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宏自打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这么严肃的对自己说话，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不知道改说什么。
“明日你不要去了，守再营里。”
此时的裴家父子二人已经走到了裴极的营帐前，裴极在进去前，留下了一句。
裴宏一把拦住了裴极，“不行，我要去！”
裴极回过身拍了拍裴宏的肩膀，“好小子都长到那么高了，还记着把你带来的时候，你还到老子的腰讷！”
裴宏懂父亲为何突然要说这话。
“裴家本就人口稀少，要是你也去了，这万一此仗败了，裴家可就没后了啊。”
裴宏慌了，这话怎么那么像遗言，父亲不是最忌讳开仗前说这种丧气话的嘛，裴宏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父亲说什么呢！谁不知道你裴将军战无不胜啊，什么留不留后，我还指望着再有个弟弟讷！”
“浑小子，瞎说什么呢！”裴极一巴掌拍在了裴宏的脑袋上，“老子都要抱孙子的人了，还什么弟弟！这次结束了，滚回你的京城去，让老娘给你相一门亲事。”
“那可说好了，我不要祖母挑，我要恁给我挑。”
“老子哪里认识什么大家闺秀啊，浑小子你玩你爹呢。”
“我才不要什么大家闺秀，我要和娘亲一样也能往边疆跑的女子！”
“有志气！”
裴极笑着叹了口气，“真快啊。”
裴宏深怕明日父亲会丢下自己去前线，于是死皮赖脸地磨着裴极，今晚要和裴极一起睡。
裴极扯不过裴宏，只好答应了。
但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头一次父子睡在一起，也成了最后一次父子二人睡在一起。
第二日，待裴宏清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裴宏慌忙的披上衣服，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随手抓了个小兵，“裴将军呢！战事如何了！”
“乌国败了。”小兵知道眼前的人是谁，闪躲着不敢直视裴宏的眼睛。
一听这话，裴宏松了口气，幸好，那群援军还是上来了。但这口气还没有彻底松下，裴宏忽然意识到小兵并没有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裴将军呢！结束了裴将军在哪儿！”
小兵颤抖地手指着一个方向，“那，在那。”
裴宏松开了手，向着小兵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挤出了个微笑，“父亲可真是的，都回来了不回自己的营帐，跑别的营帐去做甚。”
裴宏一步步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军营里一点打胜仗的氛围都没有，不论是上了战场回来的，还是没上战场守在后方的，一个个都沉默地搬运着伤患。
军营里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安静到裴宏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裴宏捏紧了营帐的帘子，里面说话的声音外头听得不太真切，裴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很怕知道结果。
裴宏深深地吸了口气，摆出了以往那副玩世不恭地姿态，一把掀开帘子，大声道，“怎么！怕小爷我找你算迷晕小爷的帐啊！都不敢回自己的营帐！”
屋内久车军师和一个小兵在这，小兵再很认真的擦拭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人手上的血渍。
“怎么不骂小爷我了！起来啊！小爷我来找你算账来了！”裴宏越说越大声，最后甚至是喊了出来。
“裴少爷，节哀。”车军师起身，拍了拍裴宏的肩膀。
“节哀？节什么哀？节谁的哀？老子只给那群狗娘养的畜生节哀！”
裴宏大笑了起来，“这仗赢了是该庆祝庆祝了！你们都哭丧着脸干嘛！给老子笑！”
小兵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车军师想他询问主意。
车军师示意他线出去，然后将小兵手里的帕子交到了裴宏的手中，“送裴将军最后一程吧。”
车军师不再多言，捏了捏裴宏的肩膀，也跟着小兵走了出去，营帐内一时只剩下了裴家父子两人。
裴宏攥着帕子的手越越紧，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裴宏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脸色青白，毫无血色的人，仿佛像是在一个陌生人。
时间就这样禁止了很久，久到裴宏攥着的帕子都已经快半干了，屋内这才响起了裴宏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裴将军一生为国，战死沙场，死得光荣！死于算计，死得悲哀！”
裴宏走上前去，跪了下来，给裴极深深地磕了几个响头，“我为你的死感到不值！”
裴宏的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他安安静静地给裴极擦干净了身子，又拿起架上挂着的战袍替他换上，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像睡着了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车军师，火堆准备好了吗？”
车军师一直守在外面，他怕裴宏会想不开，但没想到裴宏会如此地镇定。
“已经准备好了。”
“将裴将军搀去火化了吧。”
车军师听着裴宏的安排，甚至感觉裴宏像是在安排一个陌生人的后事，那声音，根本听不出悲喜。
车军师招呼了两个小兵将裴将军的遗体抬乐出来，最后看了一眼裴宏，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便让那两个小兵将裴将军的遗体带到了火堆上。
军中但凡能站得起来的，都在火堆边侯着，待裴将军的遗体放上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行了个军礼。
“你父亲是为了部下而死，若非将军的死亡，在场的这群人，怕是没几个能回来了的。”
车军师在后方观察着战局，很清楚的看到那群援军就是在等裴将军的死亡，裴将军一死，仿佛给了他们信号，这才十万援军一举而下，直接破了乌国的优势。
裴宏看着燃起的火堆，听着响起的军乐，不知道父亲那时究竟在想什么，他那就是在豪赌，赌是不是援军在等自己的死亡，是不是上头那人要自己死亡。
父亲赌对了，这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啊。
裴宏看不下去了，离开了人群，向着后山走去。
车军师嘱咐好了属下之后的事情，从裴将军的营帐中拿了好几壶酒，也向着后山走了去。