, 一番检查后舒了口气,从怀里摸出火石,连擦数下重新点燃。
灯笼是?从西原国传入,中都城原本没有。
第一批灯笼由商队带来,出售价格极高,为氏族专用。其后出现多?种材料,价格才慢慢降下来。
时?至今日,灯笼成为常用之物,城内各坊都不显见,连奴隶坊都挂着几个。虽然是?庶人坊淘汰下来,样?子破破烂烂,至少强过火把,被奴隶们视为宝贝。
提起西原国,不免想到开在商坊的十几家铺子。
这些铺子占满两条街市,墙壁打通重新修整,门前挂上独特的幌子,专售来自西原国的货物。
每日开市,铺子内外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售出的货物以?车计,经营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铺子中的商品种类齐全,囊括衣食住行,价格有高有低,能满足大部分城民的需要?。其中食铺最受欢迎,出售的包子、米糕和蒸饼味道极佳,分量十足。城民不提,往来商队都在大批量购买,替代干硬的口粮。
包子最贵,米糕次之,其后是?蒸饼。
更夫一次买五张蒸饼,每张大过成年男子的两个巴掌,边缘有一指厚,口感暄软,咬一口麦香十足。运气好地话能买到涂酱的蒸饼,浓郁的酱汁包裹肉粒,夹在饼里,能让全家美?美?地饱餐一顿。
更夫提着灯笼,小心远离结冰的水沟,沿大路向前走。
盘算攒下的工钱,决定不回家,直接去商坊前守着。等到坊门打开,第一时?间冲去食铺,买几张新出锅的蒸饼,或许还能买到小罐的肉酱。
换成先王时?,他绝不敢这么干。
一来城内宵禁严格,抓到不会?轻饶,最轻也是?抽鞭子;二来商坊不比今日,压根没有西原国的铺子,买不到热气腾腾的包子蒸饼,没必要?去吹冷风。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西原国的商人租赁小半个商坊,在坊门处设置火盆,夏日熏艾草驱逐蚊蝇,冬日烧柴为守门人取暖,整夜不熄。
更夫这个时?候过去守着,能借光烤火,不会?被冻僵。遇到相熟的守门人还会?给他一张兽皮,容许他在门廊处避风取暖,说不定比家中还暖和。
有的守门人闲不住,还会?同?他闲聊。从对?方口中,更夫听到不少关于西原国的事情,对?聚天下财富的西都城心生向往。
据守门人言,自前代西原侯薨,年轻的世子登上君位,西原国开始蒸蒸日上,西都城也大变模样?。
西都城曾遭遇大火,城内建筑多?数焚毁,尤其氏族坊,几乎不留片瓦。
新城池建在废墟之上,经过重新规划设计,城内八街九陌,人口数量远胜往昔。
城中心座落新建的商坊,规模是?中都城内的三倍。每日里车水马龙,人流穿梭,南来北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夜间不闭市,城内不宵禁,可见商贸繁华。
守门人给更夫看?过几枚精巧的钱币,据悉是?西原侯下令铸造,如?今在北地流通,比绢更便利也更容易计算,很为商人和城民喜爱。
除此之外,西原国还大规模修路,听说名?为官道,能容数辆战车并行。
北方诸侯国看?到好处,以?为便利,北安国最先跟上,大小诸侯国陆续跟进。
现如?今,北地的道路四?通八达,并有通向草原的驰道,连接草原双城,往来极为方便。借由驰道,各国能快速运兵,有效巩固边防,进一步向草原深处进发。
守门人未曾亲眼见过,全听外来商人口述,集合各种信息说得头?头?是?道,让更夫心驰神往,甚至想跟随商队出行。
一阵冷风吹来,打断更夫的思绪。
风太?冷,很可能又要?下雪。更夫不由得加快脚步,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让他尽快结束工作去商坊烤火取暖。
王宫内,此时?仍灯火通明。
十多?名?王族长者守在正殿,伏请人王淮收回成命。他们从早朝守到日落,从傍晚坚持到黑夜,无论?如?何不肯离开。
他们不是?存心抗命,更不是?故意下人王淮的脸面,让满朝上下知道王族内部不和,实在是?没有办法。
先王葬礼结束后,大小诸侯离开中都城,王族众人本以?为能恢复往日,自身也会?得到新人王重用。不承想情况截然相反,人王淮竟连下数道旨意,命六名?王族举家就封。
旨意措词严厉,限定离开时?间。
好听点是?就封,难听一些,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六人是?王族中的实权派,本可以?扛起王族大旗,和氏族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不久前还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人王淮神来一笔,打了王族一个措手不及,如?惊雷在头?顶炸响。
就封?
这个时?候就封?
还是?全家一起走,一个都不留?!
之前氏族被迫就封,王族上下弹冠相庆。对?比今时?今日,何等讽刺!
王族众人岂能甘心,聚到一起商量,决定请出族内长者,利用长辈和亲人身份施压,逼迫人王淮收回旨意。
目睹中都氏族目前处境,王族众人下定决心,口子绝不能开,必须让年轻的人王知晓厉害。
天下共主?也要?讲人情,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肆无忌惮。真敢这么做,必定名?声尽毁,甚于蛮横无礼的西原侯。
由此,才发生正殿前的一幕。
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王族老人伏身在地,恳请王上收回旨意。人王淮满脸铁青,不可能允其请,又无法强行把人拽走,局面陷入僵持。
太?后得知情况,派人给人王淮送来手书。
看?过绢上内容,人王淮当即起身离开,不给王族众人半个眼神,只留下一道背影。
脚步声逐渐远去,王族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
不多?时?,一行侍人走入殿内,手中提着火盆,陆续搁置在墙边,确保殿内温度足够,不使?老人们冻出差池。
与此同?时?,王族私兵在城内集结,奉人王旨意砸开王族坊和氏族坊大门,举着火把蜂拥而入,对?照名?单开始抓人。
凡是?参与此事的王族和背后推波助澜的氏族尽数落网,一个没落下,全被从家中拖出来,五花大绑押送王宫。
私兵一路拖拽,不听话就拳打脚踢。
不少人是?从寝室被抓出,来不及套上外袍,顶多?裹一件斗篷,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样?子很是?狼狈。
他们身份尊贵,何曾遭此羞辱?
气怒交加,当场破口大骂。
抓人的队伍里有数名?中大夫,记录其所言,面呈人王淮,都是?不敬王上心怀反意的铁证。
王族和氏族瞠目结舌,他们何曾有反意,这是?污蔑!
中大夫冷冷一笑,将竹简拍在他们脸上,铁证如?山还敢狡辩!
众人一路被推搡,既惊且怒。到达王宫时?,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声音有气无力。个别人尚在叫嚷,奈何缺少支应,显得毫无气势。
中大夫离开队伍,先一步向人王淮复命。
不久,两人去而复返,当众宣读人王旨意,斥诸犯狼子野心,意图谋反,罪大恶极。
“主?谋绞,余者夺爵除官,收回封地。”
方才还在叫嚣的王族成员顿时?瘫软在地。
不等他们开口求饶,苦守整夜的王族老人走出王宫,一个个满脸苦色,遇到众人询问和求救,全都不发一言。
人王淮没能拿他们如?何,是?太?后出面,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回家,天明后上朝,明言受到奸人蛊惑对?人王不敬,痛悔过错;要?么和宫门外的人一起受罚,破家毁业殃及子孙。
孰轻孰重,如?何取舍?
老人们满心苦涩,深知自己没有更多?选择。为保住家业,唯有对?人王言听计从。自今往后再不能倚老卖老,否则下场就在眼前。
老人们让步,代表王族黔驴技穷,再不可能钳制人王。
听到侍人回报,人王淮顿觉神清气爽,恨不能大笑三声。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郅玄的快乐,固然名?声会?被质疑,但能如?此爽快,他甘之如?饴!
经此一事也能向郅玄表明诚意,让对?方知晓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合作,不会?故步自封,更不会?拖后腿。
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他会?主?动扫清障碍。哪怕挡路的是?王族,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原桃时?刻关注正殿和宫门处的动静,听婢女报知结果,当即提笔写成书信,用蜡封好,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郅玄手中。
“天明出发,不可耽搁。”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